徐向林

海嘯突襲

鹽阜區(qū)地處黃海之濱，先民多以漁鹽為生。距今約7000至5000年前的新石器時代，黃海（古稱東海）海面相對穩(wěn)定，長江、淮河奔流入海、泥沙俱下，大量泥沙在淺海灣底部逐步堆積，形成了呈西北至東南走向的岸外沙堤。堤外，浪奔潮涌、廣袤無垠;堤內(nèi)，累泥成陸，民生漸稠。

大海一方面給沿海居民奉獻了豐富的漁業(yè)資源及延續(xù)2000多年的海鹽生產(chǎn)資源，但另一方面，黃海因颶風海嘯不時侵襲，沿海居民深受其苦。

歷朝歷代，也曾修筑過捍海堰、擋海堤，其中最著名的莫過于北宋名相范仲淹在東臺西溪任鹽倉監(jiān)期間，組織民眾修筑的“范公堤”。自北宋以后的歷代封建王朝，雖然也曾多次修筑過海堤，但只滿足于“修修補補”，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進入清末民初，民生凋敝，修筑海堤之事更是無人相顧。僅抗戰(zhàn)前的近百年間，鹽城的沿海地區(qū)先后發(fā)生災(zāi)難性海潮嘯涌、咸水倒灌達10次之多。肆虐的狂潮，一直是沿海居民心頭的噩夢！

1939年8月30日，農(nóng)歷七月十六。

這天傍晚時分，阜寧縣境北部（現(xiàn)濱海縣境內(nèi)）海面突然驚濤拍岸，如滾滾雷聲，不絕于耳，沿海居民人心惶惶——莫不是海嘯又將來襲？

果然，當晚9時許，從海上刮來的颶風，如驚起突奔的瘋牛沖到岸上，像山崖一樣的海潮突破破舊的海堤，瀑布般向堤內(nèi)傾瀉。一場百年不遇的大海嘯發(fā)生了！

據(jù)《阜寧縣志》記載，海嘯發(fā)生時，巨浪滔天，鋪天蓋地，狂潮吞沒了良田，蕩平了村莊，僅阜寧一縣死亡人口就達13000多人，悲涼景況，慘絕人寰！

奔走呼吁

當時，主政江蘇的國民黨江蘇省政府主席韓德勤表面上抗日，暗地里卻忙于“對付”新四軍，對黎民百姓之苦置若罔聞。大海嘯發(fā)生后，受災(zāi)群眾的求助信雪片般飛到韓德勤的案頭，但他看都不看，更沒有組織任何有效地救災(zāi)。

1939年冬，阜寧縣的開明士紳楊芷江憤怒于國民黨政府的不作為，聯(lián)合當?shù)厥考?，向韓德勤呈上了吁請書。韓德勤一聽說又是蘇北的求援，本不想看，但副官提醒他，說楊芷江是有名士紳，不能置之不理。

原來，楊芷江的身世頗為不凡。他早年畢業(yè)于安徽立法政學堂法律科，曾任北洋政府塞北關(guān)監(jiān)督，1920年任河南督理靳云鶚的秘書長，1921年被軍閥吳佩孚委任為直魯豫巡閱使駐北京辦事處處長，1926年起，先后任綏遠托克托縣（今屬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禁煙局局長、青島鹽務(wù)運傳公署副使、安徽省區(qū)長訓練所秘書等職。因不滿軍閥們不顧百姓死活，連年混戰(zhàn)，他于1930年辭去官職，1933年回歸隱居于故里。

災(zāi)情發(fā)生后，楊芷江深感痛心，一方面迅即動員家人及眾家族安葬死者，一方面邀請當?shù)孛潖埦胺?、王翰先、張慧卿、汪繼光等人去國民黨江蘇省政府所在地興化縣乞賑。楊芷江親手起草《阜寧縣沿海潮災(zāi)募捐啟》（當時縣境隸屬阜寧縣）四處張貼，以求同情惠施資助沿海地區(qū)受災(zāi)者，啟文委婉凄惻，催人淚下。殷實富戶及往來商賈無不被啟文所感動，紛紛解囊救災(zāi)恤難，不長時間便募得大米百斛運回，濟得災(zāi)民燃眉之急。

楊芷江還到處奔走游說，呼吁國民黨江蘇省政府抓緊“堤堰復(fù)修，蓄淡刷鹵”，在興化足足活動了兩個多月。在輿論的壓力下，省政府才決定修筑海堤，下?lián)?0萬元經(jīng)費?？蓭捉?jīng)克扣，加之經(jīng)辦人員從中漁利，修筑海堤經(jīng)費最后僅余11萬元。

這區(qū)區(qū)11萬元，根本無法造堤。最后費時幾個月，僅修了一條一米多高的小堤，別說是阻擋海嘯，就是一般規(guī)模的海潮也阻擋不住。沿海居民大失所望，將這條海堤譏稱為“韓德勤小堤”。

第二年海嘯又起，所修海堤全部崩潰，沿海人民再次遭受劫難。楊芷江悲憤填膺，痛罵國民黨政府“早遲要完蛋”，痛恨之余憤慨寫下：

捍患未周無遠慮，堤防重決有深悲。

桑田坐看成滄海，廬舍行間痛離別。

人將春熟還艱食，我為年荒發(fā)浩歌。

劫運紛乘靡底止，問天不語奈天何？

詩中充分表達了楊芷江對國民政府的強烈不滿和對廣大貧苦百姓的關(guān)心，后楊芷江將一生中所有憤慨感喟呼吁的文稿搜集起來，輯成《吁天錄》。

義士出山

1940年，隨著黃克誠率領(lǐng)的八路軍第五縱隊揮師南下，歷史就此翻過嶄新的一頁。

當年5月，中共阜寧縣委成立。同年10月10日，阜寧縣抗日民主政府成立，時任八路軍第五縱隊供給部部長的宋乃德，被推任為阜寧縣抗日民主政府首任縣長。

阜寧縣抗日民主政府一成立，即在阜城召開各界座談會，問民所需，因需施策。座談會上，宋乃德敞開心扉：“抗日民主政府以抗擊日偽、造福民生為宗旨，今天請各位來參政議政，請大家暢所欲言，是凡有利于人民群眾的事情，無論大小，我們均一一記錄，逐一落實?！?/p>

眾人見宋乃德態(tài)度誠懇，遂暢所欲言。大伙兒提得最多的就是建議在沿海修筑海堰。但也有人提出反對意見：“修筑海堰需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縣抗日民主政府新成立，百端待舉，宜從長計議。”

宋乃德聽出了反對者弦外之音，那就是“財大氣粗”的國民黨江蘇省政府都沒有撥出足夠的財資修筑好這海堰，憑一個新成立的縣抗日民主政府組織修筑，有足夠的財力支撐嗎？

聽完所有人的發(fā)言后，宋乃德動情地說：“無情的海嘯年復(fù)一年地摧殘、毀滅著沿海人民的生命財產(chǎn)，我們抗日政府不能坐視不管。共產(chǎn)黨人為人民群眾謀利益，這海堰我們一定要修，而且刻不容緩！”

會后，阜寧縣抗日民主政府立即將修筑海堰之事作為“頭等大計”。宋乃德代表縣抗日民主政府向八路軍第五縱隊司令員黃克誠匯報，黃克誠當即表態(tài)支持：“修筑海堰是事關(guān)人民利益的大事，再困難也要修筑。這不僅僅是修一道海堤，而是筑起共產(chǎn)黨軍隊、新政權(quán)同廣大人民群眾聯(lián)系的堅不可摧的橋梁！”

1941年2月，阜寧縣第一屆參議會召開。會上傳出兩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其一是歷經(jīng)“皖南事變”的新四軍軍部在鹽城重建、浴火重生;其二是參議會討論通過了修筑海堰的方案。原先為民請命的楊芷江，在會上被選舉為副參議長。

而楊芷江的出山，還是宋乃德親自上門做的工作。

1941年1月，宋乃德聽人介紹楊芷江的情況后，親自到楊莊拜訪了楊芷江，二人一見如故，把酒暢談。當宋乃德詢問如何取信于民、以利軍民團結(jié)時，楊芷江提出三條建議：發(fā)還民槍，以安民心;興筑海堤，以定民居;創(chuàng)辦鹽場，以紓民困。

宋乃德對楊芷江的三點建議笑頷采納，不長時間便全部兌現(xiàn)。

楊芷江被選為副參議長，家人對此不理解，國民政府許其高官厚祿不做，現(xiàn)在卻要當共產(chǎn)黨這個沒有油水的官，何故？楊芷江笑道：“共產(chǎn)黨是真心為民造福，我從他們身上看到了民族的希望，這個官我不能推辭?！?/p>

1941年至1943年，日偽軍對鹽阜區(qū)發(fā)動了多次大“掃蕩”，楊芷江曾三次冒著生命危險，幫助新四軍埋藏了一批重要的軍用物資和6麻袋抗幣、兩大木箱銀元及金條。不僅如此，他還掩護了一批不便隨軍行動的鹽阜區(qū)黨政軍干部在楊家“打埋伏”。

特別是1943年2月26日，在日偽軍對鹽阜區(qū)發(fā)動的第三次大“掃蕩”中，新四軍三師首長將正在生病的鄒韜奮及賀綠汀等人轉(zhuǎn)移到楊芷江家中“打埋伏”。偽軍頭目徐繼泰（時任偽淮海省第四支隊司令、和平軍第四軍軍長，是楊芷江的表侄）聽說后，馬上帶人到楊家企圖搜查。楊芷江與徐繼泰巧妙周旋，并大義凜然怒斥徐繼泰說：“日本鬼子是秋后的螞蚱，還能蹦幾天？為鬼子辦事，好比站在麻花凍上（薄冰），說下水就下水，你應(yīng)該清醒一些！”說得徐面紅耳赤，最后只好帶領(lǐng)偽軍空手而歸。

修筑海堤

1940年冬，宋乃德來到阜寧縣重鎮(zhèn)東坎，召開阜寧東北地區(qū)士紳座談會。會上，田厚齋、楊芷江提出了“修筑海堤、防潮御鹵、保障沿海幾十萬人民生命財產(chǎn)安全”的建議。

宋乃德一面詳細記錄，一面詢問海嘯、海潮以及修堤的規(guī)模、所需人力財力等。會后不久，宋乃德就帶人到沿海實地勘察，丈量殘缺的舊海堤，測算土方量，并登門拜訪田厚齋、楊芷江，就修堤細節(jié)進行探討，形成了修筑海堤的初步思路。

調(diào)研結(jié)束后，宋乃德把修堤議案提交至1941年2月召開的阜寧縣參議會進行討論。

抗日民主政府的決心和誠信得到眾多參議會成員的認同，修筑海堤的提案最終獲得了參議會通過，以宋乃德為主任的“修堤委員會”宣告成立。

宋乃德隨即向黃克誠司令員做了詳細匯報，得到了黃克誠司令員的支持。劉少奇看了宋乃德寫的《關(guān)于批準修筑海堤的報告》后，表示：“新政權(quán)剛剛建立，要辦的事情千頭萬緒，但是應(yīng)該先抓大事。什么是大事？凡是人民群眾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大事?！标愐愦婇L說：“宋乃德的報告說得很清楚，阜寧縣的海堤修不修，直接關(guān)系到我們在蘇北能不能站住腳，人民政府能不能鞏固，共產(chǎn)黨是不是真正為人民服務(wù)，我們的軍隊是不是真正的抗日救國的人民子弟兵等等根本性問題。這個海堤不僅要修，而且一定要修好。有什么困難需要支援的，我們的部隊一定大力支援！”

得知修筑海堰的報告獲得批準后，楊芷江難抑激動之情。在與宋乃德握手時，他的手久久不愿放下，感慨萬分地說：“國民黨政府不顧民眾的死活，我們多方奔走呼吁，方才象征性撥了點錢修了一個沒用的海堰應(yīng)付民眾。而你們共產(chǎn)黨人不一樣，說的話句句如泰山般落地，這是民眾之幸??！”

修筑海堰經(jīng)預(yù)算需耗資百萬。錢從何來？

當時，江淮銀行、鹽阜銀行尚未成立，在劉少奇、陳毅、黃克誠等人的親自統(tǒng)籌下，新四軍以鹽稅為抵押，向社會發(fā)行公債，解決修建海堤的資金難題。

不久，60多萬元公債成功發(fā)售，再加上開明士紳的慷慨捐助，修堰資金得以落實。

萬眾一心

以韓德勤為代表的國民黨頑固派，得知新四軍幫助老百姓修筑海堤后大為光火。他們恐慌于新四軍的順應(yīng)民心之舉，尋找一切機會制造摩擦，日偽軍則借此機會，組織頻繁地“掃蕩”，但這些絲毫沒有動搖新四軍修筑海堤的決心。

按計劃，在北堤開工之前，需籌集口糧40萬斤，不料由于運輸困難，開工時只籌集了12萬斤。于是，謠言即起，說抗日民主政府對修堤并無誠意，不然不會只籌這點糧食。為了擊破敵人的奸計，新四軍第三師遂以新購進的12萬斤軍糧，全數(shù)接濟。同時，鹽城等地所購糧食也陸續(xù)運達，敵人的謠言不攻自破。

1941年5月15日，修堤北段工程正式開工。阜寧縣抗日民主政府組織2萬多民工，縣長宋乃德親自任工程總指揮，八灘區(qū)長陳振東任現(xiàn)場指揮，已50余歲的楊芷江也閑不住，積極投入到筑堤的后勤工作中去。

整個工程以發(fā)行公債方式，籌款60余萬元，實行以工代賑，歷時84天。當年7月31日，全長90華里、高7米的捍海長堤筑成。那年，當海潮再次來臨時，海堤巍然不動，沿海地區(qū)百姓從心底里傳唱這樣一首歌謠：

從南到北一條龍，擋住咸潮浸阜東。

從此沒有沖家禍，每聞潮聲思宋公。

為了銘記中國共產(chǎn)黨、八路軍、新四軍和抗日民主政府在蘇北興建的最早、最偉大的水利工程，同時也為了銘記宋乃德和抗日民主政府的政績，阜寧沿海各界決定將這道海堤稱為宋公堤，并在海堤上刻石立起一塊紀功碑。楊芷江特為此撰詩云：“范公已往宋公繼，拜罷先賢拜后賢?！?/p>

有了“宋公堤”，沿海地區(qū)人民生產(chǎn)生活有了保障，百姓從此興墾種植、安居樂業(yè)。

如今的宋公堤經(jīng)過達標治理，已經(jīng)徹底擺脫了海潮大患。宋公堤北堤下，濱海港10萬噸級航道已經(jīng)于2014年10月28日成功開港試航，國電投煤碼頭和疏港航道項目、國電投2×1000MW火電項目、 中海油LNG項目、國電投500萬噸儲配煤中心項目、國電投30萬千瓦陸上風電項目正在建設(shè)之中，總投資300億元的中信國安新材料、100億元的丹化煤制乙二醇項目即將開工建設(shè)，濱海港一類開放口岸已上報國務(wù)院審批。

（本欄目責任編輯 丁 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