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晴
一切妥當后,中年婦女對老謝說,我叫許艷紅,是這里的院長。你先休息一下,中午到食堂吃飯。
老謝繃著臉不作聲,開始打量這間屋子。屋子不大,擺設也簡單,但裝了空調(diào),還有單獨的廁所,這是其他幾家幸福院不具備的。
盯著“敬老院”三個紅色大字,老謝心里陣陣刺痛。他不明白為何自己要走到這步。他本住在另一小街上,房子寬敞,環(huán)境舒適,整日西裝革履,一個茶杯不離手,街頭街尾東游西蕩,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逍遙日子。
誰知年初,老謝的老伴忽然撒手塵寰。他們唯一的兒子回來料理好喪事,要忙著回去工作。兒子全家住在西藏,屬高寒地帶,老謝沒法過去生活。小街三六九逢場,平時館子不營業(yè),老謝不會煮飯,加上年歲大了,手腳遲鈍,吃飯是第一大難題。兒子跟老謝請了幾次保姆,都說他脾氣刁鉆古怪很難侍候,幾天就辭職不干。兒子又聯(lián)系了幾家幸福院,老謝進去后,稍不順心就摔碗筷,大吵大鬧。這也難怪,老謝平時愛面子,會享受,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啊。
坐一會兒,老謝閑不住了,捧著茶杯,沿著過道依次向每間屋子里面張望??匆娨恍├先送嶙彀土骺谒腻邋菹?,他的眉頭又緊皺起來……
中午到食堂吃飯,老謝要了兩個葷菜,遠遠避開那群老人,單獨選了位置,從兜里摸出一個小陶罐,咂起小酒。
許艷紅走過來,拿起酒罐說,我們這里不準喝酒。
老謝脖子一梗,瞪眼道,我喝自己的酒,關你啥事?
凡是到這里的人,我們都要對他們負責。你血壓偏高,應該戒酒。許艷紅慢聲細語。
老謝倔脾氣上來,把酒罐在桌上重重地碰出聲響,我這是泡的藥酒,花了很多錢的,對身體有益。
你一天喝多少酒?
一日三餐,每餐一兩。
許艷紅讓步,要喝也行,減量,一天一兩,早上不喝。
老謝滿臉不屑,忽然話鋒一轉,我兒子每月給你們不少錢吧?
許艷紅哈哈大笑,慢慢你會知道的。
這是由鎮(zhèn)政府開辦的敬老院,目前總共不足二十人,老頭居多,都是些無法自理的五保孤寡老人,性情乖戾,不好溝通。許艷紅給每人單獨分一房間,年紀小一點的住樓上,年長的住樓下。生活統(tǒng)一安排,許艷紅既當采購又兼廚師。這女人五十來歲,細皮嫩肉,干活時撈衣挽袖,靈巧麻利。早上稀飯包子饅頭,中午晚上葷素湯合理搭配,不節(jié)儉不鋪張,吃好就行。老謝覺得許艷紅的廚藝真不錯,比他以前吃過的幾家幸福院飯菜更合胃口。價格應該不便宜吧?問幾個老頭,支吾不清,白問。
平時,老謝單獨玩耍,不與那些老頭相處。他看不慣他們。偶爾,他故意挑刺,找人生出一些事端,爭強好勝,發(fā)泄一通情緒。許艷紅找他談話,問他有啥不滿意的,他高高地昂著頭,滿臉不屑。
敬老院大門外是小街,老人們有時想逛街了,必須向院里管理人員請假,然后結伴而行,并按時回來。老謝在草坪上散了步,也想出去逛逛,卻沒人與他做伴,最后許艷紅把他領上小街。許艷紅開導他,你目空一切,誰敢跟你做朋友?在這里要互相幫助,你把架子放下來,主動與他們親近試試。老謝不語。
許艷紅還規(guī)定老人們,夏天要天天洗澡,衣服被子勤換勤洗;寢室一天打掃兩次,保持整潔;公共場地嚴禁亂扔垃圾吐痰……老謝愛干凈,卻不愿主動出力做事,抱著茶杯指手畫腳,老人們狠狠瞪眼,他只得掉頭離開。
眨眼間半月有余。這天,許艷紅把老人們聚集到一起,排隊走進街上的信用社。老謝蒙了。
許艷紅拿著一把錢和一沓存折本,大聲說,你們上次每人交的三百元給我,我們食堂統(tǒng)一安排伙食,大家吃好沒有?
老人們齊聲說,吃好了。
許艷紅又說,有啥需要改進的地方,歡迎大家提意見。我們食堂專門有財會,每筆費用都作詳細記錄,做到每月結清賬。這月你們的錢沒用完,請你們輸入自己的密碼把余錢存進銀行吧。順便核對下,政府匯給你們的補助款是否對數(shù),然后再交給我保管,避免亂花。有需要添置其他用品的,到我這里預借。
老謝望著許艷紅,喉頭上下滑動,欲言又止。許艷紅告訴他,兒子替他預交了半年費用,余下的你可以自己存入銀行。老謝說,我相信你。
有個六十剛過的小老頭,腦溢血留下后遺癥,腿腳不靈便,許艷紅堅持給他洗腳。那天,許艷紅端來溫水,彎腰給他清洗時,小老頭的手不安分了,伸進許艷紅裸露的胸部。許艷紅猛地站起身,指著小老頭怒喝,罰款一百元,看你有多少錢耍流氓!
剛好被老謝撞見,一茶杯扔在他腳下,嚇得小老頭當場哭鼻子……
天氣漸冷,老謝每天除了鍛煉,也開始幫忙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諸如掃地和幫人打開水之類,自愿融入老人堆里。他的臉上有了笑意,話也多起來。
兒子給他打電話,問他習慣不。老謝回答,暫時不會離開。
一日陽光明媚,老人們都坐在院壩里曬太陽。許艷紅把他們的被單枕頭全部拆完,放進洗衣機里面清洗后,掛在樹上的繩子上晾曬,老謝趕過去幫手。傍晚幫忙收疊時,老謝摸著干酥酥的被單,湊鼻孔嗅嗅,眉開眼笑,小孩子般天真地說,嗯,好舒服,有股太陽香呢……
[責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