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棣
題目繞口,也一目了然,可見我對“說”的偏愛。
從小就喜歡聽故事卻不會講故事,哪怕是把剛剛聽過的再復(fù)述一遍。有個小伙伴堪稱“故事大王”,有幾年用唾沫星子罩著我,讓我死心塌地做了他小弟。放學(xué)路上,常因追隨他而過家門不入,直至將故事聽完再折返。而故事是講不完也聽不完的,每次他都草草收尾,我也一步三回頭,悵然若失?;仡^想想,他更像是“吹牛大王”,表情浮夸,肢體語言豐富,一開口……根本就停不下來!這是本領(lǐng),也是天賦,我根本就學(xué)不來。他的信口開河曾讓我深深著迷,同時也暗暗自卑。有段時間,他還會躡手躡腳地潛入我夢里,齜著白牙,嘴唇噼啪,一次次將我驚醒。是的,我雖然不愛說話但喜歡胡思亂想,我是個愛做夢的孩子……
直到現(xiàn)在我也不會講故事,尤其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講一波三折的那種。
偶爾訴諸筆端,也是魂不守舍,顧左右而言他,有溜號和跑偏之嫌。這與我聽過的故事相去甚遠(yuǎn),更像是自說自話,說著說著……竟很欣慰。
在我看來,故事是“講”出來的,小說是“說”出來的。
尤其是小小說,篇幅更親民些,也更適合“說”,就該怎么舒服怎么“說”?!霸娀薄吧⑽幕薄肮P記化”……都不算異化。小小說的靈活性和可塑性正由此體現(xiàn),兼容并蓄,聲氣相通,自然而然。這也是小故事無法與之比擬的地方……
那就容我摳摳字眼,想當(dāng)然地說說吧——
“講”會自帶全知視角,容易把著端著,也容易約定俗成,冷眼俯瞰的背后也許是曲意迎合;“說”可以娓娓道來,也可以欲言又止,不管是第幾人稱,都會保留下“傾訴者”的語感及心情,生成一種推心置腹的在場氣息?!爸v”有狩獵之心,愛預(yù)設(shè)圈套和陷阱,可越是“機(jī)關(guān)重重”就越容易漏洞百出,往往沒什么回旋余地,也常常淪為一次性閱讀;“說”有難言之隱,慣于在遮遮掩掩后和盤托出,或是明珠一顆,或是卵石一塊,必要的文學(xué)性將通過語言顯現(xiàn)其紋理?!爸v”憑借邏輯推動,目的明確,動機(jī)合理,一條道走到黑;“說”需要情感支撐,喜歡在路上游蕩,捕風(fēng)捉影,下一秒鐘也會緊隨一只蝴蝶不知所蹤。“講”的下面很可能是座無虛席,“說”的對面也許只余鏡中自己……
說了這么多,還是說給自己聽的。是自嘲,也是自勉。
一個講不好故事的人,回望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小小說習(xí)作,會發(fā)現(xiàn)“講”的痕跡一直都存在。《酩酊》這篇就很明顯,我的微醺出神并未跳脫“話說從前”的窠臼。本人嗜酒,某次醒酒后腦袋里突然蹦出“酩酊”一詞,心說要是有對雙胞胎兒子就好了,可以把這好詞兒給他哥兒倆分了。還有結(jié)尾那句,是早于這篇小說的一聲慨嘆,其時對面空無一人。所以說,這個故事的根源只是一個詞和一句話。另一篇里的羊駝倒是真實存在的,只是我并不清楚它是“小姐”還是“先生”,每天上下班我都會從那家燒烤店門口經(jīng)過,只是經(jīng)過。其實現(xiàn)實比小說還要荒誕一些,就明晃晃地掛在那里,喏,“羊駝燒烤”,一個喧賓奪主的招牌,我并不想將其納入小說中?!芭阄易粫骸笔俏視r常默念的一句話,心里話。既然一直都說不出口,那就索性將其設(shè)為標(biāo)題,在下面自顧自地絮叨一會兒,形影相吊,冷暖自知……
由此可見,素材于我有時只是一閃念,靈感談不上,就是找個由頭說說吧。
吉光片羽,雪泥鴻爪,足矣。
人到中年,會悲天憫人地心疼自己,以筆代言也好,可以重拾丟掉的愛好,找回傾訴的欲望。好在曾被放飛的想象力又回來了,如今緊貼著地面,無意掙脫我的情感經(jīng)驗。由此產(chǎn)生的文字會貼心貼肺地環(huán)繞我,也似在提醒我:溫柔地虛構(gòu),好過生硬地杜撰……
值得一提的是,春節(jié)期間我竟偶遇了那個童年伙伴。對,就是那個“故事大王”。時隔多年,他已變成了“啞巴”,只會干笑,一臉滄桑。我知道,這中間一定發(fā)生了很多事,他不可能對我講,但并不影響我“說”,自顧自地說,在下一篇小小說中。
[責(zé)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