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岸

明亮的寂靜

雨燕、麻雀、鴿子……把飛翔的痕跡

留在墻上。光線回過神來

用簡潔的語言，寫小鎮(zhèn)的滄桑

順著墻根往里走，每一寸斑駁都重要

拐角處，偶遇蜈蚣，或斑蝥

必須小心翼翼，如珍視一場好運氣

在繁弦急管的塵世，這畫面素凈

蟲子們用自己的快樂，為家園代言

這些蟄伏的主人，沉默一生

卻時不時讓來賓花容失色

這是低處的事物對輕鄙者的勝利

明亮的寂靜，在沖決喧嘩、守備秩序

陶然的本土，高天在茲

屋檐上的深藍，無邊無際

一堵墻，一張臉

一堵墻壁的明智在于

立在它該在的位置，恰切的高度

讓瘋長的樹丫就要翻墻而過時

頹敗在一年的盡頭

它的高明還在于，沒讓蘆葦長在墻頭

墻上的片瓦，早就忘卻時間

而成為壁檐強固的部分，它們寧愿

被一口口咬去棱角，也不讓歲月

占到便宜，不會在轟然的倒塌聲中

看著一堵墻失去本尊

有細長的根須，擅長穿墻術

那些草本植物，春來著花，蓁蓁離離

它們守護壁面像一張臉

完整地，立在

舊居的一側

像抱住曾經(jīng)的自己

如果不是一根柱子頂住空無

我真會以為榫頭的縫隙就是通往

記憶的高速公路

以微米精確的呼吸，竟然能夠幸免于

一塊地裂布設的陷阱

我們小時候，常常圍著木柱

在與地面相接處，從堆積的塵土里

掏出地牯牛。那手雷般的小身子

鼓滿原始氣息，童年的相似性

漸漸沒落于需要保護的吆喝

蛛網(wǎng)倒是沒有發(fā)現(xiàn)

除了氣息還在心里殘存

下腳的地方，已經(jīng)沒有雞飛狗跳

粗大的柱子將存在很多年

還會撐住雕梁畫棟，撐起瓦當上的天空

我圍著它轉了一圈

始終沒有靠上去，其實我很想

抱住它，像抱住曾經(jīng)的自己

異鄉(xiāng)的黃昏

讓光在我面前，成為時間的銹跡

那些溢美之詞輕易剝落

腳步聲碎成一堆渣，好在人是完整的

當我被一道光囚在現(xiàn)實的虛像里

穿透這個詞，攥在我手中

人生其實就是一部交出與接受的歷史

過去我交出了什么，此刻已經(jīng)有人

在說出，在把說出作為一種職業(yè)

現(xiàn)在我接受了什么，沒人在意

我的手正被人收留，時間擰成一股繩

拴住我心跳，而心跳聲是拴不住的

它在樓梯上，支撐著一具鮮活的肉身

雜物清理的勤懇夜以繼日地進行著

所有人都在等待，我用盜來的光

把頭頂?shù)奈镔|移開。黑黢黢的物質

有時被人叫作黑暗，有時被人叫作孤寂

那個把它們當作糧食的人

他已經(jīng)

走進了異鄉(xiāng)的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