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付春
在我兒時的記憶里,最早的鐘表是父親那臺“長征”牌收音機。那時,我才讀小學四五年級,學校就在一公里外的鄰村。因為是小學高年級了,學校規(guī)定開設早晚自習課。
那個年代的農(nóng)村還沒有通電照明,同學們也買不到蠟燭,使用的就是自制的煤油燈。晚上自習課時照明用它,次日早晨早讀時還要用它,只需經(jīng)常從家?guī)c煤油就行了。秋后,我們早晨就開始起五更了,特別是到了冬日,我們讀書好長一段時間后,東方才露出魚肚白。
早上,老師要求5∶30到校。那時家里沒有表,父親就成了我早晨起床上學的鐘表。每天凌晨,他都要到胡同口和房后的空地上去掃樹葉當柴禾燒。時而抬頭看天上的星辰,看著天上的星星差不多到時辰了,或別人家的孩子上學走了,他就趕緊回家叫醒我,送我出村。等我找到同路伙伴后他再目送我一段路程后回家,然后,背起糞筐在村邊轉(zhuǎn)轉(zhuǎn),完成他這一早晨的“功課”。
上初一那年,我已經(jīng)成了中學生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已漸漸懂事,不忍心讓父親再去室外看星辰,也不再讓他送我出門上學。可有次上學卻遲到了,被老師罰在室外讀了一早晨。冬日的北方,日出前后最冷的時候達零下十五攝氏度左右,當時的寒冷可想而知。
回家吃早飯時父母發(fā)現(xiàn)我的耳朵和臉蛋兒紅紅的,我也沒有給他們解釋什么??墒堑湍昙壍奶玫?,在吃罷早飯找我上學時把這事給我父母“露餡”了。只見父母同時放下手中正在吃飯的碗筷,母親伸過手來摸我還一直通紅的臉蛋,摸得我淚水流連,見父親則在一旁嘆氣,好像是責備自己的“失職”。
次日一早,見父母早早起床。父親在院中捆綁他曾經(jīng)修河用過的小推車,母親在灶下烙餅。這時,我就想起床,母親說天還早。等我再次被母親喚醒時,已經(jīng)不見了父親的蹤影,母親卻塞給我一片那時很少吃的烙餅。
晚自習放了的時候已經(jīng)晚上九點鐘了,母親在大門口接我回來??墒堑任疑峡凰潞笠娔赣H還是沒有睡覺的意思。我睡了一覺后朦朧聽見父母在院子里說話,我趴在窗臺上借月光一看,是父親用手推車買來一車黃河蘆葦。
接下來的幾天里,父母就學著別人的樣子,編制了蘆葦席。等十幾天以后,這車父親從百里以外買來的蘆葦全部變成了葦席時,父親又像上次那樣連夜啟程,把席賣掉,又換回一車蘆葦。不過,他還買回一臺收音機。
家里用父母親編葦席掙來的錢添的這件唯一的家用電器——“長征”牌收音機成了我早晨上學的鬧鐘。那時的收音機非常珍貴,全家都視它為寶貝,母親為了防塵土侵襲,還特地為它縫制了一件“外衣”。
每晚上炕睡覺前,父親都要把收音機放在被窩頭上,當然不是像現(xiàn)在一樣聽什么“夜話”節(jié)目。父親整天很忙碌,每天晚上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時候上炕睡覺的。反正每天早晨,收音機里只要一播出“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發(fā)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zhì)’”,父親就把煤油燈點燃,再喊我起床,然后送我出門。
當然,父親每天早晨打開收音機的時間不是很準。有時候早晨打開好幾次,不是沒有聲音,就是講上英語了。當聽見收音機“咔嚓”一聲,繼而又“咔嚓”一聲關(guān)閉了,這說明時間還早;如果“咔嚓”一聲,繼而播放廣播體操,說明時間正好,該起床上學了;如果“咔嚓”一聲后播放的是英語廣播,壞了,那得跑步上學了,而且恐怕要在教室外頭上早讀了,不過這種情況比較少。我把父親開收音機的時間當鬧鐘,就像今天人們早晨“咔嚓”開燈看墻上的掛鐘一樣。
后來,父母節(jié)衣縮食,省吃儉用,父親買回一臺大掛鐘,就是幾點響幾下的那種“煙臺”牌大掛鐘。去誰家串門,如果見墻上掛著“當當”響的大掛鐘,那比今天誰家的窗臺上掛著空調(diào)還時髦。日子長了,機械的“當當”聲實在招人煩,干脆就不再上響鈴弦了,再后來就干脆換成“康巴絲”石英表了。
父親老了,但他仍不輟勞作,仍然像一臺鐘表一樣,一天到晚地不停工作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