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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評判書的優(yōu)劣

2020-09-10 07:22伍爾夫
閱讀時代 2020年11期
關鍵詞:伍爾夫趣味小說

[英]伍爾夫

以自己的感受力盡可能多地從書中獲取印象——這是讀書時首先要做的,但這樣只完成了一半。如果想獲得讀書的全部樂趣,就必須完成讀書的全過程。我們必須對自己從書中獲取的各種印象作出判斷,必須使那些閃閃爍爍的印象凝固,形成持久的形象。這不能著急,要等塵埃落定、疑問平息之后才行。這之后,可能你自己也不會想到——你讀過的那本書又突然回來了,但完全變了樣:它完整地浮現(xiàn)在你的腦海里,和當初從分散的詞句中所獲取的那些零星印象已大不一樣。書里的種種細節(jié)都有了固定的、適當?shù)奈恢?;書的整體形象,從頭到尾都顯露得一清二楚。

現(xiàn)在,就像可以把建筑和建筑加以比較,我們也可以把書和書加以比較了。不過,這種比較將意味著我們對書的態(tài)度已經(jīng)改變:我們不再是作者的同伙,而成了他的審判官。作為同伙,我們對作者的態(tài)度應該是寬容的——無論怎樣寬容也不會過分;作為審判官,我們對作者的態(tài)度應該是嚴厲的,而且無論怎樣嚴厲,也同樣不會過分。有些書,既浪費我們的時間,又濫用我們的好意;有些作者,總寫些華而不實的書、謊言連篇的書、陳腐不堪的書,甚至有毒有害的書。所以,我們應該對書嚴加審驗,應該把每一本書都和歷史上最好的好書加以比較。

好在有些書早有定評,我們?nèi)巳诵睦锩靼?,它們是書的楷模,如《魯濱孫漂流記》《愛瑪》和《還鄉(xiāng)》等。因此,我們理應把自己正在讀的小說和它們比較一下——即便是最近出版的、最微不足道的小說,也應該和最出色的小說一起受到審驗。詩歌也一樣——當我們從美妙的詩韻中平靜下來、從華麗的辭藻中解脫出來之后,一首詩的完整形象就會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我們理應把它和《李爾王》《菲德爾》以及《序曲》加以比較;即便不和這些作品比,也應該和我們自己認為最好的詩篇比一比。至于標準,我們完全可以確信,只要把那些用來評判古代作品的標準稍作修改即可,不必另外制定。因為所謂的“新詩”和“新小說”,其實并無真正的新穎之處,不過是為了掩飾其膚淺罷了。

盡管如此,若認為讀書過程的第二步,即判斷和比較,和第一步一樣容易——認為只要放眼去接受那些紛至沓來的無數(shù)印象就行了,那也不免過于愚蠢。要放下手里的書而把讀書過程持續(xù)下去,要把某本書的整體形象和另一本書的整體形象加以比較,不僅需要有相當大的閱讀量,還要有足夠的判斷力,才能做得既生動又富有啟發(fā)——這已經(jīng)夠難的了。更難的是,你還要進一步指出:“我要求一本書不僅可讀,還要有某種價值;因此,這里是失敗的,那里是成功的;這里寫得好,那里寫得不好。”作為讀者,要想完成這一部分的讀書過程,需要有極高的學識水平、極大的想象力和洞察力。而這樣的天賦,恐怕是任何一個普通讀者都很難具備的,即便是最自信的讀者,也只能在自己身上找到一點點類似這種天賦的影子。

在讀書時,我們可能很重視感應的價值,可能會盡量把自己的想法隱藏起來;但是,我們自己也明白,我們不可能對書里的一切都完全抱著同感,不可能把自己完全掩埋起來。因為我們總覺得內(nèi)心有個搗蛋鬼在悄悄地說:“我恨!”“我愛!”而要他不做聲,又不可能。實際上,正因為我們有恨有愛,我們才能和詩人、小說家保持那么親密的關系。所以,讓另外一個不相干的人插在中間,我們會感到無法容忍。即使我們的意見與人不合,即使我們的判斷是錯誤的,我們的趣味仍然是我們讀書時的指路明燈,因為唯有趣味才能使我們身心激動不已。

于是,在我們的趣味引導下,我們就開始大膽越出某一本書的范圍,開始尋找把某些書組合成一類的某些特點。我們還開始給某些特點起名稱,并制定出某種法則,以便把我們的讀書感受加以歸納,使其變得有條有理。這固然很好,但要知道,關于書的法則總是要在和書的實際接觸中被不斷打破的——憑空制定出和事實毫不相干的法則,這是最容易、也是最愚蠢的事——所以,當我們在作這一艱難嘗試時,若想使自己不致陷入混亂,最好的辦法就是求助于某些才能罕見的作家,他們能給我們以啟發(fā),能幫助我們怎樣把文學當作一門藝術來看待。譬如,柯勒律治、德萊頓和約翰遜博士經(jīng)過深思熟慮而寫下的那些評論文章,還有許多詩人和小說家雖未經(jīng)深思熟慮、但有切身體會的經(jīng)驗之談,往往都非常中肯,貼切——它們能幫助我們理清縈繞在我們頭腦里的一團團模糊概念。只不過,當我們向他們請教時,自己心里必須要有實實在在的問題和看法,而且是在自己的讀書過程中老老實實累積起來的——這樣,他們才會對我們有所幫助。否則,若是只知道一味崇拜他們的權威,像一群躺在樹陰下的綿羊,那他們也是無能為力的。

(本文節(jié)選自《伍爾夫的讀書隨筆》)

責編:岳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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