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肖亭
2018 年1 月至2020 年1 月,我作為四川省地方志工作辦公室的駐村工作隊隊員,在瀘州市古藺縣桂花鎮(zhèn)田壩村開展駐村扶貧工作。兩年來,我和扶貧戰(zhàn)友們共同經歷了2018 年田壩村整村脫貧、2019 年古藺縣全縣脫貧等重要節(jié)點,接受了近20 次各級各項檢查、督查、暗訪。在各級黨委、政府,各幫扶單位、各駐村工作隊隊員和村組干部的共同努力下,田壩村完成了道路運能提升、生產便道建設、集體土地流轉和整理、地災河道治理、電能升級、飲水工程保障、村風村貌整治等工作。整村貧困發(fā)生率從 2014 年的 22.32% 下降到 0.15%,建成350 畝蓮藕產業(yè)基地、120 畝趕黃草脫貧產業(yè)園,引進公司開辦田壩村菌袋加工廠扶貧車間,有效促進了農戶增收。
兩年的駐村工作和對農村基層事務的介入,讓我從之前“紙上 談兵”的文字工作者轉變成為一個于廣闊天地的“知行合一”者,在“扶貧扶志扶智”方面積累了一些經驗,并整理出一些思考。
一、從“被動知曉”到“主動認知”——完成貧困戶在脫貧工作中主體性認知的轉變
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提出“注重扶貧同扶志、扶智相結合”。2019 年 4 月15—17 日,習近平總書記在重慶主持召開解決“兩不愁三保障”突出問題座談會上再次強調“要加強扶貧同扶志扶智相結合,讓脫貧具有可持續(xù)的內生動力”。貧困農民的自主性,即他們自主創(chuàng)業(yè)或參與扶貧項目以及擺脫貧困處境時所展現(xiàn)的自我意識及獨立人格;自覺性,則指貧困農民參與有關扶貧事務或項目時, 自覺地把自己視為“主動者”,將外來幫扶主體視為“被動者”,即他們認識到自己不僅是扶貧攻堅的受益對象,還是脫貧致富的主要依靠力量。①“扶志”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激發(fā)貧困戶的自主性、自覺性,讓他們從扶貧政策執(zhí)行的客體,通過各種方式加強認知和提升自信,積極參與脫貧工作,最終完成自身在脫貧工作中的主體性轉變。
田壩村在產業(yè)發(fā)展方面堅持踐行共建共享的發(fā)展模式,不僅在經濟上增強貧困戶個人進步意識和致富信心,更賦予他們在集體經濟事務上的參與感和話語權。賦權扶志,是讓貧困群體意識到自己具有行動權和決策權,這些權力不僅針對社區(qū)內部,甚至針對更大的社會環(huán)境。激發(fā)貧困群體對于貧困議題所能意識到的權力,挖掘他們參與或改變當前脫貧困境的潛能,使其能在脫貧的過?程中、所涉及的扶貧實踐活動中,都能自覺行使決策權和行動權。②由田壩村集體經濟公司運作或參與合作的蓮藕產業(yè)園區(qū)、趕黃草種植園區(qū)和菌袋加工廠等項目,都有效帶動貧困戶實現(xiàn)土地租賃、就近就業(yè)等切實收益。2018 年有 30 戶貧困戶56 人在產業(yè)園區(qū)務工,領取務工收入達 25 萬余元。這些切切實實的收入,在貧困戶的談話中悄然體現(xiàn)著主體性的轉變——“ 我們的荷花開得漂亮” “我們的趕黃草要收了”等等。
在思想工作方面,田壩村一直注重通過入戶走訪、群眾會、農民夜校等方式 向貧困戶宣傳大政方針、提供技術指導、了解實際情況和進行信息傳遞。很多貧困戶對脫貧工作了解很片面,持有事不關己的態(tài)度,認為“脫貧”是政府、駐村工 作隊、村兩委的工作,這些都是因認知差 異和信息不對等而造成的隔閡和誤解。 以“扶貧檢查”對貧困戶的要求為例,貧困戶需要了解的基礎內容大致分為五類:基本情況、收入構成和明細、政策知曉和享受情況(住房、教育、醫(yī)療、金融、特殊政策等多方面)、滿意度和其他專項 問題。但即使記錄這些信息的幫扶手冊就放在家中,也極少有人主動去了解和對照自家的實際情況。比如收入算賬, 貧困戶認可一個月2000 元打工收入,但一年累積下來20000? 元左右的總收入又
讓他覺得數額太大而不敢肯定;再如家長了解孩子讀小學減免了學雜費、在學校有營養(yǎng)午餐等情況,但因孩子沒拿錢回家所以不認可享受到教育政策;又如, 村里公路完成改造和硬化方便大部分村民的出行,但因沒直接通到自家門口,所 以對交通政策不滿意等等。如何把這些貧困戶應知的內容,盡可能以貼近日常生活的語言進行解讀和宣傳,是入戶走訪工作的一大要務。
入戶走訪是“點對點”的交流工作,能幫助貧困戶更好地知曉? 脫貧工作和自身的關聯(lián)性。通過堅持政策原則,以明確直觀、實? 事求是的方式向貧困戶傳達——政府實施了哪些措施、駐村工作? 隊和村兩委做了哪些工作、本戶切實享受了哪些政策、個人的特? 殊情況符合什么具體扶持項目,引導他們“自己想一想、慢慢算一? 算、對照比一比”,幫助其從多個角度看待和理解問題,進而消除? 這些隔閡和誤解。群眾大會和農民夜校則通過創(chuàng)造一個集體話? 語環(huán)境,使得貧困戶關心的問題和急切的訴求都能得到及時妥當? 處理。在群眾和駐村工作隊、村干部“你來我往”交流交談中有效? 地促進信息掌握和相互理解,也因此提升了貧困戶對鄉(xiāng)村事務的? 參與感,切實認識到自己是脫貧工作中重要的參與和組成部分, 從而增強主體性意識。
二、以“教育投入”促“廣泛受益”
——阻斷貧困的代際傳遞和增強持續(xù)造血功能
古藺縣作為烏蒙山片區(qū)的組成縣,它的貧困特征是貧困面大、貧困程度深、貧困現(xiàn)象復雜、貧困類型綜合。隨著中國扶貧開發(fā)工作的持續(xù)推進,貧困人口逐漸呈向山地丘陵區(qū)、生態(tài)脆弱區(qū)、高寒區(qū)、革命老區(qū)、邊境地區(qū)等區(qū)域集聚之勢,進而形成農村貧困化的特有現(xiàn)象—— 孤島效應。孤島效應主要表現(xiàn)為某一區(qū)域較少或難以與外界進行物質、信息、人員交流,長期處于封閉、半封閉狀態(tài)下形成的地域性貧困現(xiàn)象。③這種孤島效應在桂花鎮(zhèn)、田壩村教育情況上的投射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
一是義務教育階段和之后教育階段物質成本的差距。通過國家教育政策的扶持,義務教育階段貧困戶家庭學生享受學雜費減免、營養(yǎng)午餐、住宿補貼等,極大地減輕了貧困家庭的負擔;而義務教育結束后學生教育成本升高,并且 主要依靠家庭支付,少部分通過學校經費補足, 增加了貧困家庭學生繼續(xù)求學的難度。
二是教育的空間成本上漲。高質量的教育資源向城鎮(zhèn)中心、縣城、市區(qū)等經濟相對發(fā)達地區(qū)集中,貧困家庭學生會因各種原因無法克服空間上的困難。雖然隨著當下農村智能機持有數量的增長和通訊信號覆蓋范圍的擴大,很多邊遠地區(qū)逐漸具備了進行遠程教育的條件,但從2018 年12 月,《中國青年報》對成都七中通過網絡向邊遠地區(qū)學校開展同步課程進行報道的情況看,④網絡直播課程能通過互聯(lián)網技術對教
育資源進行一定程度上的重新分配,卻無法滿 足教育的所有需求。要真正解決教育公平問題, 仍應該提升教育資源匱乏地區(qū)的師資、課程質量、教學硬件等,更好地為青少年學生提供處理人際 關系、參與集體生活、體驗共同成長的學校教育。
三是教育在成果轉化上的時間周期較長。和打工(按月領薪)、種植養(yǎng)殖(自然年周期)比 起來,教育需要至少9 年以上的成果轉化時間, 如果繼續(xù)求學,時間成本則會不斷增長,同時會消耗更多的物質成本,這對于很多貧困家庭來 說是難以承受的負擔。
田壩村共 494 戶、1951 人,其中貧困戶111 戶、416 人。貧困戶和貧困人口分別占總戶數和總人口的22.5% 和21.3%。從2018 年開始,四川省地方志工作辦公室和愛心企業(yè)聯(lián)合在田壩村設立愛心獎學金,對田壩村在桂花鎮(zhèn)中心小學校和桂花初中就讀的義務教育階段優(yōu)秀學生、考入普通高中和大學本科的學生進行獎勵。
根據2018、2019 年度學生獲獎情況相關數據(見表 1、2、3),可以看出在義務教育階段,田壩村貧困戶家庭學生獲得獎學金的比例和貧困戶、貧困人口與本村總戶數、總人口的占比基本一致,甚至還略微高出。但是義務教育結束后,大部分貧困戶子女因為“物質、空間、時間”三大要素的制約,選擇進入職業(yè)高中或進入社會工作,因此他們升入普通高中和考入大學的人數和比例,與其義務教育階段的表現(xiàn)有很大差距。
教育程度制約認知水平的發(fā)展,同樣也表現(xiàn)在成年后參與農村事務的農民身上。在田壩村111 戶貧困戶中,有個別具有高中學歷的農戶能夠更好地理解政策內容、幫助處理村組事務、更有效率地進行農事技巧學習,從而幫助家庭更快地擺脫貧困。在工作中還有一些例子可證明接受教育在脫貧中的積極作用:貧困戶家中如果有正在接受學校教育的青少年, 就能更好地幫助家人理解國家相關政策和實施情況,能更好地傳達如黨風廉政監(jiān)督電話“12340”規(guī)范接聽等事務。
教育是一種高效、低成本的思維擴展和延伸,受教育程度越高越容易接受新事物、行為更有效化、生活計劃更長遠、應對問題更靈活。教育無法與即刻的收入水平掛鉤,但長遠來看是解決貧困問題最行之有效的方法。2019 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印度)阿比吉特·班納吉(Ab‐ hijit V.Banerjee) 、(法國)埃斯特·迪弗洛(Es‐ ther? ?Duflo)所著《貧窮的本質》一書中提到的“戴滿菊”⑤,就是因教育擺脫貧困的最好注腳。
三、從“脫貧”到“鄉(xiāng)村振興”
——發(fā)揮基層黨組織戰(zhàn)斗堡壘作用
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fā)的《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規(guī)劃(2018—2022 年)》指出:“加強農村基層黨組織建設。扎實推進抓黨建促鄉(xiāng)村振興, 突出政治功能,提升組織力,抓鄉(xiāng)促村,把農村基層黨組織建成堅強戰(zhàn)斗堡壘。強化農村基層黨組織領導核心地位?!鞭r村基層黨組織 作為黨在農村全部工作的基礎,是黨聯(lián)系廣 大農民群眾的橋梁和紐帶。
田壩村基層黨組織在如何更有效地宣傳黨的主張、貫徹黨的決定、領導基層治理、團結動員群眾、推動改革發(fā)展等方面進行了實 踐,也取得了較好成效。按照“服務型黨組 織”的功能定位在實踐中不斷強化服務功能,使領導方式、工作方式、活動方式更加符合服務群眾的需要,使服務發(fā)展、服務民生、服務群眾、服務黨員成為農村基層黨組織的工作重心。⑥在“兩學一做”學習制度化常態(tài)化和嚴格落實“三會一課”制度外,還在? ?推動產業(yè)發(fā)展方面下功夫。黨員、入黨積極分子、致? ?富帶頭人率先行動,引進新的經濟作物品種、學習新? ?技術,用成果吸引帶動貧困戶開展種植,促進貧困戶? ?增收。組織黨員志愿者行動隊,集中黨員力量管理蓮藕基地、清理道路、維護公共秩序,還組建“摩托車服? ?務小隊”確保節(jié)假日群眾出行安全、宣傳生產生活安? ?全等。田壩村黨支部采取多樣化形式宣講黨的十九? ?大精神、習近平總書記系列重要講話精神和脫貧攻? ?堅、鄉(xiāng)村振興相關政策。為能更貼近農村黨員和群眾,在幫扶單位和駐村工作隊員的幫助下,“小視頻” “大投影”在黨課課堂上展示“,村規(guī)民約“”傳統(tǒng)故事”在無線廣播里響起。努力創(chuàng)造學習機會,最大程度提升年輕黨員的能力、發(fā)揮他們的作用。在多方面努力下,連續(xù)4 年田壩村黨支部都能吸納一名正式黨員和? ?發(fā)展一名入黨積極分子,包括村醫(yī)生、村組干部、在外? ?務工人員和有榜樣作用的貧困戶等,為基層黨建注入新鮮血液,強化造血功能,為田壩村鄉(xiāng)村振興工作打下良好組織基礎。
2019 年3 月8 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參加河南代表團審議時指出,要把實施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做好“三農” 工作放在經濟社會發(fā)展全局中統(tǒng)籌謀劃和推進。這 對堅持“農民主體”地位、重構“農民主體”內涵,提出? 了迫切需求。盡管鄉(xiāng)村振興離不開外部資金、技術、人才的支持,但廣大農民才是鄉(xiāng)村振興的主體。只有農民參與和主導的鄉(xiāng)村振興才是真正的鄉(xiāng)村振興,農民才能成為實施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的主要依靠者和受益? 者,才能調動農民大膽實踐、大膽創(chuàng)新的積極性,形成鄉(xiāng)村振興的原動力。⑦? ? ?這就是我結合駐村經驗引出以上三方面思考的原因。只有理清從“脫貧奔康”到“鄉(xiāng) 村振興”一系列農村工作的主體是誰?如何做好頂層設計和基層實踐的“上下結合”?怎樣通過“扶志扶智”提升農民的自身能力和內生動力?充分發(fā)揮占有絕對 數量的農民群眾的作用,才能最終取得脫貧攻堅工作的勝利,為鄉(xiāng)村振興建設奠定堅實基礎。
(作者單位:四川省地方志工作辦公室)
注釋:
①? ? ?張志勝:《精準扶貧領域貧困農民主體性的缺失與重塑——基于精神扶貧視角》,《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 年第3 期,第72—81 頁。
② 騰蕓、向德平:《發(fā)展性社會工作參與扶貧扶志的空間與路徑》,《社會工作》2019 年第6 期,第39—47 頁。
③ 劉彥隨、周揚、劉繼來:《中國農村貧困化地域分異特征及其精準扶貧策略》,《中國科學院院刊》2016 年第3 期,第269—278 頁。
④ 程盟超:《這塊屏幕可能改變命運》,http://guancha.gmw.cn/2018-12/13/content_32163573.htm。
⑤ 戴滿菊(Dai manju):1990 年,美國記者紀思道(Nicholas D.Kristof )在《紐約時報》上刊登湖北省大別山區(qū)某地高山村(音)的小姑娘戴滿菊因貧輟學的故事。一個熱心的美國讀者讀了文章后給戴滿菊寄了100? ? ? 美元,而負責匯款的工作人員不小心弄錯了小數點,匯額變?yōu)?0000? ?美元。這筆“慷慨巨款”被當地政府用來支付戴滿菊和其他因貧輟學學生的學費,并興建了一所新學校。2002? 年,紀思道回訪高山村,發(fā)現(xiàn)戴滿菊在高中畢業(yè)后學了會計,每月收入 125 美元,遠遠高過父母在家一年的收入。紀思道為此再寫了一篇題為 Will China Blindside the West的文章,記敘了這個長達12 年的故事。
⑥? 汪俊玲:《鄉(xiāng)村振興離不開農村基層黨組織的引領》,http://www. qstheory. cn/ dukan/ hqwg/ 2018-08 / 11 / c_1123251007.htm 。
⑦ 劉碧、王國敏:《新時代鄉(xiāng)村振興中的農民主體性研究》,《探索》2019 年第5 期,第116—123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