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妍

周國紅是安徽省合肥市京東方醫(yī)院的一名主管護師，也是一名全科醫(yī)學和康復醫(yī)學?？谱o士。2020年春天，作為安徽省第三批援鄂醫(yī)療隊員，她和同事們不顧危險，全力以赴在武漢抗擊疫情。幾個月后，周國紅卻不幸身患癌癥。

從抗疫到抗癌，周國紅走得很不容易，她的故事也牽動著億萬中國人的心——

一提作業(yè)“雞飛狗跳”：女護師家有“麻煩少女”

周國紅1981年出生于安徽省淮南市。從蚌埠醫(yī)學院畢業(yè)后，她在合肥市找到了這份自己喜歡的醫(yī)護工作。2006年，周國紅與家住合肥的陳先生結婚，兩年后，女兒陳彥然出生了。小彥然像個小天使般聰明可愛，為夫妻倆增添了無數(shù)歡樂。

上小學后，小彥然喜歡上學，但考試寫題目時，她經(jīng)常做一半留一半，或者小題全錯、大題都對，讓周國紅很頭痛。更讓她沒轍的是，女兒古靈精怪，很有個性，母女倆經(jīng)常因為陳彥然寫作業(yè)的事鬧得雞飛狗跳。

因擔心女兒的成績，周國紅經(jīng)常要給女兒另外布置作業(yè)。一個周末，陳彥然剛做完老師布置的一堆作業(yè)，周國紅又給她加了兩套試卷的量。陳彥然不樂意，跟周國紅頂嘴，還噘著嘴怪她：“媽媽，你怎么能這樣？”周國紅氣得要揍她，陳彥然靈巧地躲到桌子對面，還大膽“挑釁”周國紅：“來呀，你飛來打我呀！你自己都不會飛，憑什么要我飛？”周國紅見狀氣得半死，拿女兒一點辦法都沒有。

那時候，為輔導女兒，周國紅不顧勞累，總是自己先學一遍，然后再教女兒。一天，她弄錯了格式，陳彥然毫不客氣地“賞”她一個白眼，埋怨道：“誤人子弟！”周國紅窘了半天，幸好陳先生及時出手相助，她才就坡下了驢。

2019年秋天，陳彥然上了初中，學習壓力增大，周國紅更操心女兒的學習，只要不上夜班，她就會陪著女兒寫作業(yè)。一開始，她想利用陪伴的時間，通過手機學習業(yè)務知識，但陳彥然就是不答應：“媽媽，我在寫作業(yè)，你卻在玩手機，不公平！”周國紅連忙笑著解釋：“然寶，我是在為考試做準備呢！”“不行，就不行！”見陳彥然不依不饒，周國紅只好收起手機。此后，每次陪女兒學習，她就坐在一旁看書。

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在武漢暴發(fā)，周國紅主動報名請求到武漢抗擊疫情，并如愿成為合肥京東方醫(yī)院援鄂醫(yī)療隊成員，也是安徽省第三批援鄂醫(yī)療隊員。

對此，陳先生很擔心，周國紅故作輕松地表示自己會注意防護，還笑著告訴他：“我平時上班忙，很少陪伴女兒，這次去武漢與病毒做斗爭，正好可以給女兒樹立個好榜樣，希望她也能努力學習，不怕困難?！标愊壬揪褪亲R大體之人，聽妻子這么說，千言萬語都化成了默默支持。

然而，陳彥然平時嫌媽媽管得嚴，可得知媽媽大正月的要逆行去抗疫，竟忍不住躲在被窩里流眼淚。周國紅心中酸楚，知道女兒的夢想是考取武漢大學，她心疼地安慰女兒：“然寶，媽媽知道你很喜歡武大，現(xiàn)在武漢生病了，如果我們不去治好它，恐怕將來你就沒學?？梢宰x了?！标悘┤贿€是用被子蒙住頭，不愿見媽媽，周國紅一時也沒招了。

陳先生也勸女兒：“然寶，你要理解媽媽，武漢有很多人感染了肺炎，他們需要媽媽?！甭牭礁改付歼@么說，陳彥然不哭了，但還是沒有同意，急得周國紅夫婦直到半夜也睡不著。沒料到，第二天一早，陳彥然想通了，說：“媽媽，你去武漢吧，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加油！”周國紅鼻子一酸，重重地點頭答應。

用愛療愈江城，隔空叮嚀成“網(wǎng)紅媽媽”

2月9日，包括周國紅在內的300名安徽第三批援鄂醫(yī)療隊員到達武漢。進駐武漢體育中心方艙醫(yī)院后，周國紅擔任病人中心主任，管理整個方艙448名病人。每天上班，她都被裹在密不透氣的防護服里，不間斷地給患者們查房，對他們出現(xiàn)的各種癥狀快速做出處理，還要安撫患者們的情緒……

患者中有一位13歲的劉姓男孩，父親和叔叔感染新冠肺炎去世，母親也因感染新冠在醫(yī)院接受治療。男孩整天不說話，拒絕與媽媽聯(lián)系。得知這個情況，周國紅找到男孩，親切地詢問姓名，男孩冷冷地望了她一眼，又低頭玩手機。怕男孩反感，周國紅只好暫時離開。之后，她每隔兩個小時就來看看男孩，男孩還是不理睬她，周國紅急了。后來，想著每次陳彥然不開心時，只要聊她感興趣的話題，她就會高興，仔細觀察后，周國紅悄悄記下了男孩玩的游戲畫面。

晚上，通過請教一名接班的90后護士，周國紅得知男孩玩的游戲是“王者榮耀”，便帶著這位護士去找男孩。見男孩還在玩游戲，周國紅發(fā)揮和陳彥然斗智斗勇的精神，和他“套近乎”：“劉同學，你這個游戲我老會了，就是《絕地求生》吃雞?！焙⒆涌粗?，淡淡地說：“是‘王者榮耀”。

見此情形，一旁的護士趕緊微笑著問男孩：“你打什么段位呀？我們來組團吧！”可能是看年輕護士像游戲“行家”，男孩終于打開了話匣子，周國紅也長吁了一口氣。此后，在男孩玩游戲的間隙，她抓住時機和他聊游戲，聊追星，還聊陳彥然及她的學校。漸漸地，男孩向周國紅敞開了心扉。看到他主動和媽媽打電話的那一刻，周國紅像打了勝仗般開心。

身為一名傳統(tǒng)的中國式媽媽，第一次與女兒分開這么久，周國紅十分惦記女兒，經(jīng)常在下班后拖著疲憊的身軀，和女兒手機聊天。她告訴女兒，即使他們凌晨兩點下班，都會有公交專車準時接送;醫(yī)護人員任何時候出艙，都會有熱騰騰的飯菜和新鮮的水果在等著他們。聽到這些，陳彥然高興地說：“媽媽，幸虧我當初同意你去武漢了，要不然都對不住武漢人民的這份熱情?！甭劥?，周國紅很欣慰。

身在武漢，周國紅很牽掛家里。一次，在與丈夫和女兒視頻時，見他們都瘦了一圈，周國紅驚訝不已，仔細一問，得知父女倆因伙食不好，再加上擔心她，所以女兒瘦了12斤，丈夫瘦了20斤。周國紅又心疼得掉眼淚，只能一再叮囑丈夫改善伙食，增加營養(yǎng)。

當然，周國紅更記掛女兒的學習。可一提學習，陳彥然就“變臉”。一次，勞累一天的周國紅撥通電話，讓女兒認真寫作業(yè)，女兒卻說：“媽媽，你忙吧，再見，多保重?！敝涣粝轮車t盯著手機屏幕“凌亂”。

彼時，因大家都全副武裝，不容易看清面貌，同事們都在防護服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和單位，以方便大家辨認，周國紅干脆將防護服的后背當成“心愿墻”，寫上“@合肥陳彥然，認真寫作業(yè)”。沒想到，在她忙碌時，患者夏斌拍下了她防護服上的這句話，上傳到抖音上，引起了眾多網(wǎng)友的關注，陳彥然紅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陳彥然會驚喜萬分的時候，她卻很激動地對爸爸表示：“媽媽侵犯了我的人權，我要告媽媽！”隨后，女兒又告訴周國紅：“媽，有記者要采訪我了，你就別給我添亂了?！?/p>

原來，女兒是因為怕打擾才怪自己的，周國紅趕緊安慰女兒：“沒事的，然寶，娛樂性的東西，你不在意就過去了?！苯又?，周國紅趕緊替女兒回絕了后面的采訪。

讓周國紅一家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因為視頻的走紅，大家都知道了陳彥然想考武漢大學的夢想，武漢大學校長竇賢康還特地給陳彥然寫了一封信：“……希望你刻苦學習，幾年后如愿‘常駐珞珈山，我們在這里等你……”

2月26日晚上，武漢大學公眾號直接“喊話”陳彥然，請她查收武大校長竇賢康給她的來信。數(shù)小時后，這條新聞就突破10萬閱讀量。12歲的陳彥然喜出望外！她高興地告訴周國紅：“我非常開心，非常意外，今后要好好學習，不讓竇校長失望?！?/p>

為表達一家人的謝意，周國紅在筆記本上給竇賢康校長寫了一封回信：“……我作為一名普通的護師，將牢記來時初心。未來的工作和生活中，我會繼續(xù)加倍努力，要成為孩子的榜樣，教育孩子用功讀書，督促她長大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最酸楚母慈女孝：勝利歸來升級打怪

實際上，在武漢那段時間，周國紅感到特別累，有時甚至覺得走路都有些吃力，脖子也像被人掐住了一樣，喘不過氣來。因為太忙，她顧不上休息，繼續(xù)連軸轉，以致2020年3月1日暈倒在方艙醫(yī)院工作區(qū)！

想著自己可能是長期高強度工作帶來的疲勞所致，周國紅沒有在意，也沒有告訴丈夫和女兒，還向上級遞交了請戰(zhàn)書，請求轉戰(zhàn)到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yī)學院附屬武漢協(xié)和醫(yī)院重癥醫(yī)學區(qū)。

誰知，幾天后，她又一次暈倒！這次，因搶救需要做了相關檢查，武漢協(xié)和醫(yī)院的醫(yī)生稱她的雙肺部出現(xiàn)了慢性炎癥，叮囑她千萬要注意，等回到合肥后，盡快去復查。

3月27日，周國紅和同事們從武漢勝利而歸?；氐胶戏实母綦x酒店后，她依然沒有告訴家人，而是先后3次到安徽醫(y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yī)院附院做檢查。

4月23日，周國紅不幸被確診為甲狀腺癌轉移，癌細胞已順著淋巴轉移至肺部、肝部、盆腔等多處器官。強撐著走出安醫(yī)附院核磁共振室的大門，周國紅蹲在地上號啕大哭……

晚上，周國紅告訴丈夫自己患癌的事情，夫妻倆在房間相擁而泣。突然，房門被打開了，陳彥然出現(xiàn)在門口，目睹父母的悲傷，她大聲說道：“媽媽，別怕，不就是癌癥嗎？治就行了！”說罷，兩行淚水也從她的眼角汩汩而下。

周國紅的眼淚頓時止不住，陳彥然卻倔強地露出笑臉說：“媽媽，你受不了我這么會煽情的女兒吧？”女兒明明傷心還“嘴硬”，周國紅破涕為笑，她明顯感覺到女兒懂事了。的確，因媽媽生病，陳彥然迅速成長。她每天都樂呵呵地找媽媽簽名，還撒嬌：“媽媽，抱抱，親親，舉高高?！币娕畠好刻煨ξ?，周國紅心里少了些擔憂。直到一天早上，她發(fā)現(xiàn)女兒的眼睛腫了，漂亮的雙眼皮變成了單眼皮。原來，女兒藏起了傷心和淚水，深夜躲在被窩里偷偷哭泣。周國紅的心痛了，她暗暗告訴自己，為了女兒，再大的困難自己也要克服！

同時，周國紅意識到，女兒這樣壓抑情緒對健康不利，便趁著閑聊告訴女兒：“然寶，你有不開心的事，或者哪里不舒服，都可以告訴爸爸媽媽，不用忍著?！标悘┤粎s一臉認真地說：“媽媽，我每天都快快樂樂的呢。”女兒真的長大了，周國紅的心又酸了。

5月8日，周國紅成功地接受了頸淋巴清掃和甲狀腺切除手術。手術使她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L”形傷口，也讓她身體發(fā)麻，渾身疼痛。見她不能說話不能動，陳先生和女兒心疼得直掉淚。

兩天后的母親節(jié)，周國紅從ICU病房轉入普通病房。晚上，陳彥然放學后趕來看媽媽，她打開自己親手畫的圖畫，遞給周國紅：“媽媽，母親節(jié)快樂！”周國紅定睛一看，圖畫上，女兒別出心裁，將“母”“愛”兩個字融為一個大“愛”，還有一位媽媽抱著年幼的孩子，站在怒放的粉色康乃馨上。看著看著，周國紅仿佛回到了過去的幸福親子時光……

陳彥然仿佛看穿媽媽的心思，她指著畫中的孩子說：“媽媽，我小的時候也是這樣依偎在你懷里的，每次睡得半夢半醒的時候，我都用小手揪著媽媽的衣服，讓自己不會掉下來。”

周國紅這才注意到，畫中的女兒正瞇著眼睛睡覺，小手抓著媽媽的袖子。女兒多么細心啊，這幅畫，她一定花了不少時間和心思，周國紅想跟女兒說聲“謝謝”，無奈頸部的疼痛讓她無法發(fā)聲，只能任由濃濃的母愛化為眼里的淚花……

5月16日下午，在丈夫和女兒的陪同下，周國紅出院回到家。從那天起，陳彥然就主動給媽媽端茶倒水，怕媽媽閑下來悶得慌，她還建議媽媽畫畫，有空時，她還幫爸爸一起照顧媽媽。

一天半夜，周國紅忽然感覺到屋里有輕微的動靜，就著窗戶透過來的微弱光線，她看到陳彥然躡手躡腳地來到她床邊，輕輕給她蓋好被子、掖好被角。以前這都是自己為女兒做的事，現(xiàn)在女兒竟與她互換了角色，周國紅不禁淚目，心里是滿滿的感動。

生病后，周國紅覺得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因此對女兒的作業(yè)要求不那么嚴格了，沒料到，陳彥然不用她操心寫作業(yè)了。一次，她要陪女兒寫作業(yè)，陳彥然還主動讓她玩手機：“媽媽，你刷抖音吧，別想著考試、晉級，只要開心就可以了。”這還是以前的陳彥然嗎？周國紅又驚又喜，但想到因自己生病讓女兒變得懂事，承擔太多，周國紅又覺得很對不起女兒。

為讓周國紅開心，陳彥然還故意“損”她。一天晚上，周國紅給女兒報英語聽寫，發(fā)現(xiàn)她連一個簡單的單詞都寫錯了，就給她指出來，陳彥然卻顧左右而言他：“媽，你這沙啞的聲音挺好聽的，干脆你轉行搞配音吧！”周國紅一個犀利眼神瞪過去，陳彥然又故作驚訝地說：“呀！媽媽，你眼睛也變大了，臉也大了……”周國紅哭笑不得，心里卻很開心。

陳先生悄悄告訴周國紅，女兒在作文里曾寫過：“我不想給媽媽再增添更多負擔，她已經(jīng)夠累的了。我要做的，是晚上那短短的幾句話，讓她開心一點……”明白女兒的用心良苦，周國紅暗下決心：一定不辜負丈夫和女兒的愛，堅決打敗癌癥！

2020年6月1日，因在武漢抗疫期間表現(xiàn)突出，周國紅被評為“安徽好人”“合肥好人”。在給女兒慶祝最后一個兒童節(jié)時，她將這個好消息分享給女兒。高興之余，陳彥然像個小大人一樣，動容地告訴媽媽：“媽媽，你在我心里活出了榜樣的模樣?！弊约航K于成了女兒的榜樣，周國紅覺得一切付出都值了！

感動接踵而至。幾天后，武大校長竇賢康院士和夫人特地帶著鮮花，從武漢趕到合肥來看望周國紅，同時再次鼓勵陳彥然好好學習，讓周國紅一家備受感動。幾天后，因馬云在抗擊疫情期間與安徽援鄂護士達成火鍋之約，周國紅還受到馬云團隊的邀請，請她和家人去吃火鍋，后來因身體原因，周國紅婉拒了。

2020年6月，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周國紅說：“在武漢抗擊疫情是我人生中最珍貴的經(jīng)歷。生病后，我最大的遺憾是覺得對不起女兒。未來，我會多多陪伴女兒，好好生活，期待相遇詩和遠方……”

編輯/涂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