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雯

在地球上遠比陸地面積大的海洋中，沉船這種特殊的遺址就像時間膠囊，把某一個時代切片完整地保存下來，靜待后人發(fā)覺?！澳虾號”就是如此。它是迄今為止世界上發(fā)現(xiàn)的海上沉船中年代最早、船體最大、保存最完整的遠洋貿易商船，為人們提供了許多文獻和陸上考古無法提供的信息，為復原海上絲綢之路的歷史、陶瓷史提供了極為難得的實物資料。

海底沉睡的“宋朝記憶”

南宋中期，一艘滿載著瓷器的貿易商船失事沉沒，自此在海底沉睡了800年。這艘古沉船就是自1987年被發(fā)現(xiàn)、2007年被整體打撈上岸的“南海I號”。

“南海I號”的身上，藏著無數(shù)的“宋朝記憶”，正如“南海I號”保護發(fā)掘項目領隊、廣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長崔勇所言：“‘南海I號像個‘時間膠囊，裝滿了宋朝生活的方方面面。”

全面發(fā)掘6年多來，“南海I號”清理出的文物超過18萬件（套），包括金器、瓷器、漆器、鐵器、錢幣等。隨著這些文物一一展現(xiàn)，宋朝的海外貿易圖景以及宋人在船上的日常生活也生動地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有趣的是，“南海I號”還曾發(fā)掘出阿拉伯風格配飾，讓大家對船上的人員構成有了更多猜測—是否有外國商人借此船往返于兩地之間？抑或這些都是貨主的私人物品，只是用來彰顯他走南闖北豐富經歷的工具。

“在已發(fā)掘出的幾萬枚錢幣里，我們判讀了所有年號，發(fā)現(xiàn)最晚的一枚是淳熙年間的。同時又根據一件瓷罐上的‘癸卯墨書，推測這艘船最早出發(fā)的年份可能是公元1183年?！表椖堪l(fā)掘組成員肖達順說。

如今，這條在廣東海上絲綢之路博物館內的玻璃“水晶宮”里躺著的古沉船，在考古工作者小心翼翼地探尋下正在慢慢展現(xiàn)它的本來面目。獨特的透明設計，讓走進博物館的觀眾能夠看到這樣的畫面：測繪工程師在巨坑里踩著淤泥游走在密密麻麻支撐木船的鋼管之間，生怕一不小心就會碰下來一塊船板；木船周圍，工人們仔細清理著堅硬的海泥，時不時會有零星的瓷碗瓷瓶“露出頭來”；他們的上方，還有不少同事拿著水壺為木船噴淋保濕……考古工作者發(fā)掘、測量、清洗、裝載……發(fā)掘出的文物被浸泡在各種溶液中，一箱箱在周圍擺了好幾圈。“很少能看到這么‘原生態(tài)的文物。”一位觀看的游客說。

清理出的木質船體殘長約22.1米、寬約9.35米，被完整地包裹在鋼沉箱內。從已發(fā)掘暴露的船體結構判斷，“南海I號”沉船屬于中國古代三大船型的“福船”類型，是宋代造船史上不可多得的活標本。“南海I號”的發(fā)現(xiàn)，也再次證明了宋代造船業(yè)規(guī)模和制作技術的發(fā)達。據吳自牧《夢粱錄》記述，宋代海船可乘五六百人以上，僅福州一地就有300余艘寬一丈二尺以上的海船。東南沿海主要海港都有發(fā)達的造船業(yè)，所造海船載重量大、速度快、船身穩(wěn)，能調節(jié)航向，船板厚，船艙密隔。載重量之大，抗風浪性能之佳，處于當時世界領先地位。

同時從“南海I號”豐富的貨物中也不難看出，當時的南宋與各國之間的海上貿易往來十分頻繁。南宋周去非的《嶺外代答》記載：“蕃舶如廣廈，深涉南海，徑數(shù)百里，千百人之命，直系于一舵?！蹦纤螘r期與中國進行海外貿易的國家達到50 多個，東起日本、朝鮮，西到阿拉伯半島、非洲東海岸，都有中國的海船到達。

“南海I號”保護發(fā)掘項目意義重大。2020年5月5日，2019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fā)現(xiàn)評選結果揭曉，廣東“南海I號”南宋沉船水下考古發(fā)掘項目上榜。崔勇認為，隨著2021年“南海I號”發(fā)掘工作正式結束，藏在船上的秘密或將一一揭開。

中國水下考古的里程碑

“南海I號”作為一個相對獨立而又結構完整的水下遺存，其蘊藏的信息總量極為龐大。其發(fā)現(xiàn)及打撈發(fā)掘工作前后歷經近三十年，也是中國水下文化遺產保護發(fā)展的一個縮影，見證了中國從無到有，再到成熟壯大的水下考古學科領域的發(fā)展歷程。

中國水下考古的起步源于一個偶然契機。1984年，一個英國盜寶者在中國南海海域找到一艘沉船，并在荷蘭阿姆斯特丹拍賣船上瓷器。當時兩位中國專家?guī)е?萬美元前往，幾天下來卻連舉牌的機會都沒有。沮喪回國后，他們撰寫的報告得到國家重視，中國水下考古發(fā)軔于此。

1987年，崔勇和一批同樣年輕的考古隊員加入了中國第一批水下考古培訓。他們經過日本水下考古專家“掃盲”，又在與澳大利亞聯(lián)合舉辦的考古培訓班學習后，基本掌握水下考古知識和技術，但這對于發(fā)掘“南海I號”還遠遠不夠。直到通過遼寧綏中三道崗元代沉船等水下考古項目積累經驗，他們心里才漸漸有了底。

縱使等到了各方面條件成熟的2007年，“南海I號”的整體打撈還是持續(xù)了9個多月，打撈過程中多次嘗試而總結出來的技術和經驗也成為了專業(yè)機密?？梢哉f“南海I號”從被發(fā)現(xiàn)到打撈上岸，經歷了20年人員培養(yǎng)、技術經驗積累和方案論證。

為了讓打撈上岸的“南海I號”有棲身之所，廣東海上絲綢之路博物館應運而生。它是以“南海I號”宋代古沉船發(fā)掘、保護、展示與研究為主題，展現(xiàn)水下考古現(xiàn)場發(fā)掘動態(tài)演示過程的中國首個水下考古專題博物館，實現(xiàn)了設計之初“邊發(fā)掘、邊保護、邊展示”的構想?！叭绻瑳]撈上來，博物館就白建了；反過來博物館要是沒建好，船撈上來不知道放哪兒，也可能造成損壞?！贝抻抡f，當時兩個項目的實施都冒著很大風險。

隨著2007年“南海I號”被打撈上岸，崔勇和團隊又整整用了12年才將發(fā)掘工作進入收尾期，冒險、魄力、細致是他們缺一不可的精神。如今“南海I號”的發(fā)掘工作預計2021年全部完成，而后將進入漫長的保護、修復及研究時期，這可能需要一兩代人的努力。

“此前，中國對于古沉船考古所采用的技術和手段都是向外國學習的通用方法。隨著‘南海I號出現(xiàn)，中國為了發(fā)掘和保護文物，逐漸研究出一套先進的技術方法?！睆偷┐髮W文物與博物館學系研究員魏峻說：“‘南海I號首次采用整體打撈方式，將船體和船載文物完整呈現(xiàn)，為中國水下考古的每一步發(fā)展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中外友好交往的歷史見證者

“南海I號”沉沒地處古代“海上絲綢之路”必經之地。由沉船的海域向東北，經過川山群島，可上達陽江、海陵島、廣州、潮州、泉州、廈門等港口，向西則可下雷州半島、瓊州海峽以至廣西，然后穿南海到達更加遙遠的目的地。沉船船頭朝向西南240度，看來正是從中國港口出發(fā)，駛向外洋的貨船。

這艘古船中大量的貿易瓷器是為適應不同市場需求的外銷品種，而不同文化的審美、器型、工藝等也對中國瓷器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同時大量金、銀、銅幣的出現(xiàn)，顯示出宋代高度發(fā)達的商品經濟已涉及到海外貿易體系當中，再現(xiàn)了南宋海洋活動的繁榮景象。

“南海I號”發(fā)掘的文物奪人眼球：有造型獨特的瓔珞胸飾，有橢圓形大寶石鑲空的金戒指，反映宋代衣飾習慣的帶靼飾件、金銀器配飾、宋代金戒指、金箔等物件，還有嬰戲紋刻劃花碗、菊瓣紋刻劃花碟、白秈四系罐等精品陶瓷器……一幅古代海上絲綢之路輝煌歷史和燦爛成就的畫卷被徐徐展開。展品生動地傳達了以史為鑒，不同種族、不同信仰的文明之間平等對話、交流融合與互惠，共享和平，共同發(fā)展的理念。

比如帶有濃郁中西亞異域風格的瓔珞胸飾，專家推測這條瓔珞是國外訂制國內加工，由于中東、東南亞地區(qū)，以及斯里蘭卡、印度等國喜愛鑲嵌寶石，因此中間5個圓洞就是鑲嵌寶石處。最下面兩側“石榴”狀的盒子是鏤空的，可以打開并放置香料，非常適合女子配戴。中間心形吊墜是金絲壘疊而成，做工非常細致，即使是現(xiàn)代人使用也相當時尚。據工作人員介紹，飾品由純金打造，因為保存在盒子里基本沒受到損害，品相完整，具有很高的欣賞和研究價值，反映出了當時國內外在工藝、審美的相互交流。

透過“南海I號”，我們能看到千百年來，“海上絲綢之路”上來來往往的船只折射出的繁榮景象；亦能看到在歷史長河中，“海上絲綢之路”上中外友好交往的動人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