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潤盈
她劈開厚厚的3層隔離帶門簾,卸下厚重的防護服、護目鏡和膠皮手套,逃離身后那危機四伏的暗室,被夜風裹挾。這是個死寂的除夕夜。
她擠進最近的衛(wèi)生間,所幸是深夜,里面空無一人。她褪下一半口罩,貼近鏡子,打量鏡中的臉。那是一張她從前定會嘲笑的臉,額頭因為長期熬夜冒出一層痘,眼下積聚著濃重的烏青,嘴周圍留下深深的勒痕,鼻梁附近的皮膚幾乎猩紅……乍看之下,這張臉簡直被摧殘得面目全非。但若是仔細看去,臉部的線條輪廓勾勒出的,分明是一張年輕而秀美的面孔,帶著些許稚嫩和委屈。她努力忍著淚,不讓鹽水刺激臉上的傷口,很小心地撥開額前被汗水浸濕的碎發(fā),對著鏡子一點一點地撥弄著。直到額頭貼至鏡前,呼出的水氣暈花鏡面,在朦朧的霧氣之中,鏡中的自己才正常了些。
她有些釋然地離開鏡子,掏出手機,蓄積了一天的消息洪流一樣涌上屏幕,她機械地瀏覽著,刻意跳過那串只增未減的確診人數(shù),捕捉到夾縫中的一串小字:“致敬最美逆行者!除夕快樂!”最美逆行者?她苦笑,自己這副德性,叫“最丑逆行者”更貼切些。下一刻,她后知后覺地想起來,今天已是除夕。
她瀏覽消息的手僵硬地停在那兒,半晌,向通訊錄劃去。那小方格的角標,密密麻麻的紅色數(shù)字,未接聽的電話次數(shù),滿滿都是父母對她的思念。她的視線漸漸模糊。她一直沒敢告訴他們自己參與了支援武漢的隊伍??山裉?,她不敢再隱瞞了。她咬咬牙,從通訊錄里翻出“家”那個熟悉的名稱,在腦海中排練了一圈解釋流程,顫抖的手指就要落下。
“小李!”一身防護服的同事從衛(wèi)生間門口探進頭來,“五床的病人喘不上氣兒了,剛給他上完呼吸機,庫里的氧氣不夠用了,咱還得扛一瓶過來,人手不夠,只好麻煩你再跟我跑一趟了……”她一口氣說完,護目鏡后閃爍著殷切的眼神。
她愣了片刻,利索地關(guān)了手機,“家”閃爍了兩下重回暗淡,鎖屏上舊日的自拍照一閃而過。“行,給我?guī)?,咱一塊去。”她匆忙籠上口罩,三下五除二套上防護服、護目鏡和膠皮手套,方才整理半天的劉海攪成一團??谡职驯橇荷系膫诮g得生疼,卻沒有影響她麻利的動作和迅捷的腳步。二人撩開3層厚厚的隔離帶門簾,消毒水的氣味橫掃而來。時間緊迫,二人在醫(yī)院的走廊里跑起來。防護服墜在身上似有千斤,兩個人很快就累得滿頭大汗,卻不敢放慢腳下的步伐。
“當——當——當……”醫(yī)院的鐘聲響起,帶著某種神秘而莊嚴的力量。方才被咳嗽聲與叫嚷聲淹沒的住院樓頓時陷入寧靜,梆子敲過12下后,又沸騰起來。
他們跑到倉庫,在此作片刻的喘息?!靶履昕鞓?!”同事笑盈盈地看向她?!斑@個年真有意義?!焙顾窳撕诎l(fā),打濕了額前的一抹劉海,順著鼻梁上的傷口淌下來,她齜牙咧嘴,卻露出笑容,被霧氣模糊的護目鏡后,她的眼睛顯得格外明亮。
“新年快樂?!贝瓌蛄藲庀?,他們一刻不敢耽誤地繼續(xù)開路。笑容余在嘴角,夜色勾勒出兩抹纖細的白衣。那是新春最美的笑容。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