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木
2019年6月25日,江蘇省啟東市120急救中心接到電話稱,有人打架受傷,當醫(yī)生趕到現(xiàn)場時,傷者冉有進后腦勺有血跡,已經(jīng)死亡。
但家屬反應異常,改口稱他是因中風死亡,醫(yī)生直覺不對勁,報了警。一個因網(wǎng)紅App入侵人們生活引發(fā)的悲劇浮出了水面……
2018年9月底的一個清晨,江蘇省啟東市呂四漁港熱鬧非凡,商販、游客、市民爭相搶購最新鮮的海味。汪松玲和老姐妹們廝殺血拼一番后,收獲頗豐,挎著裝滿丈夫最愛吃的梭子蟹、皮皮蝦的籃子,她笑容滿面地回了家。
忙活了一上午,汪松玲置辦了一桌豐盛的海鮮大餐,可喊丈夫冉有進吃飯時,他久久沒有回應。汪松玲火大,跑到房間扯下丈夫頭上的耳麥……
1959年出生的汪松玲是江蘇省啟東市人,丈夫冉有進比她大4歲。3年前,兩人退休,在家含飴弄孫。汪松玲是操持家務的一把好手,家里家外都收拾得齊齊整整,而冉有進樂得做“甩手掌柜”,只在大事上把關掌舵。2008年,冉有進因中風落下殘疾,腿腳不靈便。宅在家,無所事事的他迷上了一款叫做“全民K歌”的手機軟件。
冉有進早年在部隊待過,他選唱了一首《軍歌嘹亮》,因為聲音渾厚有力,作品一發(fā)布,他就收到系統(tǒng)發(fā)來的獎杯一座,還有網(wǎng)友的送花點贊。這讓冉有進非常受用,他馬上開始錄制第二首歌曲,同樣引來了好評。冉有進很受鼓舞,他開始和那些留言點贊的網(wǎng)友互動起來。
他發(fā)現(xiàn),獨自唱歌樂趣不大,但是,有一幫子網(wǎng)友捧場,互相交流,特別舒服。為得到更多人的關注,冉有進勤快練習,能連續(xù)練好幾個小時。不知從哪天起,冉有進幾乎全部的私人時間都用在了唱歌,和與網(wǎng)友的聊天、交流上了。
汪松玲對丈夫沉迷于唱歌軟件表示不解:“唱這么難聽,你還有粉絲?”冉有進認為妻子完全不懂自己的世界,他懶得解釋,躲進房間。有時,汪松玲喊冉有進吃飯,卻發(fā)現(xiàn)他在書房里反鎖著門,他不是在唱歌,就是在和網(wǎng)友們嘰里呱啦地神侃,汪松玲又氣又無可奈何。
冉有進每天花費大量的時間練歌、K歌,榮譽等級很快晉升為“處長”。他的網(wǎng)上交友圈也越來越大,他還和一幫志同道合的網(wǎng)友成立了“家族”,大家相互刷評,組織“家族K歌會”等活動,忙得不亦樂乎,令汪松玲十分不滿。這天,她辛苦做了海鮮大餐,冉有進卻不下樓,她徹底爆發(fā)了,兩人起了爭執(zhí)。兒子、兒媳趕緊勸解,“媽,爸就唱歌這樣一個小愛好,總比抽煙喝酒打牌強多了!”汪松玲情緒也慢慢平復了下來:“你怎么跟小孩子玩游戲似的,在手機上唱歌還上癮了?”汪松玲對丈夫沉迷“全民K歌”不理解。此后,家里的氣氛越來越淡,雖同在一個屋檐下,可冉有進沉迷于和網(wǎng)友交流、唱歌,汪松玲卻落寞地忙著家務、心不在焉地看看劇。
轉(zhuǎn)眼,2019年春節(jié)即將來臨,家家戶戶忙著辦年貨,汪松玲加入了好幾個小區(qū)的同城購物微信群,時刻關注群里發(fā)布的一些優(yōu)惠信息。這天,她看到,向來不理這些俗務的丈夫竟被一個陌生女人拉進群。她頓覺不對勁,立刻點開這人的頭像,然而,因為她們之間不是好友,她看不到這女人的詳細資料。汪松玲便在自己的姐妹群里打聽,有沒有人知道這個微信號的號主是誰。
“這不是住你們家那棟樓的趙方方么?她和你老公在K歌軟件里特別熟,合唱了好多歌呢!”汪松玲的一位朋友也是K歌軟件的玩家,她翻出了冉有進和趙方方的合唱作品,推送給汪松玲。
汪松玲聽著他們默契地唱著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又看了會兒歌曲下方的留言,“聽來聽去,還是你倆合唱最好聽,絕了!”“話不多說,你們絕配!”汪松玲看到評論后,更覺扎心。
她抱著手機,瘋狂地翻看丈夫和那趙方方在軟件里留下的各種痕跡,她郁悶地發(fā)現(xiàn),那倆人經(jīng)?;?,一副很親密的樣子?!八麄兂檬钦娌诲e,肯定沒少練,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一對呢!”
汪松玲心里早就一團亂,以前,冉有進不屑于加入這類群,自己幾次拉他進去,他都拒絕了,可趙方方怎么輕易就能把他拉進去?若他們二人是遠距離來往也罷了,這趙方方就是鄰居,細思極恐。
回到家,她粗暴地敲著書房的門,冉有進正戴著耳麥在唱歌,根本沒聽到。汪松玲怒火中燒,氣得踹了兩腳門,冉有進這才把門打開了。然而,冉有進反而很委屈:“我還以為什么事兒!”冉有進解釋,這款唱歌軟件有GPS定位功能,人們能結(jié)識到住在自己家附近的歌友,他也是無意間加的趙方方。一開始,他也不知道他們倆住得那么近。
冉有進欣賞趙方方的歌喉,而趙方方覺得他唱得也很不錯,二人有了知音之感,于是,便在線上開啟了合唱模式,為便于交流,兩人互加了微信。“這款軟件,幫助像我這樣宅在家里的人,與外人交流,她說在這個微信群里買年貨便宜,我想著,你最近正在辦年貨,就讓她拉我進群,我再拉你,沒想到你已經(jīng)在群里了,就這么簡單個事兒?!?/p>
丈夫輕描淡寫,汪松玲卻翻江倒海:“我平時說起辦年貨,你就嫌煩,跟人家聊得倒熱乎!”冉有進不再理會妻子,拿起換洗衣物去衛(wèi)生間洗澡。這時候,冉有進的手機提示有新的消息。汪松玲拿起一看,正是趙方方,她通知冉有進,晚上7點上線。汪松玲順勢翻看他們的聊天記錄,雖然,他們兩個聊天頻繁,但大多聊的是唱歌的事。
然而,這番“查崗”,卻被沖完澡的冉有進給抓個正著。冉有進十分氣惱:“我和趙方方是靈魂歌友,清清白白,沒有你想的那么骯臟!我就是單純的喜歡玩那個App,我有自己的社交方式,好嗎?”夫妻倆吵得昏天黑地。
為緩和他們的關系,兒子、兒媳分頭做工作,還給汪松玲報了一個前往桂林的旅游團。旅途的美景與美食讓汪松玲松弛了下來,情緒也跟著好轉(zhuǎn)了。都說距離產(chǎn)生美,出去才3天,思念就在汪松玲心間縈繞,她擔心丈夫作息更加不規(guī)律,吃得也不好,她不由拿起電話叮囑一番,冉有進也和氣地應著聲。兩人的關系緩和不少。
可好景不長,這天,汪松玲在家整理衣服,發(fā)現(xiàn)丈夫一條褲子的側(cè)縫有縫補的痕跡,針腳細密,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當她問起是誰幫忙時,冉有進卻堅稱是自己縫的。汪松玲氣笑了:“結(jié)婚幾十年了,你拿過針線嗎?你是當我瞎嗎?”在汪松玲的一再逼問下,冉有進不得不承認,是趙方方幫忙縫補的。他稱,自己去趙方方家?guī)兔φ{(diào)試新音響時,不小心把褲子刮破了,趙方方便幫忙補了一下?!懊髅魇裁词露紱]有,但你就是要疑神疑鬼,你這不是逼著我不告訴你事情嗎?”
見丈夫倒打一耙,汪松玲氣極,她尖叫著吼著罵丈夫無恥,汪松玲的不依不饒激怒了冉有進,他突然一把扯過她的頭發(fā),把她狠狠摔在了地上,又狠狠踹了兩腳。汪松玲的大聲哭喊、呼救引來了鄰居,大家紛紛勸架……
經(jīng)此一鬧,冉有進和趙方方有染的流言蜚語開始蔓延,“全民K歌”的用戶眾多,冉有進的不少親朋好友也在里面,有人跑到冉有進的歌曲下方留言:“聽說你和方方唱歌唱出了軌,是真的嗎?”還有人直言:“我們唱歌就是唱歌,不玩曖昧的,你不要帶壞圈子的風氣?!比接羞M氣得把所有的過錯都歸咎到妻子頭上:“如果不是你亂猜,別人怎么會把‘屎盆子扣在我頭上?”
冉有進認為,身正不怕影子歪,他繼續(xù)我行我素,用他的話說,在“全民K歌”上跟朋友合唱、互動、聊天,這和妻子跳廣場舞一樣,都是一種社交,他覺得自己沒有錯。
然而,他的堅持并沒有洗清自身,反而,流言愈演愈烈,而且越傳越離譜。趙方方難以承受,唯有跟冉有進斷了來往,刪除了冉有進的微信,甚至把自己頁面中兩人合作的歌曲作品都刪了個干凈。讓冉有進郁悶的是,此前和自己打得火熱的一些K友,忽然之間和他開始保持距離,冉有進上線邀約大家合唱時,一度冷場。冉有進惱火至極,覺得是妻子毀了他的社交圈,多次在吵架中動手以泄憤。
不久之后,汪松玲的哥哥過壽,汪松玲好說歹說,才勸動冉有進跟她一起參加壽宴。然而,宴席上,汪松玲讓冉有進幫忙添飲料,冉有進只當沒聽見。周圍全是親朋好友,冉有進卻一副臭臉,汪松玲難堪極了。冉有進卻惱怒地說:“你讓我在我的圈子不能混,我讓你在你的圈子也混不下去!”汪松玲頓時氣得眼淚直打轉(zhuǎn)。
宴席散后,哥哥嫂嫂勸汪松玲:“少年夫妻老來伴,都這個歲數(shù)了,沒必要計較這些?!蓖羲闪嵘钪煞虻钠⑿?,越是跟他對著干,他越擰巴,只能順毛捋。為緩和夫妻情分,她只得請趙方方加回丈夫的全部聯(lián)系方式。
趙方方很驚訝,斷然拒絕。汪松玲卷起了自己的褲腿,露出青一塊紫一塊的小腿,“你要是不加回他的好友,我只怕是舊傷添新傷,腿就要廢了?!壁w方方震驚又歉疚,重新加回了冉有進的聯(lián)系方式。
重獲趙方方關注的冉有進喜上眉梢。很快,那些和他“劃清界限”的網(wǎng)友,對他的態(tài)度也緩和起來。家里,也跟著陰雨轉(zhuǎn)晴,氣氛好轉(zhuǎn)??烧l也不知道,眾人皆樂,汪松玲卻是唯一痛苦的那個人。
自從這些紛擾之后,她覺得,丈夫已經(jīng)越來越像個陌生人,他的心不在這個家里了。她認為,冉有進沉迷于唱歌,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惦記著和趙方方那點兒事情。汪松玲偷偷注冊了“全民K歌”,偷偷“窺屏”,平日對丈夫,她也是言辭犀利、句句扎人。冉有進越發(fā)不想理她。
2019年6月24日,汪松玲看到,丈夫和趙方方合唱了一首《有一種思念叫永遠》,這是一首情歌。雖然,她知道他們不是一起錄制的合唱,是丈夫在趙方方的獨唱作品上,混音錄制了一個合唱版,可看到丈夫如此“主動”,她如鯁在喉。
晚飯后,汪松玲洗碗,冉有進帶小孫子去小區(qū)遛彎消食,誰知,她碗筷剛收拾好,冉有進就回來了,說孫子已經(jīng)交給兒子,就鉆進了房間唱歌。汪松玲再也控制不住怒火,沖進房間質(zhì)問他,是不是趕著回來和趙方方唱歌聊天。
“這事就過不去了是不是?你要是懷疑,咱們現(xiàn)在就去找趙方方對質(zhì)!”冉有進搶先一步就往外走?!叭ゾ腿ィ 睔忸^上的汪松玲不甘示弱。
兩人到了趙方方家后,趙方方被鬧得一個頭兩個大,當場把冉有進的各種聯(lián)系方式刪得一干二凈。經(jīng)此一鬧,夫妻倆的關系跌至了冰點。汪松玲躺在床上默默垂淚到天明,而冉有進則拿著手機唱歌發(fā)泄,一晚都沒有回房間。
第二天清晨,冉有進就開口提出要離婚。汪松玲的心也仿佛撕裂了般疼痛,喊道:“你休想!這么多年來,我做牛做馬為這個家付出多少,你還有良心嗎?”各種數(shù)落像利劍一般從汪松玲嘴里射出,冉有進吵不過她,直接動手。汪松玲拿起凳子反擊,正好打中冉有進那條本就不便的腿。冉有進摔倒在地,他掙扎著要爬起來,望向不遠處的一個錘子,汪松玲見狀,搶先一步拿起錘子,砸了一下丈夫的腦袋,冉有進流著血,翻了白眼……
汪松玲慌張不已,她跑上樓,喊住在樓上的兒子冉高。站在樓梯上,她哽咽著說,自己打了冉有進。兒子趕緊撥打了120。眼看父親已無力回天,而母親精神崩潰,冉高不忍心舉報母親,欲向趕來的醫(yī)生隱瞞事實真相,但越是遮掩,越是漏洞百出。
歸案后,汪松玲如實供述了自己的罪行。因為知道二人交惡的來龍去脈,并為之惋惜,冉有進的兄姐以及冉高向法院提交了諒解書。
2020年6月23日,江蘇省南通市中級人民法院對此案進行開庭審理后,當庭作出一審判決,以故意殺人罪判處被告人汪松玲有期徒刑15年。她流淚表示服判,漫長的牢獄生涯,卻無法換回她曾摯愛的男人了……
(因涉及隱私,文中除罪犯外,其他人物均為化名。)
[編后]每個人的手機里,都有不少社交軟件,網(wǎng)絡社交已入侵人們的現(xiàn)實生活,而且這種有些“虛”的網(wǎng)絡“神交”更讓人沉迷。本案的男主人公沉迷于網(wǎng)絡社交,沒有平衡虛擬與現(xiàn)實的關系,以至于最終釀成了悲劇。
編輯/余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