晛沐

在這20歲的最后幾天里，我總覺得需要寫點兒什么，給那個陪了我12年的家伙。

我和陳南生在小學(xué)四年級的時候就認(rèn)識了。

那時候的我從外地轉(zhuǎn)學(xué)回家，性格十分內(nèi)向，在班上沒有一個朋友，所以我媽媽拜托鄰居陳阿姨兒子，也就是陳南生平時在班里多照料下我。陳南生聽他媽媽的話，每天想把我介紹給他的朋友們。可我仍舊不屑于和同齡人玩些無聊的游戲，每天一下課就打開《寓言故事》和《安徒生童話》來看，即使我這僅有的兩本書被我翻來覆去看了很多遍。

那天，不知道班里的小霸王怎么惹到我頭上來了，午休時間枕著《寓言故事》睡得正香的我被他霸道地推醒，隨即搶走了封面上還流著我口水的書。小霸王嫌棄地瞥了我一眼后把封面撕了，留下一句“我要看看這本書”轉(zhuǎn)身就走，表情理所當(dāng)然得仿佛這本身就是他的東西似的。我望著比我高一個頭的小霸王猶豫了三秒鐘后還是自尊戰(zhàn)勝了理智，起身跑到他背后趁他沒反應(yīng)過來從他手中把書抽了出來。小霸王看著我從他手里搶回了書惱羞成怒，重重地將我推倒在地，還撞在了某位同學(xué)的課桌上。

這么大的動靜吵醒了不少正在睡覺的同學(xué)，也包括陳南生。他走到我身邊扶起疼得快要哭出聲來的我，然后掄起拳頭沖向了小霸王。雖然結(jié)果是他不僅沒能幫我報仇還被小霸王暴揍了一頓，更倒霉的是被罰站了一下午，但我仍舊被他感動得一塌糊涂。

從那以后，我就成了陳南生的跟屁蟲，他盡心盡力地帶我融入他的朋友圈，還想方設(shè)法地試圖改變我太過內(nèi)向的行為。

之后的3年里，我們就嘻嘻哈哈玩玩鬧鬧地度過了，但也在面臨升學(xué)的時候有了危機感。陳南生的成績并不理想，為了和我上同一所學(xué)校，他鉚足了勁兒學(xué)習(xí)。那時候我每天晚上給他補課，做題到很晚的他總是愛說：“我真的不想學(xué)習(xí)了，好想去流浪啊?！蔽抑划?dāng)他是累了，沒有打擊他的“中二”夢想。

2010年，我和陳南生一起考入了小城里最好的初中，她媽媽曾經(jīng)拉著我的手一度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得他兒子考上重點中學(xué)全部都是我的功勞，差點兒就認(rèn)我當(dāng)陳南生的干兄弟了。

初中，我和陳南生沒能分在一個班，但我們之間的距離并沒有漸行漸遠(yuǎn)。每周我們一起回家，我媽經(jīng)常不在家，我就跑去他家蹭吃蹭睡。

無數(shù)個夜里，我們躲在被窩兒里看著同一部電影，聽著同一首歌，聊著班里發(fā)生的趣事，談著夢想的未來，在聽著對方的呼嚕聲后安心入睡。

2012年發(fā)生了很多事。初三只差半年就要中考的時候，在傳言的“世界末日”那天，我和陳南生面對面倒數(shù)完“世界倒計時”后哈哈大笑。也在那時，我因為身體原因辦理了休學(xué)，我媽媽為了有人照顧我，把我送去了浙江的舅舅家里。

陳南生在放假的時候經(jīng)常偷偷用手機和我聊天，他時常抱怨學(xué)業(yè)的繁重，埋怨我扔下他讓他一個人上中考的戰(zhàn)場。中考的前些天他打電話給我，我們從下午6點聊到半夜12點。末了，他哽咽著聲音說：“本來想著未來的很多年你都會在我身邊陪著我，可是以后我讀高一你才復(fù)讀初三……我真的不想離你那么遠(yuǎn)。”

我笑著安慰他我一直在他身邊，但掛斷電話后，我被他這些話感動得泣不成聲。

中考剛結(jié)束的第三天，陳南生背著他的書包頂著烈日去浙江找我。那年的浙江酷熱得像一個火爐，溫度一度躥至國內(nèi)最高，我們一整個暑假被關(guān)在房里出不了門。那段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半夜一起看電影、一起聽歌的時候。在那時，我們最愛的歌手是許嵩，最愛的電影是《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

某天夜里停電，空氣悶熱得讓我汗如雨下，我在床上半夢半醒地翻來覆去。半夜，迷迷糊糊中仍可以覺察到絲絲涼意——旁邊的人拿著紙扇沾了涼水在給我扇風(fēng)。這些涼意持續(xù)到我安穩(wěn)睡著，直至今日我都能想起那晚炙熱夏夜里陳南生賜我的清涼。

我的身體好轉(zhuǎn)后便在新學(xué)期重新入學(xué)，因為復(fù)讀前的學(xué)習(xí)基礎(chǔ)較好，我備戰(zhàn)中考十分輕松。陳南生仍舊和我經(jīng)常在電話里聊天，他總是提起高中課業(yè)的繁重和他最新喜歡的歌手和電影，我常常因為接不上話而陷入很長時間的沉默。后來索性連電話也很少打了，我們都各自埋頭在自己的學(xué)業(yè)里，見面的機會屈指可數(shù)。這樣的情況到我中考完和他上同一所高中也沒能改變。

我是在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時間和距離已經(jīng)悄悄改變了我們倆了呢？大概是他的手機里全是陳奕迅的歌，而我開始聽薛之謙的歌的時候;大概是他熱衷于漫威系列的電影，而我仍舊愛看青春校園題材電影的時候;大概是他做著枯燥難懂的物理題，而我背著大段的歷史筆記的時候;大概是每周我們一起坐車回家他在發(fā)呆，我在沉默的時候。我們就是這樣在不知不覺間從最親密的人變成了疏離的模樣，而最殘忍的是我們彼此都心照不宣地用最懂事的方式不打擾對方的生活。

陳南生在高三時因為學(xué)習(xí)刻苦成為了學(xué)校重點培養(yǎng)的尖子生，每次去他家里只能看到他緊閉的房門，我想敲門但還是忍住了打擾他的沖動。

那年高考陳南生發(fā)揮超常，考去了上海，但我沒能來得及分享他的喜悅，媽媽因病住院所以一整個暑假我在醫(yī)院陪著我媽媽。

陳南生放棄了自己的畢業(yè)旅行，每天和陳阿姨煲好湯來看我媽。每次陳阿姨離開后，他總是和我一起望著窗外發(fā)呆。我數(shù)著路過的行人一句話都不說，他也只是靜靜地陪我坐著。那時候的我以為，我們終究是敗給了時間和距離，它們把我們從無話不談變成相對無言。

過了很久以后的現(xiàn)在，我們提起這件事時他說：“那段日子你真的變了一個人，像一個一觸就碎的瓷器，我真的很想陪著你說說話或者抱抱你，但我不敢。我不敢看到你每天繃緊的弦突然斷了，不敢想象你難過的樣子……”

媽媽出事的那天，我站在急救室的門外，消毒水的味道像錐子般刺入我的心臟。我穿著薄薄的外套，仿佛置身在寒冷的冬季，身體忍不住地打戰(zhàn)。

直到突然被陳南生從背后抱住，然后聽到他的聲音：“我來了?！彼缟现老⒑?，立即曠課從上海趕來湖北，只是為了在我最難過的時候給我一個擁抱。那一刻，我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地奔涌。

陳南生還是記憶深處里的那個陳南生。

自那之后，我就搬去了姨媽的家里，一南一北足足有40多分鐘的車程。

陳南生放假時去找過我?guī)状?，我一門心思扎在了高考上，沒有領(lǐng)會到他好幾次的黯然和欲言又止。他爺爺在醫(yī)院熬了兩個月后去世了的消息是姨媽轉(zhuǎn)告給我的，我深切地明白那個和他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老人之于他是什么意義，可是在他那段難熬的時光里我甚至都沒有站在他身旁。

高考結(jié)束后，陳南生跟我說：“來上海吧，這樣我們離得近?！钡菚r的我已經(jīng)決定陪自己喜歡的人留在湖北，因此我又一次暫時放下了這段友情。

剛上大學(xué)，我把自己弄得像高中時一樣忙碌，幾乎再也沒有主動去了解過陳南生的生活。直到大一快結(jié)束時的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拿出手機隨意瞎按著，竟然無意間按出了陳南生的手機號，這是我唯一一個能記住的號碼。想起來初三休學(xué)住在舅舅家里的那段日子，舅舅怕我熬夜玩兒手機總是在晚上將我的手機沒收，我就借表哥的手機打電話給陳南生。因為記錯數(shù)字打錯過幾次電話，后來便牢牢記住了這一串?dāng)?shù)字。

我鬼使神差地?fù)芡颂柎a，意識到那時已經(jīng)過了零點，電話剛響了兩聲我就掛斷了。陳南生很快就回?fù)芙o我，我欣喜地起床離開宿舍走到公共陽臺上接電話。

那天晚上的風(fēng)很涼爽，我抬頭望著星星對著陳南生絮絮叨叨地說著這一年發(fā)生的點點滴滴。我不知道我們已經(jīng)一起吹過多少次夜風(fēng)看過多少次星星了，總之那個從9歲到20歲都陪在我身邊的陳南生從未離開過，不管我曾給予他多少冷落和疏離，他永遠(yuǎn)待我都是滿腔熱忱。

那之后陳南生坐很久的車來找過我?guī)状?，每次都花費了他大半月的生活費。

我大二的生日那天，他突發(fā)奇想約我爬山看日出。我們凌晨4點出發(fā)，4月的氣溫在凌晨仍舊很涼，我穿著薄外套被風(fēng)吹得直打顫，他無意間碰到我冰涼的手后下意識地脫下他的外套遞給我，我沒有接。那刻我們停下腳步愣住了，他尷尬地收回了手，而我在那時才明白原來陳南生待我竟如此好，我感動之余也愧疚這些年他在這段友情里付出的一直比我多得多。

2020年，因為疫情緣故被困在家里兩三個月。道路解封后的某天下午，我出門買菜，結(jié)果把手機和鑰匙都給鎖在了家里，姨媽因為在照顧待產(chǎn)的表姐估計好幾天不會回來。

因為疫情管控，家家戶戶都大門緊閉，我實在不知道找誰幫忙，坐在門口發(fā)了好久的呆。直到傍晚天暗下來，我望著路燈從北至南一盞盞亮起，聞到街坊鄰居飯香四溢，頓覺十分難過。就是在這時，有人騎著小摩托在街對面大聲喊我的名字。

因為戴著口罩，我恍惚了好久才認(rèn)出來是陳南生。他見我一下午沒回消息和電話，飯也沒吃就跑來找我。不知是因為感動還是激動，他將我?guī)ニ业穆飞衔业难劭暨€是濕了。

那幾天像是又回到了過去的日子，白天我們玩兒同一臺電腦，看同一部電影，聽同一首歌，晚上我們徹夜聊天。

我們又談到過夢想。陳南生笑嘻嘻地說他不想工作，只想每天在他喜歡的城市里到處旅游。我心想這和他小時候說過的流浪沒甚差別啊？但這次我沒有再打擊過他的“中二病”，只是在心里默默祝福著他前程似錦，也悄悄許諾一定會陪著他一起去流浪的。

村上春樹說：“你要記得那些大雨中為你撐傘的人，幫你擋住外來之物的人，黑暗中默默抱緊你的人，逗你笑的人，陪你徹夜聊天的人，坐車來看望你的人，陪你哭過的人，在醫(yī)院陪你的人，總是以你為重的人，是這些人組成你生命中一點一滴的溫暖，是這些溫暖使你成為善良的人 ?！?/p>

在第一次看到這段話的時候，我第一反應(yīng)是村上春樹說的這個人之于我來說就是陳南生，就是因了他給予的溫暖，才使得我成為了一個足夠美好和善良的人。因此不管未來如何，我都會將這些溫暖重新傳遞回那個陪了我12年的男孩，只愿在余生前行的路上我們能一直攜手并行。

編后：周華健有首老歌這樣唱道，“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話，一輩子，一生情，一杯酒……”人生得一知己不易，能相守則更不易。所以，如果不能相守，也要記得常聯(lián)系。這些溫暖會惠及別人，更會惠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