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西望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還經(jīng)常會這么想,認(rèn)為自己應(yīng)該是被放棄的對象??墒俏蚁胍嬖V他,正如我貼在一旁的便利貼上回復(fù)他的那樣:他是如此重要又美好。
初次見到他,我就覺得他應(yīng)該就是那種小說中的月朗風(fēng)清的少年。
是在樓道口隨意向外掃射的驚鴻一瞥,只一眼便再也忘不了。那以后的每個這個時間點,我跑上跑下想去再次偶遇他,在樓下等了一整個下午的時候依然沒有看見他。
在我打算放棄了的時候,在一個星期后的某一天,黃昏將至之際我慢慢爬上樓,站在窗口往外看,就看見了他。
他就在離我那么近的地方,在二樓,那個有一個大陽臺的房子里。
他坐在那里發(fā)著呆,手上拿著一本書,黑燈瞎火的,我很擔(dān)心他繼續(xù)看下去會傷害眼睛。所幸,沒多久就有人在里面催促他進(jìn)去,因為天冷了,他穿得單薄。
燈暗了,我便也關(guān)了窗戶。
我發(fā)著呆,在草稿紙上想他的名字,畫他的樣子,一遍一遍。想象各種景色和他融洽的樣子。
他走過學(xué)校操場那棵巨大的梧桐樹,秋天的時候一地金黃,踩上去會有“沙沙”的細(xì)碎聲;他背書包的時候背半邊,另外一邊的帶子有些長會拖在身后,隨著他的走動在身后晃悠。
晃悠晃悠,像是要從這邊連接到那邊。
多么美好的一個少年,單單是想想就覺得無比美好。
我很慶幸,他離我這么近,在一低頭就可以看見的位置。
我知道他喜歡在陽光下看書,有時候也不看書,就是靜靜地發(fā)著呆,望著天,偶爾飄來的葉子,都會讓他看很久。
我盯著他看著的那個地方,卻什么也看不到。
日子久了,漸漸便知道了一些規(guī)律,比方說,他5點左右便會從花園走進(jìn)房間,大概6點多鐘會出門散步。
我開始在路上和他偶遇。
我跟在他的身后,慢慢走過去,從他的身邊離開,走遠(yuǎn)。
影子變得越來越長的季節(jié)要到了,我開始期待下雪。
他是喜歡雪的,應(yīng)該吧,因為我聽見我看見他盯著圣誕球里的雪花說真好呀。
真好呀。
如果我們這里也下一場雪的話,他應(yīng)該是很高興的吧。
朋友聽說我的期待后嗤笑道:“除非這里有冤情吧,竇娥冤那種?!?/p>
這個城市的季節(jié)永遠(yuǎn)四季混沌,總是溫暖如春。聽說他是從一個四季分明的城市來到這里的,我想,他看著永遠(yuǎn)不會改變的景色偶爾也會想念當(dāng)初的生活吧。
白晝慢慢變得簡短,世界開始變得寒冷。
風(fēng)變得越來越大,陽光已經(jīng)好幾日不出來,他已經(jīng)很少會再出來坐在花園里了。
我從樓上往下看,那個他總喜歡坐的位置這幾天都是空蕩蕩的,原本前幾日那周圍開了一朵玫瑰,不知道他看沒看到。那是他剛來的時候撒下的種子,他看到了應(yīng)該會高興的。
像是小王子的玫瑰,獨屬于他一個人。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夕陽將天空渲染成火紅的一片。近來的天空已經(jīng)很少再有紅成那樣的時候了。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在那樣的一個天空下走在他的身邊和他打招呼,說,你好,我注意你很久了。
如果可以,該有多好。
母親讓我給二樓有花園的那家送點新做的桂花糕的時候我是有些愣住的。母親以為我不愿,張嘴要叫小妹,我一把搶過袋子連聲說“我愿意”。
敲開他家門的時候,我惴惴不安。
窺探了那么久,就像是一個小偷敲開了偷盜的那家門。
門打開,我看見的是一張溫婉的女人的臉。她知道我的來意,接過桂花糕眉眼彎彎連聲道謝,順手塞了一把荔枝放我手里。
我余光看見他坐在餐桌邊,皺著眉頭,面前的一個白瓷碗里盛了些黑乎乎的液體,能嗅到空氣中的中藥味。
我是在后來才知道他有腿疾的。
因為不能常走動,所以才選了個比較潮濕的二樓,所幸有個大的天臺可以種種花,曬曬太陽。
我常常做的一件事就是趴在窗臺看著他,而他看著別處。風(fēng)吹過,窗簾隨風(fēng)擺動。我看見他柔軟的發(fā)絲在風(fēng)中飛揚,如果摸上去應(yīng)該會有很好的觸感。
月朗風(fēng)清的少年啊,他不能行走。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完美的東西總有缺口。
我知道他喜歡一家奶茶店,在巷子的深處。
味道算不上好,但是勝在環(huán)境安靜,呆一整天都沒有關(guān)系。
我很偶然地看見了他寫在店里的留言:如果不拋棄我的話,她永遠(yuǎn)也得不到幸福吧。
我看了很久,不清楚該說些什么。這不是勸慰就能得到答案的問題,這是他的心結(jié)。就像是,他即便再努力行走,未來也會有很長一段時間會在輪椅上度過,就像是沒有緣由的他就該是那個倒霉的人。
這樣月朗風(fēng)清的少年,所有人都會為之惋惜的遺憾。
是被打碎的美。
很久之后,我在路上看見他的母親攙扶著他在小路上慢慢走著,旁邊跟著一個陌生的男人推著輪椅。就在我猶豫該不該上去打一個招呼的時候,女人沖我笑了笑。
顯然是記得我的。
他也看著我,微微點頭示意??床怀鍪歉吲d還是難受。他一向是這樣的,即便是遇到了不開心的事情也悶在心里。這么久了,我甚至沒有見過他開懷大笑的樣子。
我不好意思地從他們面前走過,走出很遠(yuǎn)還是忍不住回頭去看。是很融洽的,那個陌生男人的融合,就好像,就該是一家人。
他要搬家了,這一回不知道要搬去哪里。聽說是在別的城市找到了一個很好的醫(yī)生,搬過去給他治療。
我常常會想到他說的那句,“不拋棄我的話,是不會幸福的啊”。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還經(jīng)常會這么想,認(rèn)為自己應(yīng)該是被放棄的對象??墒俏蚁胍嬖V他,正如我貼在一旁的便利貼上回復(fù)他的那樣:他是如此重要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