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倡文

1959年10月26日，全國群英會在北京開幕。這是一次歷史性盛會，參會代表共有六千多人，包括了全國各條戰(zhàn)線上的英雄模范和先進人物。在這些典型中，有一位已經脫下軍裝的英模，成了整個大會聚焦的熱點人物。他叫李來財，一個參加過抗美援朝戰(zhàn)爭的傷殘老兵，榮立一等功的他本可以在休養(yǎng)所中靠國家養(yǎng)一輩子，但他不愿享受，刻苦補習文化知識，自己學著用假肢走路，并熟練地掌握了汽車駕駛技術，最終成為譽滿全國的無腳拖拉機手。

在革命中成長

1929年，李來財出生于河南省沁陽市紫陵鎮(zhèn)的西紫陵村。

西紫陵村，北靠巍巍太行山，南依蜿蜒東去的黃河支流沁河，這里土地肥沃、溪流遍地，自古以來就有“小江南”的美稱。李來財全家共有11口人，雖然生活艱辛，但還不至于受凍挨餓，可到了1942年災難多生，李來財全家11口人是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李來財一個孤兒。

李來財和一個本家嬸嬸逃難來到山西省的介休縣，投奔嬸嬸的兒子李進財。李進財在介休大街上跟人合伙開了一家名叫“中應德”的書鋪，李來財在這里當了一名學徒。讓李來財沒想到的是這個書鋪竟然是八路軍的一個聯(lián)絡點，跟李來財睡一個火炕的王鴻恩竟然是八路軍游擊隊的戰(zhàn)士，白天不少顧客竟然是八路軍的同志。

夜深人靜，王鴻恩便會給李來財講游擊隊上的生活，怎樣行軍、怎樣打擊敵人、窮苦老百姓如何歡迎八路軍……聽著聽著，有一次李來財禁不住問：“鴻恩哥，你看當個八路軍容易嗎？”王鴻恩回答道：“那有什么不容易，八路軍講平等，在那兒當軍官的跟當戰(zhàn)士的，可沒什么界線?！本瓦@樣，八路軍在李來財?shù)男闹辛粝铝松羁痰挠∠蟆?/p>

1945年，日本投降了，已經長大了的李來財終于回到了自己的家鄉(xiāng)，但沁陽卻并不太平，西紫陵是解放區(qū)，國民黨占領著沁陽城，三里地外就是戰(zhàn)場，戰(zhàn)斗的槍聲時常在不遠處響起。

這年冬天，共產黨領導的工作隊進駐西紫陵村，帶領受苦大眾鬧翻身，李來財積極投身到這場偉大的斗爭中來。要開斗爭會了，許多人怕日后地主老財報復不敢站出來訴苦。李來財想著餓死的父母，想著被日本人槍殺的哥哥，想著被賣掉的兩個妹妹，想著橫死在街頭的弟弟，想著領著三個孤兒不知流落在何方的嫂子，他在斗爭會上第一個站起來訴苦，從而點起了西紫陵人們斗爭的火焰。1947年，李來財擔任了西紫陵村民兵隊隊長，經常帶領民兵到沁陽城邊去打擊敵人。在黨組織和工作隊的關心培養(yǎng)下，李來財在革命斗爭中不斷成長，這年四月份，他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入黨后不久，李來財受黨組織派遣來到沁陽的臨縣博愛縣第五區(qū)去組織武裝工作隊。為了斗爭，白天，工作隊的同志兩三人一組分散到各個村莊去領導農民進行訴苦斗爭;晚上，工作隊便聚集起來跟敵人打游擊，在無數(shù)次生死戰(zhàn)斗中，李來財漸漸成長為一名合格的戰(zhàn)士。

1948年7月，李來財響應黨的號召參軍入伍，12月榮立二等功，次年被評為全旅模范黨員，1950年被評為全國模范黨員。1950年，他隨軍參加抗美援朝戰(zhàn)爭，10月參加臨津江戰(zhàn)役，在華岳山戰(zhàn)斗中自告奮勇承擔掃雷任務，沖破敵軍3道防線，在零下40攝氏度的冰天雪地中堅持三天兩夜，并同負傷的排長一起擊退敵軍3次進攻，勝利完成戰(zhàn)斗任務，榮立一等功，并榮獲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軍功獎章1枚。但在這次戰(zhàn)斗中，因極度嚴寒，他的下肢被嚴重凍傷，戰(zhàn)后做了右小腿中部和左腳面截肢手術，成為失去雙腳的殘疾人。1951年10月25日，李來財轉入當時的河南省革命殘廢軍人教養(yǎng)院生活學習，并安上了假肢。

我也要站起來

肢體雖然殘缺了，可李來財奔跑的夢想?yún)s依然存在。他始終覺得，自己才22歲，不能在教養(yǎng)院過這種安穩(wěn)的生活，自己要站起來、要學會走路……

在練習利用假肢行走的過程中，殘肢端一次次被假肢磨破，每走一步都是鉆心的痛，可李來財咬牙堅持著。在一次次摔倒、爬起后，李來財不僅可以獨立走路，而且還學會了騎自行車。

生活能自理了，自己能不能自食其力呢？在蘇聯(lián)“無腳飛將軍”馬列西耶夫事跡的感召下，李來財想到去學開汽車為社會服務。經過多次申請，教養(yǎng)院領導同意讓他試試。為學會開汽車，他每天堅持花2個小時學習文化知識、4個小時學習汽車駕駛技術。經過13個月的艱苦練習，克服傷口潰爛、假肢掌握不好油門等重重困難，李來財通過了駕駛員技術考核?？僧斀煌◤d負責人知道他是失去雙腳的殘疾人時，不同意給他辦理駕駛證。

對此，李來財也很能理解。他想，既然開汽車不行，那自己能不能改去開在田地里跑的拖拉機呢？田地里人少，總不至于出什么事故吧！1955年春，他再次找到組織，請求學開拖拉機被批準。當年6月，李來財來到博愛農場學習拖拉機駕駛技術。

由于拖拉機的方向盤、離合、制動裝置都比汽車笨重得多，勞動強度也就自然大了許多，李來財?shù)臍堉嗽俅伪荒サ醚饽：?。但在他看來這些都不算什么，只要能為人民服務，什么困難他都能克服。又經過半年的努力，李來財熟練地掌握了拖拉機操作的各種技能，經過考核被定為三級駕駛員。自此，他成為博愛農場的一名合格拖拉機手。

農場中獲得新生

1955年5月，豫北大地麥浪翻滾，李來財、杜德新、馬海元、徐兆文，在張科三師傅的帶領下，輪流開著汽車從新鄉(xiāng)直奔博愛國營農場，望著窗外大好河山、嗅著撲面而來充滿麥香味的清新空氣，李來財怎能不興奮，組織上派他們到博愛國營農場實習，他們就要從一個殘疾軍人變成一個真正的祖國建設者了。

農場場長組織辦公室主任、機務室主任等同志在場長辦公室歡迎李來財他們到來。場長介紹完17000畝農場的種植布局、農業(yè)機械化建設等情況后，熱情地歡迎他們這些革命戰(zhàn)士來支援農場建設?？僧攺埧迫榻B起李來財他們怎樣在朝鮮前線英勇作戰(zhàn)、怎樣負傷、怎樣不得不截掉腿和腳的情況后，現(xiàn)場的氣氛頓時變了，農場的同志好奇、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著他們。

對于大家的表情，從農村走出來的李來財并不感到奇怪，他知道，“麥熟一晌”的道理，現(xiàn)在馬上就要開始麥收了，這是一場戰(zhàn)斗，人們要不分白天、黑夜地勞作，和老天搶時間，讓小麥顆粒歸倉，讓秋作物按時播種，這些都是重體力勞動，而他們都是失去腿腳的人，難怪人們懷疑他們。

李來財從桌邊站起來打破了這沉默，他說道：“雖說我們是殘疾人，可是，我們決心把自己鍛煉成不殘廢的人，旁的職工干什么，我們就一樣干什么，我們的技術還很低，可是，請領導上相信，我們遇到困難一定能堅決克服，希望領導上多多指導我們，不要因為殘疾，就分派我們一些輕的工作，我們要跟旁人一樣工作，一樣勞動?！?/p>

李來財?shù)谋響B(tài)感動了農場所有的人，機務室主任吳靄光激動地說：“我們有決心把同志們培養(yǎng)成為成熟的拖拉機手！”

就這樣，李來財在博愛農場開始了自己新的人生。

麥收戰(zhàn)場立新功

麥收時節(jié)到了，全農場的人都動員起來，收割、運輸、晾曬，成片成片金燦燦的麥田，在聯(lián)合收割機的轟鳴聲中，一條條、一片片消失著，它們變成股股麥流，從聯(lián)合收割機的儲蓄倉流入運輸麥粒拖拉機的拖斗里，再被運到晾曬場上。

望著熙熙攘攘而有條不紊的人流，聽著田野上機器的怒吼聲，李來財興奮地想到了戰(zhàn)場，他又上前線了，他要在這個麥收的戰(zhàn)場上也打個大勝仗。李來財?shù)娜蝿帐菗我徊啃⌒屯侠瓩C駕駛員的助手，負責把聯(lián)合收割機打下的麥粒運往曬麥場上。

在運輸過程中，李來財發(fā)現(xiàn)了個問題，聯(lián)合收割機20分鐘就能收割一倉麥粒，而往晾曬場上運輸麥粒前后卻需要30分鐘時間。也就是說，聯(lián)合收割機要在田地里白白地等10分鐘時間，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農場不得不讓馬車也加入進來?？粗@些，李來財想，麥收的時間多寶貴呀！麥穗熟透了，收遲了，麥粒就會脫落到泥土里，要是萬一下起雨來，就不知要有多少麥粒糟蹋在田地里。為了搶時間，當聯(lián)合收割機向拖斗里傾倒麥粒時，他就使出平生力氣，飛快地用鐵锨把麥粒弄勻、攤平，攤了一層，又一層，他要盡可能地節(jié)省時間。

第一天結束了，李來財累得渾身發(fā)困、發(fā)疼。夜間，把假腿解去，雖然一翻身就疼得不得了，但他的腦海里卻一直想著怎樣減少運輸?shù)臅r間，讓聯(lián)合收割機的收割時間和拖拉機的運輸時間匹配起來，不再浪費時間。

天還沒亮，李來財就起了床。他怕自己的假腿走路慢，就帶了幾個饅頭，一邊在路上吃，一面往地里趕。又經過一天的勞作，李來財摸清楚了其中的規(guī)律，他決定行動起來。

當他們開著拖拉機來到曬麥場上時，李來財不再休息，他主動幫助曬場上的同志卸麥粒，把卸車的時間從4分鐘，縮短到3分鐘。

車一卸完，他和駕駛員就輪換著開著拖拉機奔波在高低不平、滿是塵土的田間小道上，盡可能地加快速度。

到了田地里，他們估摸著聯(lián)合收割機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能收滿一倉糧，就提前把拖拉機停在那個地方，這樣又縮短了時間。

聯(lián)合收割機傾倒麥粒時，李來財一刻不停地爬上拖斗，飛快地攤著麥粒，把原來的5分鐘裝車時間，縮短到兩分半鐘。

麥收以來，農場上下都在關注著李來財這個裝著兩條假腿的拖拉機手，開始人們只是懷疑他能不能真正地參加勞動，現(xiàn)在人們都想看著他如何創(chuàng)造奇跡。第四天，河南省農場管理局的同志也來到了博愛農場，他坐在李來財?shù)耐侠瓩C上，拿著表，計算李來財他們這個拖拉機整個運輸過程的時長，結果，果然是20分鐘，正好和聯(lián)合收割機收一糧倉麥子的時間吻合。20分鐘！李來財這個裝著一雙假腿的殘疾軍人打破了原來30分鐘才能運輸一趟的紀錄！在整個13天的麥收戰(zhàn)斗中，和李來財他們合作的那臺聯(lián)合收割機，共收割麥子1756畝，計341700斤濕麥粒，成為農場5臺聯(lián)合收割機中收獲最多的一臺，李來財也一下子成為農場里的突擊手，在麥收總結大會上，李來財他們的那輛拖拉機還被評為優(yōu)秀車。

勞動是辛苦的，但能勞動更是快樂的、幸福的。這對李來財來說更是如此。在這熱烈而緊張的勞動中，他找到了用武之地、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心情為之愉悅、身體為之健壯。他決心要在農場扎下根來，做一個真正的農場人，作一個真正的社會主義建設者。要下雨了，他和健康人一樣，扛起100多斤的糧袋飛奔;要耕田了，他開著大型拖拉機冒著風雪在田野里馳騁……

李來財?shù)氖论E引起了解放軍副總參謀長張愛萍的注意，他向解放軍報社作了推薦。1956年2月，重傷后身殘志堅、自強不息的李來財作為《解放軍報》創(chuàng)刊后宣傳的第一個典型，隆重向全軍、全國推出。他也因“無腳拖拉機手”這一稱號聞名全國?！度嗣袢請蟆贰督夥跑妶蟆返让襟w先后報道了他的事跡，解放軍總政治部在全軍開展了學習李來財事跡競賽活動。1956年前后，李來財兩次出席全國先進集體、先進生產者代表大會，并被選入主席團，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接見;兩次出席全國革命殘廢軍人積極分子代表大會。1959年，他受邀參加國慶十周年觀禮。就這樣，李來財——一個一等功臣、一個殘疾革命軍人、一個無腳拖拉機手的事跡，傳遍了全國，成為一個時代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