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少博
[摘要]日本江戶時代是中國儒學(xué)、漢學(xué)在日本的鼎盛時代,在江戶時代朱子學(xué)一度成為日本的官學(xué),故而江戶時代是朱熹的《詩》學(xué)獨霸時期。江戶時代日本涌現(xiàn)出一大批儒學(xué)家、漢學(xué)家,中村蘭林就是其中一位。中村蘭林著作頗多,并且在社會上廣泛流傳。中村蘭林熱愛讀詩,著有《讀詩要領(lǐng)》,其中主要觀點為:讀《詩》須反復(fù)詠誦、“觀其詩”而“知君政善惡”、讀《詩》須知“詩”之“經(jīng)”“緯”、讀《詩》感觸“詩”之教、讀《詩》體察“言何志”。作為日本人的中村蘭林,在其著作《讀詩要領(lǐng)》中,引用大量的中國古代思想家、哲學(xué)家的思想,他不僅對中國古代的《詩》進行了研究,還對中國古詩有關(guān)的理論進行了深入研究,中村蘭林對讀《詩》要領(lǐng)的論述,是其對中國的古籍博覽的總結(jié)和獨見。
[關(guān)鍵詞]日本江戶時代 中村蘭林 《讀詩要領(lǐng)》
[中圖分類號]11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3541(2020)04—0030—07
日本古代,一般用“漢”統(tǒng)稱我們的中國,例如,他們把中國的文字稱為“漢字”或稱“漢語”,把中國的書籍稱為“漢籍”,稱中國的“詩”為“漢詩”,把中國的文章稱為“漢文”,把中國的中藥稱為“漢方藥”,把研究或者學(xué)習(xí)中國學(xué)問的稱為“漢學(xué)”,把研究中國學(xué)問的著名學(xué)者稱為漢學(xué)家。日本江戶時代(1603—1868年),涌現(xiàn)出許多漢學(xué)家,一度“漢學(xué)”成為有學(xué)問的代名詞。日本漢學(xué)者們在治史、訓(xùn)詁、作詩等方面,成就卓著,其中有很多是擅長漢詩文的文學(xué)家,中村蘭林1697—1761年)就是其中一位.中村蘭林是江戶中期的漢學(xué)家、儒學(xué)家,名明遠,字子晦,通稱玄春,深藏,號為蘭林,本姓藤原氏,幕府醫(yī)生玄悅之子。最初繼承家業(yè),作為醫(yī)官侍奉幕府,延享四年(1747年)轉(zhuǎn)為儒官。中村蘭林的著作頗多,著有《讀詩要領(lǐng)》《讀易要領(lǐng)》《大學(xué)衍義考證》《孟子考證》等,其《學(xué)山錄》《講習(xí)余筆》在社會上廣泛流傳,對后來的學(xué)者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中村蘭林喜歡漢學(xué),熱愛讀詩,著有《讀詩要領(lǐng)》,關(guān)于此著的寫作目的,中村蘭林指出:“詩之教亦大矣,而得其綱領(lǐng),此為學(xué)之要。茍學(xué)不然,則泛泛乎徒讀焉而已,雖精且勤,安見其能躍如也。凡前賢之說,尋其淵源,發(fā)其余蘊,教夫?qū)W之者知其總要者,往往散見乎群書,而窮鄉(xiāng)晚進,乏于典籍,莫知有其說之可則,不一而足,于是乎,采而輯之,匯而成編,以備考索,因名曰‘讀詩要領(lǐng)?!弊x詩要善于尋要點、找關(guān)鍵。讀書如果不得要領(lǐng),就會“泛泛乎徒讀焉”,沒有諸多收獲,于是乎,中村蘭林著《讀詩要領(lǐng)》,“以備考索”,給讀詩者以啟迪。在江戶時代,富裕市民大都學(xué)《詩》,以為教養(yǎng)。當時日本“詩”的概念,有廣義與狹義之分,廣義之“詩”,包括“和歌”“漢詩”,狹義的“詩”是指“漢詩”,而中村蘭林在《讀詩要領(lǐng)》中所指的“詩”,是指“漢詩”,更有日本學(xué)者認為中村蘭林在《讀詩要領(lǐng)》中的“詩”是指中國的《詩經(jīng)》,《詩經(jīng)》是中國最古老的詩篇,在前秦時代被稱為“詩”,因為是周代創(chuàng)作的,所以也被稱為“周詩”。在漢朝時期《詩經(jīng)》就被尊為儒家經(jīng)典,成為儒家的基本經(jīng)典的五經(jīng)、六經(jīng)或十三經(jīng)之一。“《詩經(jīng)》是中國最古老的詩歌集,它傳達了蓬勃的古代人的精神和豐富的生命胎動”。漢朝時魯國毛亨、趙國毛萇所輯和注的古文《詩經(jīng)》,叫作《毛詩》。東漢的鄭玄為《毛傳》作“箋”,即《毛詩箋》或稱為《鄭箋》;唐代的孔穎達著《毛詩正義》;宋朝理學(xué)家朱熹研究《詩經(jīng)》著《詩集傳》?!对娊?jīng)》傳入韓國,再由韓國輾轉(zhuǎn)傳入日本,其后亦曾對日本、韓國造成極大影響,并且《毛傳》《毛詩箋》《毛詩正義》《詩集傳》,在日本都有傳本,江戶時代的一部分學(xué)者對此有比較深入研究。日本江戶時代的中村蘭林在“《讀詩要領(lǐng)》中,列舉了關(guān)于《詩經(jīng)》的詩原、采詩、刪詩、詩六義、漢四家詩、詩序、詩教、詩音、詩傳等等,引證了大量中國書籍,并闡釋了自己的觀點”?,F(xiàn)將中村蘭林《讀詩要領(lǐng)》中的主要觀點分析如下。
一、讀《詩》綱領(lǐng)之一:讀《詩》須反復(fù)詠誦
讀《詩》千遍,其義自見。自古以來,對待我國的古詩,許多人張口就能吟誦,達到非常熟讀的程度。在江戶時代,我國的《詩經(jīng)》傳入日本即有千年的歷史。江戶時代的儒學(xué)者、漢學(xué)者對《毛傳》《鄭箋》《孔疏》一般都有學(xué)習(xí)和研究。江戶時代達到鼎盛學(xué)術(shù)的朱子學(xué),備受日本學(xué)者關(guān)注,故而朱熹的《詩集傳》備受學(xué)者推崇和青睞?!八刈x”是日本人學(xué)習(xí)漢文的一種方式,學(xué)習(xí)《詩經(jīng)》也是從“素讀”開始,“素讀”近似于朗讀。中村蘭林在《讀詩要領(lǐng)》中認為,讀《詩》的要領(lǐng)之一就是反復(fù)詠誦,他以朱熹的論點為論據(jù)進行了說明:“朱子曰:‘詩,如今恁地注解了,自是分曉,易理會,但須是沉潛諷誦,玩味義理,咀嚼滋味,方有所益。若是草草看過一部詩,只兩三日可了,但不得滋味.也記不得,全不濟事。古人說詩可以興,須是讀了有興起處,方是讀詩。若不能興起,便不是讀詩。(《朱子語類》)?!敝写逄m林以朱熹理論為依據(jù),說明了讀《詩》要“沉潛諷誦”,認真咀嚼《詩》中的滋味,體會其義理,才有所獲益,如果讀《詩》草草看過,也不知道作者說什么,體會不到《詩》中的蘊意,終會“全不濟事”。并且在對《詩》反復(fù)詠誦的基礎(chǔ)上,才能體會其感情所發(fā),與《詩》作者產(chǎn)生共鳴;通過反復(fù)地讀《詩》,《詩》能夠激發(fā)自己的情感,即“讀了有興起處,方是讀詩”。如果只是泛泛地讀《詩》,沒有激發(fā)自己的某種情感,就不是讀《詩》。
日本的江戶時代,大體相當于我國的明清時代。江戶時代的學(xué)者常以精通漢籍、漢文為尚,江戶時代朱子學(xué)一度成為日本的官學(xué),故而江戶時代也是朱熹的《詩》學(xué)獨霸的時期,因而生活在江戶時代的中村蘭林,受朱子學(xué)的思想影響很大。并且中村蘭林熟讀《詩》,甚至對其中諸多詩篇能夠背誦。中村蘭林認為,讀《詩》不是草草地讀、不是泛泛地讀,而是要用“心”去讀,在反復(fù)讀《詩》的過程中,反復(fù)地、用心地品味《詩》中的意境,領(lǐng)略其中的奧秘,感悟詩意,會引發(fā)某種同感。讀《詩》如果達不到熟讀,就不能稱為讀《詩》,只有熟讀了,才有可能理解其《詩》的意涵,才能“方見得那好處”,就像俗話所說:“熟讀詩篇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p>
讀《詩》反復(fù)吟誦,才能體會《詩》作者的內(nèi)心世界,因為《詩》以道性情,“人情盡乎《詩》”,《詩》是出于詩人吟詠性情之言,必須通過讀者反復(fù)誦讀體會,才能有所觸發(fā),深感其詩意?!啊对姟分唤?jīng)……其言本無定義,其義亦無定準,流通變動,千匯萬態(tài)……高者見之而為之高.卑者見之而為之卑……而各從人之見趣,此《詩》之妙也”,讀《詩》的感悟因人而異,但無論如何,讀《詩》須反復(fù)詠誦,否則不能感悟讀《詩》之妙。
二、讀《詩》綱領(lǐng)之二:“觀其詩”而“知君政善惡”
中村蘭林在《讀詩要領(lǐng)》中論述了讀《詩》的要領(lǐng)之一,須透過《詩》觀時政,即“知君政善惡”。由此可以看出,中村蘭林對中國的《詩經(jīng)》非常熟悉,從文學(xué)的角度看《詩經(jīng)》,屬于一部帶有韻律的文學(xué)體裁,但是《詩經(jīng)》這一文學(xué)形式的背后,還透視出其政治背景。因為我國的古代有“陳詩”制度,中村蘭林在《讀詩要領(lǐng)》中指出:“《禮記·王制》曰:‘天子五年一巡守,命太師陳詩,以觀民風(fēng)??追f達曰:‘此為王巡守見諸侯畢,乃命其方諸侯大師是掌樂之官,各陳其國風(fēng)之詩,以觀其政令之善惡。若政善,詩辭亦善,政惡,則詩辭亦惡。觀其詩,則知君政善惡?!比绻t明的朝政,人民安居樂業(yè),從詩的言辭中就能體現(xiàn)出來“善政”;如果昏君當政,人民水深火熱,從詩人的言辭中也能體現(xiàn)出世道的艱辛以及政治的昏暗。中村蘭林認為認真地熟讀《詩》而“觀詩”,了解當時詩人所處時代的執(zhí)政情況.體悟詩人所處時代人君的賢明還是昏庸。
我國古代有采詩之官,“采詩”,是中國周朝的一種政治制度、文化制度,周朝時期設(shè)有專門進行采集詩歌的官員,這些采詩官巡游各地,精心地采集民間的歌謠,從而體察各地的民俗以及風(fēng)情,既反映當時的民主狀況,也反映社會政治和道德風(fēng)尚,《詩經(jīng)》中的大部分詩歌都是采詩官所搜集,這些采詩官為古代詩篇搜集以及流傳做出很大貢獻,在一定意義上也影響了朝政?!稘h書·藝文志·六藝略》中有論述古代有采詩之官,王者通過采詩官搜集的《詩》可以觀風(fēng)俗,知道自己執(zhí)政之得失,正如“孟春之月,群居者將散,行人振木鐸徇于路以采詩,獻之大師,比其音律,以聞于天子。故曰王者不窺牖戶而知天下”。周代設(shè)有采詩之官,在每年的春天,就會到民間搖著木鐸去收集歌謠,采詩官認為優(yōu)秀的作品,搜集起來進行整理,然后交給太師,太師組織人員將這些詩譜曲,吟唱給周天子聽,以便作為周天子施政的參考。《詩經(jīng)》有各地歌謠《風(fēng)》(160篇),作為貴族、朝廷的公事、宴席上演奏的音樂歌詞《雅》(小雅74篇、大雅31篇),用于朝廷進行祭祀的樂歌《頌》(40篇)。對于直接諷刺、抨擊當政者的民間詩篇,采詩官也不會收集,但是透過某些詩篇的表面,深能“觀其詩”而“知君政善惡”直言不諱地批評政治是很難的,因為那樣只會讓當政者產(chǎn)生抵觸感,所以詩中采用比喻暗示,使人們也能“知君政善惡”。
中村蘭林在《讀詩要領(lǐng)》中強調(diào),在讀《詩》的過程中,要通過《詩》的表述,體察時政的優(yōu)劣,這從另一個角度告訴我們:流傳之《詩》,一般會體現(xiàn)統(tǒng)治者的意志,與統(tǒng)治者的意志相違背之《詩》,一般不會流傳至今。中村蘭林在《讀詩要領(lǐng)》中根據(jù)《史記》《漢書·藝文志》《隋書·經(jīng)籍志》等書籍,以及孔穎達、歐陽修、鄭樵、朱子發(fā)、馬瑞臨等人的關(guān)于“詩刪次”的言論及其爭論,說明了許多詩篇并沒有流傳至今,流傳至今的《詩》是經(jīng)過“詩刪次”之后而保留下來的,當然在“詩刪次”的過程中也刪掉了重復(fù)的詩,也不能否認在“詩刪次”的過程中,也刪掉了與統(tǒng)治者思想直接違背,不利于維護統(tǒng)治者利益的詩。例如,中村蘭林在《讀詩要領(lǐng)》中列舉:“《史記·孔子世家》曰:古者詩三千余篇,及孔子,去其重復(fù),取可施于禮義者,三百五篇……《漢書·藝文志》曰:孔子純?nèi)≈茉?,上采殷下取魯,凡三百五篇……《隋書·?jīng)籍志》曰:夏殷以上,詩多不存??追f達日:……司馬言古詩三千余篇,未可信也,據(jù)今者及亡詩六篇,凡三百一十一篇。而《史記·漢書》云:三百五篇……”
對此,中村蘭林認為:“古者詩三千余篇,何其多也,其所刪此止三百十一篇,何其少也。或以為三千之說未可信也?;蛞詾槿е當?shù)未可為非也,或以為夫子無意刪之,唯取得其聲者也,或以為所收者逸而所刪者存也,眾說紛紛,未見定論。夫生乎千載之下,而議乎千載之上,宜乎其說之不歸于一也。以余觀之,詩果三千篇邪?……其雅馴者往往所逸,而猥陋者多在所存,亦吾所不解也。得其聲者而取之志言,復(fù)有何證左,吾不敢信也?!?/p>
中村蘭林認為,中國古代流傳的《詩》,曾經(jīng)刪減了的數(shù)目證據(jù)不足,但是在流傳過程中有“詩刪次”是確定的。“詩刪次”能透視出“君政善惡”采詩官派遣、采詩也能顯示“君政善惡”“或漫采以足其敷者”。在采詩的過程中,采詩與采詩官的主觀因素有關(guān):而采詩官的任命也與當時的朝政有直接關(guān)系,故而能昭示“君政善惡”。故而讀《詩》能體會“君政善惡”。
三、讀《詩》綱領(lǐng)之三:讀《詩》須知“詩”之“經(jīng)”“緯”
中村蘭林認為,讀《詩》的綱領(lǐng)之一是讀《詩》須知“詩”之“經(jīng)”“緯”,他在《讀詩要領(lǐng)》中指出:“六義之說,權(quán)乎于周官,敷衍乎大序,后之言詩者從焉。今會通眾說而言之,風(fēng)雅頌,乃詩之體而為經(jīng)也,賦比興乃詩之辭為緯也?!敝写逄m林認為:“風(fēng)雅頌”是《詩》之“體”,作為“經(jīng)”;“賦比興”是《詩》之“辭”,作為“緯”?!帮L(fēng)雅頌”是《詩》的體裁,“賦比興”是《詩》的做法。中村蘭林認為,在讀《詩》時,以《詩》的體裁為“經(jīng)”,以《詩》的寫法為“緯”。關(guān)于“風(fēng)雅頌”“賦比興”,唐朝經(jīng)學(xué)家孔穎達認為是“三體三用”,“風(fēng)雅頌”為“三體”,而“賦比興”為三用,即“賦比興是詩之所用,風(fēng)雅頌是詩之成形”。中村蘭林在《讀詩要領(lǐng)》中指出:“周禮大師教六詩,曰風(fēng),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以六德為之本,以六律為之音。詩大序曰:詩有六義焉。一曰風(fēng),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上以風(fēng)化下,下以風(fēng)刺上,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曰風(fēng)……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風(fēng),謂之雅……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賦之言鋪,直鋪陳今之政教善惡……比者比方于物,興者托事于物……興者起也,取譬引類,起發(fā)己心。”中村蘭林利用我國古代的典籍,說明了“六詩”“六義”。有學(xué)者認為,“六詩”是關(guān)于《詩》不同的傳述六種方式,“風(fēng)”和“賦”是誦《詩》的方式,“比”和“興”是歌《詩》的方式,“雅”和“頌”是奏《詩》的方式?!傲姟薄傲x”是關(guān)于《詩經(jīng)》的兩個基本的問題。有學(xué)者認為,“六詩”“六義”實質(zhì)是一樣的。
中村蘭林在《讀詩要領(lǐng)》中指出:“所謂雅頌者以樂節(jié)言之,而其音其體一若此者,名之曰雅頌,是被諸管弦者也。今程氏之說,辨析周悉,多可從者,而周召之有南稱,從前所說亦未為穩(wěn),程氏獨斷乎以為樂名者,實可謂卓見矣,而二雅就其政言大小言正變者,證諸其詩。誠有不合者,而未敢信其必然,則鄭章二氏之所議,有不可得免者矣。
按《呂覽·音律篇》有言,曰涂山氏之女,待禹于涂山之陽,乃作歌。歌曰:候人猗兮,實始作為南音,周公及召公取風(fēng)焉,以為‘周南‘召南,是亦南為樂名之一證也,意者程氏或本此等而言歟?!薄敖?jīng)”與“緯”是相對的一組概念,中村蘭林認為:“風(fēng)雅頌”是《詩》之“體”,為“經(jīng)”;“賦比興”是《詩》之“辭”,為“緯”。
四、讀《詩》綱領(lǐng)之四:讀《詩》感觸“詩”之教
中村蘭林認為《詩》者,“勸懲”是第一要義,讀《詩》的要領(lǐng)之一就是感觸其“詩”之教。中村蘭林在《讀詩要領(lǐng)》中指出:“詩之為用,以觀風(fēng)俗,以識人情,達其政事,施其聲樂,而勸懲之說,古未之聞,但觀漢王式諫昌邑王以《詩》之言,則是以勸懲而為說者也。自是而后,隋書少發(fā)其義,宋歐陽氏又以是言圣人之教,而至朱子盛倡之,于是乎,后之論詩者,皆以勸懲為第一義。無復(fù)措異辭乎其間,夫勸善而懲惡。”《詩》之“勸懲”就是啟示人們揚善抑惡,讀《詩》要深入體會“詩”之教。
中村蘭林在《讀詩要領(lǐng)》中引用了《論語》《漢書·儒林傳》等典籍中關(guān)于“詩教”的論述,也關(guān)注了荀子、歐陽修、游定夫、朱熹等人關(guān)于“詩教”的闡釋,從而強調(diào)了讀《詩》體察“詩”之教的重要性。例如,中村蘭林在《讀詩要領(lǐng)》中指出:“《論語》:‘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子曰:《關(guān)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禮記·經(jīng)解》:‘孔子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而不愚,則深于《詩》者也。荀子曰:‘詩者中聲之所止也?!稘h書·儒林傳》曰:王式字翁思,為昌邑王師,昭帝崩,昌邑王嗣立,以行淫亂廢,昌邑群臣皆下獄誅。式系獄當死,治事使者責問曰:師何以亡諫書?式對曰:臣以三百五篇,朝夕授王,至于忠臣孝子之篇,未嘗不為王反復(fù)誦之也,至于危亡失道之君,未嘗不流涕為王深陳之也。臣以三百五篇諫,是以亡諫書。使者以聞,亦得減死論。《隋書·經(jīng)籍志》曰:詩所以導(dǎo)達心靈……故誦美譏惡……以存勸戒。歐陽永叔曰:詩之作也,觸事感物,文之以言,美者善之,惡者刺之……著其善惡以勸戒,此圣人之志也……作此詩述其事,善則美,惡則刺,所謂詩人之意者本也……查其美刺,知其善惡,以為勸戒,所謂圣人之志本也……朱子曰:詩者人心之感物而形于言之余也,心之所感有邪正,故言之所形有是非……善者師之而惡者改焉,是以其政雖不足以行于一世,而其教實被于萬世,是則《詩》之所以為教者然也?!敝写逄m林將我國的典籍以及我國著名思想家的言論作為依據(jù),反復(fù)論證讀《詩》要明白其中“詩”之教,即讀《詩》者通過感悟而規(guī)范自己的言行,并且《詩》之教的效果在愉悅的情緒中實現(xiàn),因為,“《詩經(jīng)》中富有:‘切磋琢磨‘琴瑟相和等名言、名句”?!对姟芬嗳菀赘腥救耍霸瓉矶Y儀威儀之物,多存于《詩經(jīng)》,此非單純外形之裝飾,而是深入內(nèi)心,使內(nèi)心美自然表于外,影響人之內(nèi)心,人之感美性使人為美為善,久而久之某日成為某種法則,進而從外部給人以約束,從道德加以規(guī)范”。
中村蘭林指出:“蓋圣人之教,千言萬語,莫非使人擇善而執(zhí)之,惡、不善而改之也,大抵以理義告之,時有難入者,而就人情喻之,多易感者,此自然之勢也。今夫《詩》者或興于怨刺,或發(fā)于憂思,或憤郁之所蘊,或喜樂之所勸,皆陶冶于性靈,而出諸其口者也,人人同具此情況,而不可得已,則其感而入焉者,安得不深且切也,是以世之讀《詩》者,茍遇其善者也,豈無感發(fā)興起,以生其善心者乎,茍遇其惡者也,豈無漸懼修省,以格其非心者乎,其所得于《詩》,于是乎為大矣。然則圣人之存教,也未必無勸戒之意,而后儒之所言,實發(fā)圣人之蘊者歟?!币话阏J為“教”的含義就是“教育”或者“教化”,關(guān)于“詩”之“教”,就是《詩》中蘊含了抑惡揚善,給人以引導(dǎo)、勸誡,使人向善、憎惡。讀《詩》就會感觸《詩》中所蘊含之感召,陶冶情操。學(xué)《詩》之教既包含“上”對“下”的教化,也包含“下”對“上”的勸諫,這就是廣義的《詩》之教?!皽厝岫睾?,乃是帶有社會性,用以教人涵養(yǎng)性靈、調(diào)和情感的,所以稱為‘詩教”。
五、讀《詩》綱領(lǐng)之五:讀《詩》體察“言何志”
“詩言志”之觀點,在我國古代就有之,并且“詩言志”在我國有多種多樣的闡釋?!爸尽钡谋玖x是“志向”,即“心”之所向?!墩f文解字》解釋為:“志,意也;從心,之聲?!比藗儗Α霸娧灾尽钡慕庾x有所差異、不盡相同。中村蘭林認為,“詩言志”指詩作者通過“詩”表達人們的志向與愿望,認為讀《詩》要能體會詩作者表達的“志”是什么。中村蘭林運用我國典籍中闡釋的“詩言志”,認為讀《詩》體察“言何志”是讀《詩》要領(lǐng)之一,他在《讀詩要領(lǐng)》中指出:“書舜典曰:‘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天下篇》)說苑曰:‘善之故言之,言之不足,故磋嘆之,磋嘆之不足,故歌詠之。夫《詩》思然后積,積然后滿,滿然后發(fā)。(《貴德篇》)王伯厚曰:‘虞書言,詩言志。自后夔以來,五聲八音,所用以為樂,皆主于《詩》。舜作歌以謹天命,而皋陶乃賡載歌,世治而相勉以善也。五子述大禹之戒為歌,世亂而相戒以惡也。列子言:‘立我蒸民,莫非爾極。堯之時所謂詩也,書大傳言,日月光華,弘余一人,舜之時所謂《詩》也。”中村蘭林認為,讀《詩》讀懂詩人寫此詩的目的,弄懂其言何“志”。在讀《詩》時,首先領(lǐng)悟詩的意境,透過作者的思想和情感表達,體會作者想表達的志向,即“體其情”“知其意”,盡可能準確地把握詩中表達的思想中包含的情感內(nèi)涵。閱讀《詩》,通過“讀”,要體察所讀的《詩》是樂詩還是哀詩,明確作者寫了什么、用什么方法抒發(fā)的情感、抒發(fā)了什么樣情感、表達了什么樣的情感、表達的思想意圖是什么。中村蘭林認為,鑒賞古詩只有體察了《詩》作者的這首“詩”言何“志”,才會有讀《詩》的正確的方向;反之,讀《詩》就可能進入誤區(qū)。每個人都會有內(nèi)在的性情,也有外在的志趣,內(nèi)在的性情通過《詩》抒發(fā),用文字發(fā)其心所蘊含之意,詩人心情有喜怒哀樂,用過詩的言辭就會表露出來,即動于心而發(fā)于言。
中村蘭林在《讀詩要領(lǐng)》中認為“詩言志”,即“漢詩”以物寄托“志”。中村蘭林以朱熹的理論為論據(jù)進行了說明,指出:“朱子曰:‘……須是看他詩人意思好處是如何,不好處是如何??此L(fēng)土,看他風(fēng)俗,又看他人情、物態(tài)。只看伐檀詩,便見得他一個清高底意思;看碩鼠詩,便見他一個暴斂底意思?!苯瓚魰r代是朱子學(xué)備受推崇的時代,中村蘭林論述《讀詩要領(lǐng)》,多次引用朱熹論《詩》的觀點,并且把朱熹的言論奉為金科玉律加以推崇,進而闡釋了他自己的觀點。中村蘭林在《讀詩要領(lǐng)》中闡釋“詩言志”之綱領(lǐng),不僅引用了朱熹的觀點,還引用了我國漢代出版的《漢書·藝文志》。中村蘭林在《讀詩要領(lǐng)》中說:“《漢書·藝文志》曰:‘詩言志,歌詠言。”_由此可見,“詩言志”并不是中村蘭林的創(chuàng)造,而是中村蘭林在闡釋讀詩要領(lǐng)之時,也對我國古代讀詩之綱領(lǐng)的汲取,因為“詩言志”是我國古代詩學(xué)的古老命題,《左傳》中有“詩以言志”、《堯典》中有“詩言志”、《莊子·天下篇》中有“詩以道志”、《荀子·儒效》中有“《詩》言是其志也”等,也就是說我國古代也一直把“詩言志”看作詩論的“開山綱領(lǐng)”。中村蘭林認為:“不可不讀《詩》本義也,不可不讀《詩》記也?!惫识?,中村蘭林不僅讀《詩》,還研究了我國古代關(guān)于《詩》的大量佳作,在此基礎(chǔ)上,總結(jié)出自己讀《詩》之綱領(lǐng)。
六、總結(jié)
“江戶時代的(漢)文學(xué)概括地說,是儒者的文學(xué)”。江戶時代的漢學(xué)者中村蘭林,不僅對中國古代的《詩》進行了研究,還對與中國古詩有關(guān)的理論都進行了研究。中村蘭林博覽中國古代的群書,尤其鐘愛宋學(xué),特別推崇朱子學(xué),然而“中村蘭林信奉宋學(xué),但不盲從,有自己的真知灼見”。江戶時代朱子學(xué)派之《詩經(jīng)》學(xué)極為興盛,中村蘭林在《讀詩要領(lǐng)》中引用了諸多中國典籍,然而引用朱子的觀點最多,并且對朱子的觀點進行了詮釋,并闡釋了自己的觀點。中村蘭林對引用的其他中國思想家、哲學(xué)家的觀點也進行了分析,提出了自己的見解。中村蘭林強調(diào),讀《詩》須反復(fù)詠誦、“觀其詩”而“知君政善惡”、讀《詩》須知“詩”之“經(jīng)”“緯”、讀《詩》感觸“詩”之教、讀《詩》體察“言何志”。中村蘭林的《讀詩要領(lǐng)》在江戶時代的文學(xué)界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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