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圣衛(wèi)
二孬是廠里的機修工。
“我那手套,都戴了一個多月了,還和新的一樣!”
一次朋友聚會,二孬多喝了幾杯,就開始吹噓起來。
其實也不算是吹牛。上班的時候,他通常肩上挎?zhèn)€工具包,腋下夾一雙手套,先在車間里巡檢一圈,若是設(shè)備沒啥毛病,人就不見了蹤影,手套確實用不了幾次,看起來和新的一樣。
廠里的設(shè)備不算太老,基本上沒啥大毛病,一般都是皮帶松了、螺絲掉了、線頭斷了之類的問題,很快就能搞定。余下的時間干什么呢?二孬在罐區(qū)角落里放幾個廢舊塑料桶,用一塊木板一拼湊,就是一張簡易小床。沒活兒的時候,躺在上面休息一會兒,還挺愜意!
在工廠里,大多數(shù)人都不喜歡上夜班,但二孬喜歡。
而此刻,二孬正在作“深刻反省”。桌子上放著紙和筆,但他什么也沒寫。他一會兒坐下來,一會兒站在窗前,后來干脆在屋里踱來踱去……唉,如果對工作再用心一些,如果能有些危機意識,如果……時間仿佛被無限延長了,唉!這日子……
事情還得從新廠長的到來說起。新廠長是個厲害角兒。那天,二孬清楚地記得,接廠辦通知,所有不在班上的員工都到廠部禮堂集合,歡迎新廠長上任并講話。可快晌午了,還不見新廠長的人影,負(fù)責(zé)接待的頭頭們心急如焚,不停地打電話。這時,人群中忽然站出一位身穿工裝、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手里拿著一個筆記本,沖著大伙說:“我就是新來的廠長!”
新廠長到任后,經(jīng)常強調(diào)車間勞動紀(jì)律。比如機修工,除了每月的實際技能考評外,每天干了什么活都需要有記錄,還在車間各工位張貼“機修工績效評價表”,與工資直接掛鉤。二孬不傻,也好在他車間里有相熟的朋友,在這方面沒出過什么紕漏。后來他慢慢發(fā)現(xiàn),新廠長對他們這一塊要求得并不像車間其他地方那般苛責(zé),于是就松懈下來。
這天,來了一名新工,主任吩咐由二孬帶著。新工又是敬煙又是拿水,“師傅、師傅”不時地叫著,二孬心里升起莫大的成就感。
“當(dāng)心啊!”朋友們對他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你要被替了!”二孬對此一笑了之。
過了一段時間,新工基本上能獨當(dāng)一面了,車間一有什么活兒,二孬都支配新工去干,自己能推就推。一天夜班,二孬照例又來到罐區(qū)的角落,準(zhǔn)備躺下歇會兒,養(yǎng)養(yǎng)神。反正這些日子他覺得挺安全。剛到角落里,他一下子愣住了,驚出了一身冷汗!
新廠長正坐在他的“床”上!完了!一切都完了!二孬連忙向新廠長認(rèn)錯,并表示愿意寫檢討、掏罰款,懇請廠長能給他一次改過的機會。
新廠長冷冷地望著他,說道:“你不是嫌工作累嗎?明天起給你換個工作!在廠辦隔壁,有一間休息室,是供來廠參觀辦事的客人休息的,里面有報紙,有茶水。你負(fù)責(zé)接待客人,沒事可以玩手機,但必須一直待在里面,除了上廁所,不許離開屋子?!?/p>
這總比修機器省力。二孬暗自竊喜。
一天,兩天,三天……
日子久了,二孬便膩味起來,他開始懷念當(dāng)機修工的日子。
自己明明有一手修機器的好手藝,卻窩在這里,這和廢人有啥兩樣?
二孬終于省悟了,他推開廠長室的門,含淚垂首:“廠長,您饒恕我吧!我……我知錯必改!”
〔本刊責(zé)任編輯 馬星星〕
〔原載《小小說大世界》
2019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