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說,為什么很多人討厭馮唐,說他油膩。
我說,認(rèn)為馮唐油膩的人,大部分沒有看過他的書,甚至這些人從來不看書。他們只是想罵人,罵一個寫小說的商業(yè)KOL。鄙視KOL是性價比很高的一件事情,KOL代表草根,草根代表技術(shù)粗陋。罵他,等于夸自己高尚。
朋友說,那你怎么看馮唐?
我說我也討厭他。因為我看過《天下卵》,這是一本潛力閃閃發(fā)亮的書,他應(yīng)該繼續(xù)成長,成為格非、蘇童那樣量級的作家。但他好像只想賺錢。我痛恨他糟蹋天賦。而且,我在采訪時候問過他一個問題,你喜歡《十八歲給我一個姑娘》還是《天下卵》?他選了前者,我對他的審美感到失望。
朋友說,啊,你說這些我都不太聽得懂。
我對朋友的回應(yīng)感到滿意。這是每個人喜歡的答案,這是一種成功的炫耀,和在朋友圈曬方向盤、男明星咬嘴唇自拍以及馮唐曬了一張半裸照無異。
歸根結(jié)底,可能我和罵他油膩的人一樣,只是嫉妒他太有錢了。
這家小輝哥火鍋大部分時候只有三分之一的上座率,服務(wù)員會把這三分之一的食客都放在靠窗位置,顯得紅火。
姑娘生得清秀,道士頭高聳,盤發(fā)過于精巧,以至于外眼角被拉到天上,像京劇里的人物以及號稱從未整容的劉曉慶女士。她老公坐在旁邊,神情遲鈍,基本一言不發(fā),是大家嘴里適合結(jié)婚的老實人。對面坐著兩個中年婦女,這應(yīng)該是第一次見面的兩位親家。
一個阿姨是上海人,一個阿姨是北京人。她們一直在談?wù)撋虾5奶鞖鈺粫?dǎo)致衣服長毛,北京的冬天暖氣太干,輝哥和東來順到底哪一家比較高級,還有京滬之間到底坐火車快還是飛機快。
一場雞毛蒜皮里的地圖炮戰(zhàn)爭。姑娘又緊張又辛苦,一個人在兩種立場之間斡旋。她讓人感到憐憫,這容易讓人想起五四時期的曹汝霖、章宗祥,盡管拼盡全力,也大概率落得一個“漢奸”下場。兩位大媽親家越戰(zhàn)越勇,滿臉堆笑斗得興起,鍋里的湯已經(jīng)煮干過好多次。其中一個說,我們再坐半小時。
適合結(jié)婚的老實老公仍舊一言不發(fā),也不知道他是天生內(nèi)向,有意隱忍,還是單純討厭這兩個媽。
很多人喜歡在評論的時候用一句話:有點意思。這酒有點意思,這個人有點意思,這件衣服有點意思,這個事件有點意思啊......
這么說話的人,通常有一些權(quán)威性,或者誤會自己擁有一些權(quán)威性,或者希望通過這句話顯得自己有一些權(quán)威性。中國文化中有一種價值觀,不可言說的都是高深的機密,而知曉機密代表著特殊權(quán)力。當(dāng)我們談?wù)撐幕臅r候,往往把“文化”兩個字當(dāng)成褒義詞。事實上,有的文化對于人群具有巨大傷害能量。比如這個“有點意思”,至少會傷害表達者的語文能力。
因為你沒有能力對你感到驚訝的事情進行敘述,所以你只能講“有點意思”;而且你并不對自己缺乏這個能力感到焦慮,因為有一種文化告訴你,不講明白顯得高級。長此以往,你喪失了具體表達的功能,進而你可能喪失好奇心,從今往后,你的生活就是沒意思和“有點意思”,直到死去。
我常常在想,難道沒有人對此感到惶恐嗎?他們?yōu)槭裁磳τ谟钩M耆槟?,為什么愿意依附于明顯低劣的規(guī)則生活下去?
哦,對他們來說,這就是生活,如果不平庸,他們就失去了他們的生活方式。
編輯總監(jiān) 周徑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