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美薇
隨著“一帶一路”倡議的穩(wěn)步推進,中國與沿線國家和地區(qū)的經貿關系愈加緊密,雙邊政治關系的波動成為跨國經營者貿易決策的必然考量。特別是,當前中國尚處于經濟崛起的起步階段,對美國主導的經濟體系仍然有脆弱性的依賴,而美國將中國定義為“戰(zhàn)略競爭對手”,對中國采取預防性打壓,雙邊關系向零和博弈的競爭關系轉變。同時,“一帶一路”倡議是新時代中國經濟外交轉型的重大舉措,目標是服務于中國經濟增長,在周邊打造更加自主與健康的地區(qū)經濟環(huán)境,降低對美國經濟體系的依賴。而美國卻十分提防中國“一帶一路”倡議,并試圖在沿線國家與地區(qū)布局現實阻力。另外,盡管有關“一帶一路”倡議的研究覆蓋人文、社會、自然科學的諸多領域,但是相關性最強、討論度最高的是經濟學與國際關系學科[1],因此,研究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雙邊關系波動對貿易往來的影響十分必要。
本文基于2010年至2018年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37個國家高頻度的月度面板數據,通過構建實證模型探討了中國與其雙邊關系的波動對貿易往來的影響。創(chuàng)新性貢獻在于:第一,利用海量事件數據庫GDELT測算雙邊關系波動。對雙邊關系的定量始終是學術界的一個難題,以往國內研究雙邊關系對中國貿易影響時,往往基于中國視角定量雙邊關系,缺乏一定客觀性,而且常用的大國關系數據庫覆蓋的國家有限。也有學者利用聯合國大會投票數據表示國際政治關系距離,但是數據頻率較低,無法體現雙邊關系波動的短期特點。為克服以上局限,本文基于GDELT數據庫,提取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事件數據,計算戈德斯坦得分(Goldstein scale)月平均值以衡量雙邊關系的波動。第二,事件數據本身區(qū)分了行為施動者與受動者,因此得到的戈德斯坦得分的時間序列是有向的,可以創(chuàng)新性首次通過實證分析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以及其對中國的單向行為反應對兩國貿易往來的影響,間接探討在國際交往中,一國單邊政治態(tài)度對兩國貿易合作的作用,進一步充實現有研究層次。另外,GDELT數據庫是全球最大的免費開放的新聞數據庫,每15分鐘對全球新聞數據更新一次,數據更新頻率高,可以實現跟蹤研究。
政治關系與國家間貿易的相關性思想可以追溯至十七、十八世紀,當時,一些西歐的政治家、商人、哲學家提倡重商主義,認為一國的貿易收支與其政治權力相關,而一國想要獲取更多政治權利的方式之一就是多出口少進口。赫希曼(Albert O.Hirschman)是最早研究國際貿易與政治活動相關性的現代經濟學家之一,于1945年出版著作《國力與對外貿易結構》,認為戰(zhàn)爭前夕納粹德國的貿易流向由富裕國家轉向匈牙利、保加利亞與羅馬尼亞等貧困國家,深層次原因是德國借助于貿易結構迫使這些國家支持其政治主張[2]。
20世紀70、80年代,一些學者試圖進一步說明與測度國際貿易與政治沖突的關聯性,由此引起了一場有關貿易與政治沖突關系的討論,并涌現出三種不同主張:第一,國際貿易抑制政治沖突,而促進國際合作。代表學者主要有波拉切克(Solomon Polachek,1978,1980)[3][4]、阿拉德與希爾施(Arad Ruth and Seev Hirsch,1981,1983)[5][6]等。波拉切克將國家看作為一個理性人,認為其社會福利受消費以及沖突水平影響,而與貿易伙伴國的沖突將使得其出口價格下降,進口價格上升,如果實現社會福利最大化即是在給定的消費水平下選擇合適的沖突程度,那么理性的政治家將避免與貿易伙伴國對抗。而且貿易伙伴國之間建立的貿易依存關系增加了兩國沖突成本,有助于降低發(fā)生政治沖突的可能性[4]。第二,敵對的政治關系抑制兩國的貿易往來,良好的政治關系則促進兩國貿易合作,代表學者有國元和孝(Kuni?moto Kazutaka,1977)[7]、波林斯 (Brian M.Pol?lins,1989)[8]等。與波拉切克不同,波林斯提出“貿易是否追隨國旗”的問題[9],認為一國是在考慮安全與政治關系基礎上調整經濟決策,當政治關系惡化時,兩國貿易交往將減少[8]。第三,國際貿易可能引發(fā)兩國政治沖突,代表學者有喬克里與羅伯特 (Nazli Choucri and Robert North,1975)[10],帕克、阿伯爾法西與沃德(Park Tong,Farid Abol?fathi,Michael Ward,1976)[11]等。其認為國際貿易實際上是有限資源的競爭(包括生產投入與最終產品市場),由于資源有限,國家實力成為搶占生產資源與產品市場的保證,隨著國家干預的增加,貿易戰(zhàn)、經濟滲透、殖民擴張等可能在所難免,進而將抑制國際合作、加劇沖突程度[12]。
20世紀90年代之后,學者們拓展了關于國際關系對貿易影響的研究視角,楊攻研、劉洪鐘(2015)將主要研究領域概括為:第一,以殖民地與宗主之間緊密的貿易關系與特殊的政治關系為切入點,分析政治與貿易的相關性;第二,基于長期歷史視角下研究國家間軍事沖突或戰(zhàn)爭這種極端政治事件對經貿往來的影響;第三,研究除軍事沖突或戰(zhàn)爭等極端事件之外,負面政治事件或政治關系惡化對經貿往來的影響。而中國國內對于相關領域的研究更多集中于中日之間的政治與經濟互動關系的分析[13]。近年來,隨著中美關系惡化與美國挑起對華貿易戰(zhàn),研究中美關系波動與貿易往來的相關性也成為重要課題。
綜合已有研究,諸多學者認為雙邊政治關系的波動可能對貿易交往具有一定影響,其影響渠道主要有:一是,雙邊關系波動影響企業(yè)決策,進而影響兩國貿易。例如,企業(yè)出口決策受到關聯性投資的影響,雙邊關系惡化可能使企業(yè)對對象國投資趨于謹慎,影響長期貿易活動。二是,雙邊關系惡化可能增加經濟環(huán)境的不確定性,進而影響兩國貿易。一方面,雙邊關系惡化,可能使貿易對象國市場對本國出口商品的需求減少,即產生貿易轉移或替代效應。另一方面,由于區(qū)域貿易協定是建立在國際政治關系基礎上,因此,雙邊關系良好的國家或地區(qū)間更易達成貿易協定或經濟合作框架,為出口企業(yè)提供良好的經濟環(huán)境,進而促進貿易往來。三是,雙邊關系良好,即政治合作的不確定性降低,可以為外貿企業(yè)營造安全穩(wěn)定的貿易環(huán)境,而且已有研究證明,高層首腦的政治交流可以有效促進兩國貿易合作[14]。但是,仍有一些學者認為,由于企業(yè)“沉沒成本”的存在,雙邊關系的惡化對貿易的負面影響并不顯著[15]??唆敻衤↘rugman,1995)認為“貿易政治主要是國家內部的利益沖突,而不是國家之間的利益沖突?!必惡瞻耍˙ergeijk,1994)甚至指出,許多經濟學家認為國家之間的政治沖突不值得進行正式分析[16]。因此,雙邊關系波動是否影響貿易以及在什么情況下影響貿易仍待更多的理論與經驗研究予以解答。隨著“一帶一路”倡議的穩(wěn)步推進,中國與沿線國家及地區(qū)在貿易方面的依賴程度逐步加深,雙方貿易在各自出口市場中的重要性日益顯現。當前,有關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或地區(qū)的雙邊關系對貿易往來的影響的研究尚存較大空白,因此,本文以此為切入點具有一定的理論與現實意義。
參考以往研究,本文實證檢驗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雙邊關系波動對貿易往來的影響。首先,利用經典的引力模型進行基準回歸,并同時考慮雙邊關系對整體貿易、出口以及進口的影響;其次,首次創(chuàng)新性實證研究中國與對象國之間的單向行為態(tài)度波動對兩國貿易的影響;最后,根據地理關系與貿易依賴程度對樣本進行分組,進一步實證探討在不同條件約束下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雙邊關系波動對貿易的影響差異。
1.數據說明。本文的核心解釋變量為雙邊關系波動,國內已有文獻更多討論的是雙邊關系、政治關系,如中國與其他國家的政治關系常用指標有:戰(zhàn)爭指數、外交伙伴關系等級、清華大學閻學通團隊測算的大國關系數據庫等[17]。一些學者用特定政治事件衡量兩國間政治關系,如中日釣魚島沖突、中日教科書沖突(Fisman et al.,2014[18]),達賴喇嘛竄訪事件(Fuchs and Klann,2013[19])等。也有學者用建交、領導人訪問、連續(xù)的沖突合作指標表征兩國關系(Nitsch,2007[20];Armstrong,2012[21])。除此之外,聯合國大會投票數據也被學者用來表示兩國政治關系距離(王玨等,2019[17])。但是,由于特定事件無法全面衡量中國與其他國家的政治關系,外交伙伴關系等級與大國數據庫均是基于中國視角,缺乏一定的客觀性,大國關系數據庫覆蓋的國家有限。另外,對兩國雙邊關系直接賦值難免有不同標準與側重點,而鑒于國際關系是由國家間的事件表現出來,事件數據分析是定量分析雙邊關系的基本方法[22],表征雙邊關系波動的程度與方向。因此,本文并不試圖對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雙邊關系賦值,而是更重視雙邊關系的波動情況①。借鑒龐珣、劉子夜(2019)[23]做法,使用GDELT數據庫,提取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每日互動事件數據記錄進行系統(tǒng)性分析,數據庫給每一個事件賦予一個戈德斯坦評分,用以衡量事件的沖突或合作程度,因此以戈德斯坦評分均值作為兩國關系波動的替代變量。
需要說明三點:第一,關于GDELT數據庫,其是目前全球最大的免費開放新聞數據庫,實時監(jiān)測世界所有國家的門戶網站、印刷媒體、電視廣播、網絡媒體、網絡論壇中的新聞事件,對全球新聞報道進行自動抓取,通過文本分析從人員、地點、組織、主題、情緒等不同維度識別事件信息。GDELT數據庫最早事件記錄可追溯至1979年1月1日,并且在不斷更新中,截至2019年12月31日,GDELT收錄的事件數據量高達89.60億條。諸多學者對GDELT進行數據挖掘,用于不同領域的課題研究,如研究民眾對政府能源政策的輿論、情緒對能源價格、需求的影響[24]等。由于GDELT的事件庫(Event Database)采用沖突與調解事件觀察(Conflict and Mediation Event Observa?tions,CAMEO)對事件進行編碼[25],因此,事件庫主要收錄的是政治合作與沖突事件,故而GDELT也受到國際關系領域學者的關注,如龐珣、劉子夜(2019)[23],池志培、侯娜(2019)[26]利用其進行中美關系分析。第二,關于數據說明,由于納入分析的是互動事件,中國與其他國家互動事件的戈德斯坦得分是有向的,即分為中國為事件行為的施動方,其他國家為受動方,記為“中國→其他國家”,以及其他國家為施動方,中國為受動方,記為“其他國家→中國”,將中國與其他國家互動的所有事件戈德斯坦得分平均值作為雙邊關系波動的替代變量,數值為正即雙邊關系向好發(fā)展,呈現合作趨勢,數值為負即雙邊關系趨于惡化,數值越大說明雙邊關系發(fā)展越好,由此衡量雙邊關系變動的方向與程度。另外,以“中國→其他國家”事件的戈德斯坦得分值衡量中國對其他國家行為的反應,以“其他國家→中國”事件的戈德斯坦得分均值衡量其他國家對中國行為的反應,這樣可以創(chuàng)新性地定量討論一國單向行為態(tài)度的波動。第三,關于數據處理,考慮到政治關系的波動具有短期性,使用時間上加總得到的低頻率數據如年度數據,可能導致對國際關系波動對貿易的影響的錯誤估計[27]。因此,選用高頻率的月度數據進行分析,即將一月內的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各國家之間所有互動事件的戈德斯坦得分進行平均,得到以月為頻率的有向時間序列,以定量表征雙邊關系波動。另外,由于單純計算每月發(fā)生事件的戈德斯坦得分平均值,實際上忽視了事件的影響力差異③。因此,數據庫中利用提及各事件的文章數(NumArti?cles)指標計算該事件權重,模糊評估該事件的重要性與影響力,進而得到含有權重的戈德斯坦得分月平均值,計算公式為:
根據測算,2010年至2019年中國與土庫曼斯坦、白俄羅斯、卡塔爾等所有互動事件的戈德斯坦得分均值排名前列,分別為3.4885、3.1411與3.1169,即中國與這些國家雙邊關系在近十年來整體向好發(fā)展較快,中國與菲律賓、波黑、越南的互動事件戈德斯坦得分均值排名較低,分值均不超過1,即中國與這些國家雙邊關系發(fā)展較慢。同時,中國與新加坡、馬來西亞、巴基斯坦、印度、俄羅斯等國的互動事件戈德斯坦得分的標準差較小,均不超過1,說明中國與其雙邊關系波動變化頻率與幅度較小,相反,中國與波黑、馬其頓、斯洛伐克等的雙邊關系波動變化頻率與幅度則較大。沿用此思路分析,從一國單向行為態(tài)度來看,中國對土庫曼斯坦、卡塔爾等國的單向行為態(tài)度向好發(fā)展明顯,對新加坡、印度、俄羅斯與巴基斯坦等國的單向態(tài)度波動頻率與幅度較小。土庫曼斯坦、白俄羅斯、卡塔爾等國對中國的單向態(tài)度向好發(fā)展明顯,新加坡、巴基斯坦、俄羅斯等對中國的單向態(tài)度波動頻率與幅度相對較小。
2.模型設定。引力模型是研究國家間貿易流量的經典模型,也是研究國際關系對貿易影響的常用模型,因此,借鑒Fuchs與 Klann(2013)[17]、王玨等(2019)[19]做法,利用引力模型探究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雙邊關系波動對貿易往來的影響,模型設定如下:
其中,i表示對象國“一帶一路”沿線各國,t表示時間,lntrait為被解釋變量,即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i在t月的貿易情況,用貿易總額的對數表示,見公式(1)。進一步分析,被解釋變量分別用中國對i國出口總額的對數(lnexpit)與進口總額的對數(lnimpit)替代,探討國際關系的波動對中國出口與進口貿易的具體影響,見公式(2)、公式(3)。解釋變量pirit表示中國與i國在t月的雙邊關系波動情況,用上文測算的中國與i國在時間t的所有互動事件的戈德斯坦得分均值表示,另外,分別引入cpirit、qpirit,即“中國→i國”與“i國→中國”事件的戈德斯坦得分月平均值,替代pirit作為新的核心解釋變量,分別代入公式(1)至(3),可得到6個模型設定方程(篇幅有限,不贅述),以此深入考慮中國對i國以及i國對中國的單向行為態(tài)度對兩國貿易、中國進口與出口的影響??刂谱兞縧nmarit為市場規(guī)模,用中國與i國的GDP平均值的對數表示,由于缺乏“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月度GDP數據,因此借鑒鄺艷湘、向洪金(2017)做法[28],將季度或年度數據轉換為月度數據??刂谱兞縧ndistit為中國與i國的地理加權距離的對數,其他控制變量boui、lawi、lani、ftait分別表示中國與i國是否接壤、是否有共同的法律起源、是否具有共同語言以及是否在同一個自貿區(qū),均為虛擬變量。另外,μi為個體效應,γt為時間效應,εit為隨機擾動項。數據來源于GDELT、國研網對外貿易統(tǒng)計數據庫、國際金融統(tǒng)計數據庫(IFS)與CEPII數據庫。
基于數據可得性與完整性,選取2010年至2018年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面板數據,由于采用的是高頻率月度數據,部分國家數據缺失嚴重,因此剔除數據缺失的樣本國家,最終得到37個國家樣本數據,最終納入分析的事件記錄共計1961662條。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tǒng)計見表1。
1.全樣本的實證分析。首先,根據方程(1)進行基準回歸分析。對采用的面板序列進行單位根檢驗,IPS檢驗與LLC檢驗顯示,所有變量都拒絕了原假設,均不存在單位根,表明模型使用的是平穩(wěn)的面板數據。通過Hausman檢驗發(fā)現應使用固定效應模型而非隨機效應模型,另外,為應對模型存在異方差與自相關干擾,用LSDV法估計雙向固定效應模型,考慮時間效應與個體效應,并采用聚類穩(wěn)健的標準誤進行估計,最后得到的基準回歸結果見表2。
回歸結果表明,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間的雙邊關系波動影響兩國貿易總額,而且主要是影響中國對該國的進口,中國對外出口受雙邊關系波動的影響未通過顯著性檢驗。另外,市場規(guī)模越大、地理距離越近或同屬一個自貿區(qū),兩國貿易總額越大,但是,共同語言與共同法律對兩國貿易的影響為負,這可能是因為所選樣本國家中,與中國擁有共同語言與法律的國家較少,故而影響實證結果。
表1 變量描述性統(tǒng)計
表2 基準回歸結果
其次,更換核心解釋變量,探究一國單向行為反應變化對兩國貿易的影響。以往定量研究國際關系對中國對外貿易的影響,往往是對兩國雙邊關系進行總的取值,并沒有區(qū)分單向的政治態(tài)度波動,即中國對其他國家或其他國家對中國的單向態(tài)度波動如何影響雙邊貿易。而本文基于事件數據分析,事件即區(qū)分了行為施動者與受動者,事件的戈德斯坦得分也為定量分析一國單向反應提供了便利②。因此,借鑒龐珣、劉子夜(2019)思路,延伸研究內容,創(chuàng)新性定量探討一國單向政治態(tài)度對兩國貿易的影響。在研究這種影響方向的模型中,模型設定方程與(1)類似,核心解釋變量分別用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以及其對中國的單向態(tài)度波動變量替代,具體則為“中國→某國”與“某國→中國”的事件戈德斯坦得分的月平均值表示。實證結果見表3。
由表3可知,在模型中,中國對其他國家的單向態(tài)度波動對兩國貿易總額、中國的進口、出口的影響并不顯著,但是,其他國家對中國的單向態(tài)度波動系數不僅為正,而且均通過顯著性檢驗,即其他國家對中國的政治態(tài)度可以有效影響雙邊貿易,其他國家對中國的合作意愿越強,雙邊貿易往來越多。這可能是因為:第一,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單向態(tài)度波動頻率較小,以習近平為核心的中央領導集體創(chuàng)新周邊外交思維,倡導“命運共同體”意識,提出的周邊外交方針是與鄰為善、以鄰為伴,睦鄰、安鄰、富鄰[29],推動“一帶一路”倡議打造中國與沿線國家“利益共同體”“責任共同體”與“命運共同體”,始終秉持友善、友好、開放、穩(wěn)定與包容的外交立場,因此,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單向的政治立場穩(wěn)定,政治態(tài)度的波動較小,故而對兩國貿易的影響不明顯。第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和地區(qū)地緣關系極為復雜、歷史文化差異巨大、宗教民族沖突嚴重、大國關系十分糾結、國家與區(qū)域局勢頗為動蕩,這也就決定了這些國家對中國單向政治反應可能隨著國家或地區(qū)利益的變化而發(fā)生較大波動,帶來一定的不確定性,進而影響與中國的貿易往來。這也從側面說明,盡管“一帶一路”倡議有助于密切中國與沿線國家的互補性貿易,中國希冀加強與沿線國家貿易往來,借助“一帶一路”倡議突破經濟增長面臨的空間約束、實現出口空間的拓展,但是,在此過程中,沿線國家對中國的實質性政治態(tài)度將顯著影響雙方貿易,因此,對中國來說,如何在政治意義上增進雙方政策溝通、客觀認識并有效塑造良好的國家形象、改善對象國家對中國企業(yè)的貿易經營印象十分重要。
表3 實證回歸結果
2.分組樣本的實證分析。為進一步探討不同條件約束下,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雙邊關系波動對貿易交往的影響,按照地理關系與貿易關系進行了國家樣本分組,分組進行實證檢驗。在按照地理關系分組中,主要分為同屬亞洲國家與非同屬亞洲國家兩類,這是因為“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不僅涵蓋東亞、西亞、南亞等亞洲國家,而且包括中東歐等非亞洲國家,通常認為中國在亞洲區(qū)域具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在按照貿易關系分類中,主要依據兩國貿易體量與貿易依賴度進行樣本國家的劃分,通常認為貿易體量較大、相互依賴度較高的國家間貿易關系緊密且穩(wěn)固。這里貿易體量劃分按照中國與對象國貿易總額大小排名,與中國貿易體量較大的國家主要有俄羅斯、印度、馬來西亞、新加坡等,亞美尼亞、阿塞拜疆、文萊等國與中國的貿易體量較小;貿易依賴度的測算借鑒張雨佳等(2017)做法,選用綜合貿易份額指數表示,并按照綜合貿易份額指數進行排名,劃分貿易依賴程度。綜合貿易份額指數的測算公式為:
式(4)中,zij表示i國與j國的綜合貿易份額指數,指數越大表示兩國間的貿易依賴度越高,xij與xji分別表示i國與j國向對方的出口額;yij與yji分別表示i國與j國向對方的進口額;xi、yi分別表示i國的總出口額與進口額;xj與yj分別表示j國的總出口額與進口額。經過測算,蒙古、塔吉克斯坦、土庫曼斯坦、馬來西亞、泰國、越南等與中國的貿易依賴度較高,而白俄羅斯、烏克蘭、波蘭、阿塞拜疆等國與中國的貿易依賴度較小。分組樣本下的實證回歸結果見表4。
由表4可知,在中國與亞洲“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樣本模型中,雙邊關系波動系數為正,且在5%水平上顯著,但是中國與非亞洲國家的樣本模型中,雙邊關系波動系數未通過顯著性檢驗,這一定程度驗證,中國在亞洲國家貿易中的影響力相對較大,雙邊交往較密切,貿易就更容易受到雙邊關系波動的影響。另外,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貿易體量越小,相互依賴程度越低,越容易受到雙邊關系的影響,而兩國貿易體量較大或貿易依賴度較高,則雙邊關系波動對貿易往來的影響不顯著。這從側面驗證了對于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來說,如果兩國貿易體量較大、貿易依賴程度較深,在未發(fā)生嚴重的或根本性政治沖突的背景下,則可能形成“貿易慣性”,不易受雙邊關系短期波動的影響,即經濟關系的深化有助于緩沖政治關系波動的影響。
首先,更換實證估計方法。由于雙邊關系影響對外貿易,而對外貿易也可以反向影響雙邊關系,因此反向因果關系導致的內生性問題可能造成估計結果的有偏。同時,考慮模型中存在的異方差與自相關問題,因此,借鑒以往經驗,更換估計方法,選用2SLS、GMM估計方法重新估計,雙邊關系波動變量的系數均為正,并通過顯著性檢驗,與基準結果相比是穩(wěn)健的。
表4 分組樣本的實證回歸結果
其次,更換核心解釋變量。上文用考慮事件權重得到的戈德斯坦得分月平均值表征雙邊關系波動。閻學通與周方銀認為,即使只計算事件的個數(假設事件權重相同),得到的結論依然相當準確[22],而且本文納入分析的事件個數龐大,一定程度可以減輕不同測算方法帶來的誤差。因此,重新測算不考慮事件權重的戈德斯坦得分月平均值,即直接對每月的中國與某“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所有事件的戈德斯坦得分取均值,以此表示該月中國與該國關系的變動方向與程度。帶入新的核心解釋變量重新進行實證回歸,所得的結果基本上與基準結果一致,由此證明實證結果具有一定的穩(wěn)健性。
文章首次運用GDELT海量事件數據,實證分析了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37個國家的雙邊關系波動對貿易往來的影響,并探討了在國際關系中,一國的單向行為變化對兩國貿易往來的影響,即間接探討了一國的單向政治態(tài)度波動對兩國經濟合作的作用,為深入理解國際關系與貿易合作提供了一定的實證依據。
首先,主要結論有:第一,以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為例,實證分析認為雙邊關系的波動與兩國貿易具有正相關關系,即雙邊關系向好發(fā)展,則兩國貿易增加,反之亦然,但是,這種作用更多體現在影響中國對其進口貿易,中國出口貿易受雙邊關系波動的影響并不明顯;第二,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單向政治態(tài)度的變化并未明顯影響兩國貿易往來,但是,“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對中國的單向政治態(tài)度卻顯著影響兩國貿易;第三,中國與同屬亞洲的“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之間,貿易受雙邊關系波動的影響較明顯,但是,中國與非亞洲國家之間,這種影響并不顯著,同時,兩國之間貿易體量越小、相互依賴程度越低,貿易往來受雙邊關系波動的影響越大。
表5 穩(wěn)健性檢驗
其次,得到的啟示主要有:第一,近年來,“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與中國的經貿往來愈加深化,中國成為眾多“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主要貿易對象。但是,隨著全球不確定性增加,中國深度融入世界市場面臨明顯的政治阻礙,“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與地區(qū)是世界大國關系十分糾結、具有復雜地緣關系與動蕩政治局勢的區(qū)域,而中國與其雙邊關系的走向將直接影響雙方經貿合作,因此,中國在推動“一帶一路”倡議的同時應更加重視保持與沿線國家穩(wěn)定的雙邊與多邊政治關系,加強政治意義上的政策互通,塑造優(yōu)質的大國形象,切實增進沿線國家對中國的認識與信任,為中國企業(yè)提供穩(wěn)定、良好的貿易環(huán)境。第二,雙邊關系對貿易往來的影響具有明顯的選擇效應,對于中國來說,與亞洲“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貿易往來更容易受到雙邊關系波動的影響。未來,亞洲或將成為世界經濟增長的中心地區(qū),中國高速的經濟社會發(fā)展不僅有助于推動全球經濟一體化,而且“一帶一路”倡議也成為打造亞洲命運共同體、推動亞洲經濟一體化發(fā)展的重要平臺,故而,中國不僅要重視維持在亞洲地區(qū)的影響力,也應明確越是親密的伙伴,來往越頻繁,越難以避免產生一定摩擦,這就要求中國把握與其他國家經貿合作根本立場,明晰合作紅線、底線并提升雙方互聯互通與政策協調水平。第三,與貿易體量較大、貿易依賴度較高的對象國之間,雙邊關系對貿易的影響并不十分明顯,可見,經濟關系密切一定程度減少雙邊關系短期波動對貿易合作的影響。當然,這也是因為中國與這些國家本身少有實質性的政治沖突與矛盾,因此,雙邊關系的波動并未實際動搖兩國政治關系的根本基礎。而且,由測算的戈德斯坦得分均值來看,中國與巴基斯坦、新加坡、俄羅斯等國家的戈德斯坦得分均值的標準差較小,說明中國與這些國家雙邊關系較穩(wěn)定,這符合現實情況。同時,中國與土庫曼斯坦、卡塔爾、尼泊爾等國家的戈德斯坦得分均值較高,說明中國與這些國家的雙邊關系向好發(fā)展,但是實際上中國與這些國家的互動事件數量并不算多,這一定程度類似心理學理論的“刺猬原則”,在這里可以解釋為兩國盡管保持了一定的政治交往距離,但“距離產生美”成為“遠方的朋友”。需要注意的是,美國始終在對華方面持有“戰(zhàn)略競爭”思想,并對“一帶一路”倡議持有對立與拒絕態(tài)度,認為中國試圖通過“一帶一路”倡議獲取不透明的政治優(yōu)勢,并在相關國內與地區(qū)積極布局“一帶一路”倡議推進的現實阻力,這就要求中國要堅持深化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經貿往來,以此進一步穩(wěn)固雙邊關系基礎,可以保持一定的“政治距離”,但是,盡量縮短“經濟合作距離”。
注釋
①筆者認為,雙邊關系總值=雙邊關系基礎值+波動值,其中雙邊關系基礎值與兩國歷史淵源、文化背景、宗教傳統(tǒng)與社會形態(tài)等相關,是相對固定的,而雙邊關系的變化即體現為雙邊關系波動值的變動,閻學通與周方銀認為雙邊關系的波動具有短期性質。
②這是因為,戈德斯坦得分只是根據事件類型賦予相應的數值,即一個十人參與的暴亂與一個一千人參與的暴亂事件將獲得同樣的戈德斯坦得分,但是實際上,一千人參與的暴亂事件可能對社會的影響力更大。
③如龐珣、劉子夜(2019)便基于GDELT數據提供海量中美俄每日互動事件,利用有向的戈德斯坦得分序列探尋了中美互動的三類廣受關注的因素——對等反應、政策慣性和第三方(俄羅斯)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