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琪
韓朝先生是一位在繪畫創(chuàng)作與理論研究兩方面均有建樹的學者型藝術家。他一方面從事硯田耕耘,另一方面專心研習中國畫論,兩相參照,相輔相成。如果歸類的話,他不屬于文人畫那種形態(tài)的畫家,而是偏于“新水墨”的當代型畫家,但就其藝術對于“文”的強調,則有著介于兩者之間的某種厚度與張力。
丹托在談及當代藝術審美標準時認為,當代藝術應當是創(chuàng)造“第三領域”的美,在他看來,古典藝術與現(xiàn)代藝術可歸于自然美與形式美,而“第三領域”的美則是來自吸收異質文化后的產(chǎn)物。作為當代水墨藝術的實踐者,韓朝秉持當代人的情懷與理念進一步挖掘水墨藝術的本體價值,換言之,他以當代藝術家的眼光審視藝術,盡力擺脫傳統(tǒng)山水畫的某種藩籬,在重視文人畫主體價值的基礎上,大膽汲取非文人畫體系和西方現(xiàn)代藝術的某種形式元素,強調筆墨當隨時代,在中西方藝術的交織鏈上進行著雙向的思辨與探索。
韓朝山水畫建基于中西藝術的融通轉化上,其核心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藝術中所強調的氣韻、意境以及詩意的有機合成,如果我們從傳統(tǒng)文化中“文”與“質”兩個方面加以觀照,則能洞察其藝術的架構方式與語言特色。
韓朝認為山水畫可從三個層面進行析解:一為丘壑,二為筆墨,三為意境,丘壑可歸入造型層面,涉及到山水的形貌特征,如比例、結構、構圖、空間等問題;筆墨屬于語言層面,即筆墨的各種組合關系,山水畫經(jīng)過千余年積淀,樣式多樣,技法豐富,筆墨在黃賓虹之后可謂蔚為大觀,進入到自由境地,可依據(jù)丘壑展開,亦可獨立運行成篇;意境則是畫家精神世界的顯現(xiàn),靜穆凝重也罷,豪放雄強也罷,含蓄清幽也罷,清雋雅秀也罷,都與人的性情取向相對應。丘壑大抵屬于質,筆墨則文質兼具,意境則屬于文,這兩個層面,畫家均等量齊觀,不做偏廢,如此作品才能獲得充盈豐厚的文化內涵。
在架構山水形態(tài)中,韓朝中西兩參,兼收并蓄。中國藝術崇尚曲,西方藝術偏于直,此兩種對立的藝術面貌與其各自的文化淵源有著互為表里的關聯(lián)。曲直方圓、疏密聚散都是語言和形態(tài)層面的,屬于其質,其文則在于畫家所追求的詩意表達,除此之外,韓朝亦強調要有美術史意識。他說:“新的山水形態(tài)必須建構在美術史演進的鏈條之上?!敝挥蟹磸陀^照歷史演化脈絡,才能整體把握山水畫的發(fā)展方向——山水畫藝術在文人畫家筆下達到巔峰,畫家自身的知識結構和文化修養(yǎng)起到了決定性作用,文是其中的精粹與靈魂,認識到這一點,才能將豐厚的人文內涵熔鑄于畫面,“以文對山水”——是韓朝山水畫創(chuàng)作的秘笈。
“采菊東籬下”的田園生活常常立足于既定的社會規(guī)則之上,不可避免的現(xiàn)實矛盾使畫家們常常面臨兩難的選擇,很多人不得不游走于出世與入世之間。韓朝于此亦有體會,儒家的中庸思想與禪宗的徹悟精神滋養(yǎng)了他,事實上,中庸只是他的一種理想,是他在彌合現(xiàn)實與理想過程中的一個折中選擇,畫家試圖以不破不立的方式在中西方藝術之間尋到微妙的平衡,將形式的當代性與筆墨的趣味性進行巧妙結合,為山水畫注入多種文化元素互補互滲的品格,他追求樸厚、渾然、靜穆、超逸的審美境界,皆與畫家內在性情與價值取向息息相關,這恰恰構成了其山水作品的“文心”。
心即是物,境由心造,文化精神必然形諸筆墨。當代性品格需以當代手段加以實施。韓朝以“解構”的方式架構筆墨形態(tài),嘗試回歸到水墨藝術“元語言”的本初狀態(tài),他認識到明末董其昌所言“以筆墨之精妙論,則山水絕不如畫”的意義,更洞悉筆墨在當代山水藝術的獨立價值,因此他主張摒棄程式化筆墨方式,即將傳統(tǒng)筆墨打散,多角度地重新建構與時代審美相契合的水墨語匯。
縱觀韓朝山水畫的演進軌跡,不難發(fā)現(xiàn)畫家對于語言推演的熱情與方式:《山水日記》系列多作平遠視角下的橫幅構圖,通過壓低地平線而帶來某種一望無際的延伸感,遠近丘壑盡收眼底,呈現(xiàn)出宏闊而悠遠的氣象?!洞箫L景》系列則是選取被聚焦放大的山水局部,舍棄了物象的具體表現(xiàn),簡化細節(jié),弱化了物象原有的輪廓與形狀,在畫面結構與形式美感上傾向于意象化經(jīng)營,并且隱含著抽象藝術的超然與自由,章法布白張弛有度,有時筆墨輔以淡彩,深沉而不失靈動?!兑股健废盗懈羌兓Z言,凸顯“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的美學境界,畫面整體富有張力?!赌瘛废盗袆t盡量祛除山水之具體內容,變有形于無形,從寫意到抽象,突出展示語言本體之美,找到了水墨藝術所具有的另一種可能性,令人耳目一新。
韓朝先生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虔誠實踐者,從其發(fā)表的學術論文和評論文章中,可以感受到他對藝術形態(tài)學的情有獨鐘,他自嘲“不會生活、不諳世事”,亦自稱是個缺少細節(jié)的人,這種天生的隱含抽象思維的性情恰好契合其山水畫的取向。
編輯:劉亞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