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挺松
言 說 篇
在我開口之前,肯定有東西
早就進來了
它來得黯然,或突然
黯然的,我說不清
突然的,我說不圓
一開口,渾水的落石和游魚
就被我的懸河,放生了
枯 枝 若 此
繁枝如彼,枯枝若此。
由上漲而下落,它轉(zhuǎn)念之間,
吸注雨露的一生,喜樂,簡要。
繁枝并不喧鬧,是愛它的人風(fēng)中聽見了自己。
枯枝若此,它不怕離開樹和葉,
它不怕你不曾聽到流水裹去的輕聲細(xì)響。
扔 石 頭
惶惑里,向天空扔一塊石頭
你不能
追問它究竟落在何處
它會落在
它自身的力量和意愿里
而絕不會落在你的想象里
落在你想象里的石頭
你無法扔出去
橋 頭 篇
你指認(rèn)我看的那艘帆船
此后再也不會現(xiàn)身
遠去的場景和經(jīng)歷里
不會有人再看見它
不會因為有人沒有及時凝望
觸動后來的念頭
我從未前進,從未退視
你我之間的河面改變了什么
那艘帆船滑出之際
是靜深的水流
將你我一起埋藏在了橋頭
木 頭 媽 媽
嵌在肩膀上,滲在掌紋里,
是露,是霧,是安靜了所有的投影。
越來越深的小村落,只有向晚
和另一個向晚,只住著我木頭的媽媽。
她一生三次走過稻田埂和菜地溝。
她一生三次走過狹窄的土灶廚房。
與曙光為伴,與夜色為伴,與柴火為伴,
與交換無盡手工的紅薯角或蘿卜干為伴。
那把小灶凳為什么從來沒有挪開過?
是安靜了所有的投影,包漿了它。
是安靜了所有的媽媽,那誰也難以取走的
她的孤獨,她的憂郁,她的勞損
包漿了它。而我至今無從得知
那孤芳忽閃而幽亮的小灶凳,包漿
到底源于木頭本身、瓦漏的月光,還是
我木頭木腦生來安靜的媽媽的瘢痕?
流逝
我,流逝著。那是夜風(fēng)
正在輕且靜地掠荒野而去
那是松針因為征信自身的存在
而在其中微微的戰(zhàn)栗
星云也在溫順地流逝著
在這似乎亙古而遼闊的寂寥里
我必須盡快遺忘今天
因為我不能自主飄離的宿命
一一退出的峻峭松枝上
我的尖銳,它虛晃的光影
不時交織著,人所默認(rèn)的現(xiàn)實
墻 屑 篇
墻屑怎樣從無風(fēng)無雨的昨夜
墜下這地面,我不知道
灰白簌簌的,只是小部分
更大部分,我知道
逃遁去了不覓蹤跡的
沉沉的,局限著我認(rèn)知的角落
那是世界在另一個維度的搖晃
一面面垂立人間的墻
俯首于時代和時間的岸衢
在一絲絲自我剝離
在讓我體內(nèi)的水柱,微微側(cè)彎
而難以融入,危立空中的裂隙
門 框 篇
總在愣神或著急的某一刻
不經(jīng)意,狠狠撞上它的身體
好疼!痛處,經(jīng)過揉搓和安撫
有可能不時緩過勁來。異樣
這才會被感知:它堅硬,矗立
又熟視無睹如時間啞默的圍繞
凝固而倔強。當(dāng)這迅猛的觸痛
穿透你的剎那,它才顯示出
它富有的,真切而陳舊的自在
遼闊
我看見的這株狗尾草,從我昏黃的
童年,亮著微妙的翅翼
我懷想著它的翅尖,一顫一顫
我懷想著它的翅隙,一顆顆纖塵
于是,我似乎洞悉了
它的飛翔,它飛翔中參天的意趣
站在今夕,站在這里
我懷想跟上它的節(jié)拍,不疾不徐
它閃閃的翅翼打動了我
它閃翅,在低薄的氣流里行進
追逐生,追逐死,但不歌唱
——它只到仲秋中歌唱
那是它追逐種子隨意飛舞的時分
它飛呀,飛呀
它的翅翼,如果現(xiàn)在還能站立住
片刻我這么多年的身體
殘陽同樣會射穿,它加入我的遼闊
責(zé)任編輯林 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