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大華

1945年8月19日，偽滿洲國皇帝溥儀及其隨行人員在沈陽機場被蘇軍俘虜，宣告了傀儡政權(quán)“樹倒猢猻散”的最終結(jié)局。對此，當事人的回憶錯亂矛盾，史學界的記載大多模糊籠統(tǒng)，其中不乏按一般邏輯解釋不通的謎團。那么，真相到底如何？

赴日避難，是溥儀的請求還是關東軍的安排

1945年8月9日，蘇軍對日開戰(zhàn)，突破偽滿“國界”，日本關東軍隨即挾持溥儀“遷都”通化。8月12日，將溥儀安頓在通化以東的臨江縣大栗子（今臨江市大栗子街道）。8月14日，關東軍撥通了內(nèi)閣綜合計劃局長官、曾任關東軍副參謀長池田純久的電話，表示“溥儀希望前往日本避難”，請池田征詢政府、皇家的意見。

池田立即求見外相東鄉(xiāng)茂德，請他與宮內(nèi)省接洽。很快，得到了日本裕仁天皇的回復：“滿洲國皇帝來日，殊所歡迎，惟終戰(zhàn)后日本皇室，當在盟軍總部支配之下，日本皇室對亡命日本的滿洲皇帝，雖愿竭盡可能予以保護，但到底對皇帝的生命財產(chǎn)，得若何保證，殊成疑問。”池田隨即將這一模棱兩可的結(jié)果轉(zhuǎn)告關東軍。關東軍未再糾纏，不久，直接打電話通知內(nèi)閣：溥儀將于8月20日飛抵東京羽田機場。

上述材料反映出赴日避難一事，溥儀提議在先，關東軍運作在后。其實，這并不合邏輯，關鍵是“8月14日”這個時間點。此時日本尚未宣布投降，偽滿洲國也未垮臺，溥儀的身份依然是“皇帝”，還沒有避難的前提。況且，此時日本軍國主義滅亡在即，“戰(zhàn)爭狂人”大禍臨頭，自身難保，怎會為往日的傀儡提供庇護？

據(jù)溥儀《我的前半生》記載，赴日避難是關東軍的安排。他接到通知的時間是8月15日中午收聽完天皇的廣播講話之后，由多年來跟在身邊履行操縱控制之責的吉岡安直告訴他的。溥儀回憶，此時傀儡戲雖已收場，但尚在日本人掌握之中，怕被殺滅口，所以，“我當然連忙點頭稱是，裝出高興的樣子”。

應該承認，溥儀的說法是可信的，因為這一說法形成于戰(zhàn)犯管理所偵訊的壓力和戰(zhàn)犯們互相檢舉的特殊環(huán)境下。

誰提光了偽滿銀行的存款準備金

那么，關東軍為什么要將溥儀送往日本呢？這是因為關東軍打起了存款準備金的主意。從銀行提取大宗款項，尤其是存款準備金，總要有一套手續(xù)和一個說得過去的名目。

如今，關東軍找到了這個名目，就是溥儀赴日避難期間的“生活費”。他們以此名目提取了偽滿銀行的存款準備金，共計3億日元，運往日本。必須強調(diào)的是，當時的日元和今天的日元不可同日而語，3億日元在當時絕對是一筆堪稱天文數(shù)字的巨額財富。

這一行動是在極其隱秘的情況下進行的，沒留下任何記錄。溥儀的弟媳嵯峨浩所著的《流浪的王妃》，透出些許蛛絲馬跡。原來，她歷盡千辛萬苦，回到了日本，過著窘迫的生活，在艱難中，想起這筆巨款。為此，她找到一些關系人打探，據(jù)說關東軍是以金條的形式，搶在蘇軍進駐之前，用飛機運到日本的，執(zhí)行者中不少人已被滅口。嵯峨浩還得到警告，希望不要觸及此事。日本某個前首相曾含糊而又嚴厲地說：“那個已經(jīng)用掉了，所以就是那樣了?！庇纱丝磥?，這筆巨款被一些野心家私分的可能性更大。

令人稱奇的是，1950年溥儀在撫順戰(zhàn)犯管理所反省改造期間，居然忘記交代這筆3億日元“生活費”的問題。還是經(jīng)其他偽滿戰(zhàn)犯的揭發(fā)，他才想起這件事，從而作了補充交代。他說：在舉行偽滿洲國解體和“皇帝”退位儀式之前，“總理大臣”張景惠和“國務院總務廳長官”武部六藏一起來見他，跟他說過此事。后來，偽宮內(nèi)府大臣熙洽也告訴他，說關東軍把偽滿銀行的黃金全弄走了，指的應該也是此事。溥儀忘記此事，說明他早就看透了關東軍，一開始就未將這筆錢看成是自己的財富，從而未放在心上，時間一長就忘得一干二凈。

由此看來，這筆巨款應該是1945年8月17日晚上偽滿洲國解體儀式前，由張景惠和武部六藏秉承關東軍的旨意，并口頭知會了溥儀之后，辦理了提款手續(xù)，并搶在19日蘇軍空降之前，以黃金的形式，于18日緊急空運至日本的。

關東軍把溥儀的價值利用到極致

1945年8月18日，吉岡安直向溥儀通報了次日去日本的行程安排：于當晚乘火車前往通化，明早在通化機場起飛前往沈陽，然后在沈陽換乘大飛機前往東京羽田機場。為什么不能直飛呢？吉岡安直解釋說，通化機場較小，不能起降較大的飛機，所以，不得不飛往沈陽換乘。

此時，不僅溥儀不知道，連吉岡安直也不知道，通化機場向關東軍司令部提出了反對意見。他們認為，隨著蘇軍的進攻，沈陽已不安全，建議將溥儀空運至平壤，然后換機飛往日本，這一航線不僅距離短，更能遠離蘇軍的威脅。但奇怪的是，這一合理的建議卻被負責此事的關東軍司令部第四課課長宮本大佐一口否決，理由是方案已定，不再更改。

然而，就在溥儀一行飛往沈陽的同時，3架涂著紅星的運輸機也編隊飛向沈陽——這是從通遼機場起飛的載著蘇軍空降部隊的軍用飛機。

原來，自從對日開戰(zhàn)以來，因受雨季的影響，蘇軍的進展并不順利，近10日的跋涉依然未能深入偽滿洲國。情急之下，蘇軍決定于8月19日分別在哈爾濱、長春、沈陽空降，作象進行征性地占領。這樣一來，降落沈陽機場的溥儀一行的命運就不問可知了。

不過，有兩個問題仍耐人尋味。第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是：蘇軍空降沈陽，關東軍事先是否知情？答案是知道的。據(jù)溥儀的弟弟溥杰回憶，就在溥儀一行被蘇軍控制之時，關東軍第三課課長還前來套近乎，嬉皮笑臉地對溥儀說：“蘇聯(lián)軍隊昨日知會我們，說在今日要作‘形式上的占領，陛下的安全絕無問題。”這真是不打自招。

第二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是：為什么要將溥儀送往沈陽？蘇軍當事者的回憶錄普遍反映了“邂逅”并扣押溥儀的驚奇與驚喜，這說明他們此前未向關東軍索要溥儀。

那么，關東軍將溥儀送上門去又意味著什么？如果聯(lián)想到3億日元的黃金被運往日本就容易理解了。合理的解釋是：把“生活費”運往日本，將溥儀送到沈陽，交給蘇軍，借刀殺人，關東軍可謂把溥儀的價值利用到了極致。

（《同舟共進》2020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