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湘
前幾天回了趟老家。上飛機前的最后一刻,我給母親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我今天回家,她問什么時候到,我說兩個小時以后,她按捺住心中狂喜,馬上安排弟弟去機場接我,在掛電話前她沒忘抓緊機會問了一句“想吃什么”,我想了想,說:“煎豆腐吧?!?/p>
回到家里,母親已經做好菜等著了。煎豆腐,辣椒炒田螺,燉土雞。
第二天,母親早上五點就起床,給侄女做了早飯,送她上了學,去菜市場買了鴨子回來。把我叫醒,給我煮了一碗餛飩作為早餐。
母親馬不停蹄地開始殺鴨子,拔鴨毛。鴨毛特別難以除凈,她在廚房弄了一上午才弄干凈,把昨天剩下的寶貝辣椒切了,炒出一大盤“血鴨”來。炒完以后她自己嘗了一下,連連頓腳,說味道不好。我也嘗了一塊,只是感覺米酒放得稍微多了一點點,味道總體還行。她嘀咕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時也是這么炒的,有時候味道就特別好,有時候就一般。最后,在她的殷切注目下,我把鴨肉和辣椒全都吃光了,又吃了兩大碗米飯,以實力為她的廚藝點贊。
吃完這頓,正坐在椅子上捧腹呻吟,她馬上又開始問我下一頓想吃什么了。我想來想去說大白菜煮紅薯粉條吧。晚上母親便給我做了粉條,只是買不到好吃的白菜,又怕粉條太淡,所以用排骨湯下的粉條。我訂了離開的機票,準備過兩天就走了,母親掐表似的算好了我還能在家吃幾頓飯。她要精心安排,把我想吃的愛吃的都嵌在這幾頓飯里,盡量滿足我的口腹之欲。
自從回到家以后,我們便一直在討論吃的問題。我這十幾年都在外面,勤的時候一兩年回去一次,懶的時候三四年回去一次,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人生所有事情都自己做主,母親從來插不上嘴。況且如今她已年老,身體又不濟,對于我的生活早已無力參與。她的雙翼已經逐漸萎縮,管轄范圍只剩下我回到家里的那幾頓飯,她的拳拳愛意、萬千掛念都只能煮進飯里。因此,這幾頓飯對她來說就變得無比重要。
對于我來說,這幾頓飯同樣重要。我這人格局很小,又戀舊,常常想念家里的那口吃的,有時想得抓心撓肝。我經常做一個假想,如果我回到老家生活,家里的飯菜吃久了大概也會經常想念在外面吃過的一些美味,這兩種想念,到底哪一種會更強烈、更難以忍受?不過,這個假想幾乎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我這一輩子大概就只能漂在異鄉(xiāng),活在對家鄉(xiāng)吃食的想念中了。
為著這同一個目標,我跟母親勠力同心、最大限度地配合,她精心地做,我努力地吃,每天吃足三頓,每頓都吃到腰圓肚滾。
雖然我已盡了最大努力,到最后她依然有點遺憾,因為我還要去大連,并不是直接回云南,所以不方便從家里帶些吃的走。每次回到家里,走的時候她總要給我捎上一堆吃的,這小城別無長物,好在吃的總是此地獨一份的,不管多寒酸也不會失禮。我沒帶任何東西,但是在臨走前對母親說,不用帶了,都裝進肚子、長成肉帶在身上了。她也笑著接受了這份心意。
(孤山夜雨摘自《人民周刊》2020年第3期 圖/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