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青

2018年3月22日，星期四，那天的天氣格外晴朗。當我拿著你的作業(yè)本和那兩張僅4分的語文卷和12分的英語卷走進辦公室時，我看到了一片“熱鬧”的場景：三位老師對著幾個孩子讓其背誦乘法口訣表，他們有的傻笑，有的迅速背出，老師直夸不錯，而你，孤獨地坐在最左邊，看著我進來了，視線一直凝視著我，臉上的表情充滿落寞。我知道你能聽懂他們在說什么，可就是答不出。我知道，你在用眼神告訴我，你不喜歡這里，你想讓我?guī)阕??？墒?，我放下你的本子后，卻獨自離開了……

時間的車輪倒回到初識你的那個夏天，從你前任班主任那里得知了有關(guān)你的一些信息：不會寫字，說話饒舌，學習困難。開學那天，我好奇地多看了你幾眼：圓圓的腦袋，清澈的雙眼總喜歡骨碌骨碌打著轉(zhuǎn)，右手托著下巴，左手撓著頭，仿佛在思考一個大問題，你很喜歡笑，笑起來彎彎的眉眼藏起了黑黑的眼珠。

依據(jù)身高，我把你排在了第一排的座位，同桌是一個溫柔的語文課代表。因為你的情況特殊，說話吞吐且吐字不清，語句不連貫，也沒有條理性。因此在開學的第一天，我就跟全班表示：你是我們?nèi)嗟膶氊悾灰l和你發(fā)生了矛盾，我就拿他是問，或者誰欺負了你，我也絕不饒恕他。很高興，班里的孩子都和你相處得很融洽，你還和我班一個女生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

在學習上，我對你沒有什么太大要求，只希望你在課上安安靜靜，不擾亂課堂秩序，不打擾其他同學。乖巧的你，總是能把這些做好，偶爾也會自個兒玩耍得太過投入，導(dǎo)致聲音過大，但這時，你也會立刻意識到，投我一個不好意思的微笑，我以微笑還之。抑或是，我投與你一個眼神，你也立馬就明白了。我很喜歡與你這樣的默契，不用什么話語，一個表情就知道。

課上的你，雖然自顧自地玩，但好像也有在聽。有一次語文課上教寫留言條和請假條，并讓孩子們嘗試在生活中學以致用。時隔多天后，你放學前遞給我一張字條，能看得清的字眼只有“王老師”“亮亮”。第二天早晨，全班都在大聲地早讀，唯獨你的座位空空，不見你的人影。電話問詢后，得知你今天要去醫(yī)院，我猛地想起：原來你前一天給我的字條是你的請假條哇。

你除了寫自己的名字之外，好像其他字的書寫都有些困難，即使是簡單的：上、土、天……也不認識。我對你功課上沒什么具體要求，但一定要能叫出所有任課老師的名字，還有書寫主科老師的姓名。幸好，我和數(shù)學老師姓名的筆畫都比較少，且比較簡單，所以，練了半個多月，你終于能一一對應(yīng)，并默寫出來，雖然你的“老師”的“老”字下方一撇總是寫成點，怎么也改不過來了。我就當你的內(nèi)心還有你的小執(zhí)著吧。

自從你會寫我的名字后，只要作業(yè)紙張上需要大片寫字的，你總愛把我的名字寫上去，在作文里最為明顯，有次寫想象作文，要求是在太空的奇遇記。有標題，有分段，格式相當準確，并寫了滿滿的兩張紙。我拿著你的作文到辦公室讀給大家聽，他們不可思議地拿去看了看，其實那滿滿的字里能看懂的就只有我的名字。一位老師表示：只有我能讀懂你。我笑了，笑得很甜。

雖然你學習上有些障礙，但在勞動方面卻是格外的積極，你負責的包干區(qū)領(lǐng)域總是被你打掃得一塵不染，自己干完了還主動幫助其他同學一起勞動。與同學相處也很大方，你有很多文具用品，全班34個同學有一半以上都有你送的文具，也包括我，你還送過我一本可隨身攜帶的《宋詞》，至今珍藏在我的書架上。你也是老師的好助手，運動會那天，每個班都有各自的位置，生怕有同學亂竄班級，整個操場亂跑影響比賽，我讓你負責管理班級，那次運動會，全班沒有一個人擅自離開。同時你還是我們班委的好助手，分發(fā)和收齊作業(yè)本也總是少不了你的幫助。

你是那么的可愛，你是那么的不可或缺。我讓所有同學都來愛你，最后，卻成了傷害你最深的人。

班主任是孩子依賴的中心人物，在學校里，班主任在哪里，愛就在哪里，有班主任在的地方，孩子才覺得安心。

我該做的，是沖進去帶走我班這個孩子，然后，并邀請這三位老師來我班一趟，觀摩這個孩子發(fā)一下全班的本子，并把本子反扣在桌上，然后由這三位老師檢驗核對，該座位的孩子與本子是否一致。我應(yīng)該用行動告訴他們，這個孩子不會寫字，單獨點字不認識，說話不清，也不會背乘法口訣表，可是，他卻能發(fā)對每個孩子的作業(yè)本。在某些方面，他是不如其他孩子，可是，在某一方面，他又聰明如天才。然而，回頭自問，我那所做的，又是什么？

我因成績榮譽，把你送進了那個被審視的屋子，也許今后我們班成績排名會因此而上升幾名，可是，在精神領(lǐng)域那一塊，我將永遠虧欠你一份溫暖，你那孤獨的坐姿，你那無助的眼神，是我對不起。

視頻結(jié)尾，一段獨白：“老師這份工作不同于其他職業(yè)，最重要的是，老師不能期待高職高薪或者世俗的成功作為回報，他們能得到的主要是精神價值回饋，這也是真正的老師也會因此而自豪?！?/p>

這句話，這段視頻，都猶如鞭子一樣，一句句，一幕幕抽在我的心里。身為教師，要甘于淡泊，不要被物質(zhì)蒙蔽了雙眼，不要讓心靈蒙上灰塵，以心換心，我們收獲的精神價值是任何物質(zhì)都取代不了。每個孩子都有一顆玻璃心，單純得透明如水，我們還要做的是細心守護，永葆純真不讓其破碎。

孩子從三位老師那兒拿回一張單子，需要家長簽字，倘若家長簽了字，孩子即可從我校轉(zhuǎn)去特殊學校。第二天，我把單子放在了辦公室抽屜里最底層，直到放假前收拾行李才又想起了它，最后把它當作廢紙扔進了垃圾桶。在之后的日子里，他依然與我們班其他孩子生活在一起，共學習，共活動，亦如當初，快樂而又幸福。

若把這類孩子單獨分割出去，一來家長不高興，不愿承認自己的孩子與其他孩子不一樣;二來孩子不高興，他們雖還小，但也已有自己的想法和認知，會讓他們從小產(chǎn)生自卑心理。促進融合教育，既是對這類孩子心靈上的保護，也讓其他孩子明白了樂于助人的重要性。就算我們生來各有差異，就算上天剝奪了一些人的能力，但剝奪不了我們每個人的愛心。

（作者單位：江蘇省如東縣馬塘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