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家芬

一

婆婆是個撒謊高手，張口就來。

給婆婆打電話，聽她好像很興奮的樣子，便問她在干什么。婆婆大聲地說：“燉排骨呢！就是你買的那排骨?！蔽乙宦?，心想家里肯定來了客人。要不然，婆婆一個人不會燉排骨。于是說：“喲，您老人家終于醒悟了？是家里來客人了吧？誰呀？”婆婆大笑著說：“哈哈，你咋一猜就中呢？還真是連著心的。對頭，你天天想天天念的大侄女回來了。”我說我是因為你說在燉排骨，才猜到家里有人來，沒想到是大侄女。婆婆接著更是風馬牛不相及地說：“呵呵，看你把這大侄女給寵的！放心，我虧待不了她。”我說：“媽，我不是怕你虧了她，是怕虧了你自己?！逼牌耪f：“曉得，水果、糕點，都擺在桌上呢?！彼娫挾歼€沒掛，就“呵呵”地笑著對屋里的人說：“你幺嬸，早就給你買了這一大堆東西。猜你可能這幾天回來，叫我一定要煮好的給你吃。還有這水果糕點的，生怕你沒吃到。”于是我就聽到大侄女在電話里高興地喊：“幺嬸，我愛死你了！你好久回來??？我都想死你了！”我無奈地搖搖頭，只好跟著敷衍：“再過幾天，我也想你呢！”

婆婆有四個兒子一個女兒。都成家后，婆婆就誰也不跟，一個人過。逢年過節(jié)，兒女輩、孫子輩和曾孫輩聚在一起，有二三十人，足足要坐三大桌。今年春節(jié)，大侄女在外婆家還沒回來。因為去年給大侄女過生日我們正忙，就沒回去，連電話也忘了打。大嫂覺得我們不喜歡大侄女，心里對我們有些不滿，也就對我們沒好臉色。

排骨是回城前老公去鎮(zhèn)上給婆婆買回來的，還有一些水果和糕點?？墒瞧牌殴?jié)約，有好東西總是放著有客才吃，平日里大都是素菜。所以今天她說在燉排骨，我就知道肯定家里有人，只不過沒想到是大侄女回來了。只是燉排骨就燉排骨唄，還撒謊說是我們給大侄女準備的。

幾天后，我和老公又回去看婆婆。還在路上，大侄女就打電話來，問我們到哪兒了。我說快了，最多還有十多分鐘就到。婆婆在一邊說：“那我們就開始炒菜了哦！今天你大嫂主廚，說你們喜歡吃她的酸菜魚?！币宦犨@話，我知道婆婆肯定又在撒謊了，因為我和老公都不喜歡吃酸菜魚。

到家的時候，大嫂的酸菜魚剛剛煮好出鍋。大侄女撲過來抱住我：“幺嬸！好想你?。　蔽以谒樕嫌H了一口，就連忙去幫忙。假裝很喜歡的樣子聞了聞那盆酸菜魚，口是心非地說：“好香??！謝謝大嫂，我最喜歡吃你煮的酸菜魚了！”大嫂笑著說：“只要你們喜歡，以后回來我都給你們煮。你看你那大侄女，都快被你們寵上天了。”

二

清明節(jié)那天，大哥二哥三哥都在外地沒回來。老公正巧也有事兒，就叫我和兒子坐車回去。二嫂是個急性子，一大早就給我打電話問到哪兒了。我說還沒出門。她就大聲地喊：“都幾點了？趕緊點兒！”又問我們買祭祀用的沒有，說如果沒買她就一起在鎮(zhèn)上買了帶回去。因為昨晚小姑子打電話來說走不開，叫我給她也帶一份。想著一共要買十多掛鞭炮和十多套祭祀用品，二嫂一個人拿不了，就說反正都要經(jīng)過鎮(zhèn)上，等會兒我們自己買了帶回去。我一邊和二嫂打電話，一邊催促著兒子，九點過才終于出了門。

我們坐了車到長途汽車站，買了十點多到德感的汽車票。為了節(jié)約時間，我在路上就約了一輛網(wǎng)約車，從德感下車后，可以直接坐車到家門口。

我們到德感的時候已經(jīng)快十二點了，約的車還有幾分鐘才能到。婆婆打電話來，問我們到哪兒了。我說剛到德感，在等車。婆婆“哦”了一聲，說那就快了。這時我聽到了二嫂非常不耐煩地問婆婆：“他們到哪兒了嘛？明明曉得今天有事兒，又那么遠，硬是半天都不出門！”婆婆對她說：“快了，都已經(jīng)出德感了?！倍┚驼f：“那我去炒菜了?！?/p>

幾分鐘后，車來了。婆婆又打來電話說：“先別去買祭祀的了，直接回家吃了飯，下午再去。”我聽到她又在對家里的人說：“回來了，已經(jīng)到鎮(zhèn)上了?！比缓缶褪巧┳觽冇行┎荒蜔┑穆曇簦骸敖K于回來了！拿碗，拿碗，吃飯了！”我知道剛才又是婆婆撒謊安撫嫂子們的話，可嫂子們也就信了。我暗自嘆氣，這一來，恐怕我們回去得吃殘湯剩飯了。

果然，我們一到門口，見一大家人已經(jīng)圍著桌子吃上了。大侄女看到我，連忙跑過來給了我一個熊抱：“幺嬸！”說著連忙拉起她弟弟：“走，挨著姐姐坐?！逼牌胚B忙拿了碗筷來說：“來，你二嫂怕你們餓著，一聽說你們出德感了就趕緊炒菜。呵呵，正合適，飯菜剛剛端上桌呢！來，挨著你三嫂坐?！逼牌耪f得好像大家才剛剛拿起筷子一樣，可桌子上明明就已經(jīng)是些殘湯剩菜，有的都沒有了熱氣。她連忙進了廚房，把半鍋湯放在灶上熱。

婆婆拿了湯盆去盛雞湯，說這是她自己養(yǎng)的土雞，味道鮮得很。說嫂子們怕大家把雞湯給搶完了，特地給我留在鍋里的。其實我知道，這哪是特意給我留的啊。有這么大一桌子的菜，一大鍋雞湯怎么可能吃得完？不過既然婆婆都這么說了，我也順著她謝謝大嫂二嫂三嫂。嫂子們還真以為我不知道一樣，一個給我們盛湯，一個幫著夾雞肉的，還真像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三

二嫂吃完飯就出去了。留下我和大嫂三嫂收拾桌子。大嫂看不下去了，說：“每次飯一吃了就走人，碗都不收一個?！比┮舱f：“誰說不是呢？就炒幾個菜還要人打雜?！甭牬笊┤┻@么一說，我本來想去鎮(zhèn)上買祭祀用品的，也就算了。為了不被嫂子們說閑話，哪怕就是站在邊上看，也得陪著大嫂三嫂把碗洗完了。

婆婆在客廳打掃衛(wèi)生，大嫂三嫂說的話，她聽得真真的。但她進廚房來的時候，卻像個沒事兒人一樣“呵呵”地笑著說：“你們在外面都夠累的了，每次回來還要幫我干活兒。”大嫂說：“一起吃就一起做啊，總不可能讓你老人家一個人做來我們吃吧。不像有些人，像該誰做來伺候她似的，吃飽喝足就走人?！逼牌耪f：“你是說老二家的吧？她看這廚房里站不下這么多人，就去鎮(zhèn)上幫老幺家買祭祀用品去了?！蔽乙宦?，挺感動：“哎呀！讓二嫂幫我跑路，咋好意思呢！”大嫂這才笑笑說：“這還差不多?！比┮宦牰┤ユ?zhèn)上買祭祀用品，連忙撈起圍裙擦了擦手：“哎呀！我都還沒買。我這就給二嫂打電話，叫她也給我?guī)??！逼牌胚B忙說：“別，我來給她打，正好我還有事兒找她?！?/p>

婆婆邊說邊朝院子里走去，我也跟著出去，想讓婆婆轉(zhuǎn)告二嫂還要幫小姑子帶。可我剛剛走到大門口，就聽見婆婆在打電話：“陳林啊，我是八姨。幫我買十套祭祀用品來。也就是個意思，便宜點兒的就行了。要快一點兒哦！”我連忙叫住她：“媽，不是十套，是十五套。妹妹走不開，叫我?guī)退龓А！庇谑瞧牌庞謱χ娫捳f：“哦，是十五套?！?/p>

等婆婆掛了電話，我問婆婆：“媽，你不是說二嫂去買了嗎？你怎么又讓表妹夫帶呢？”婆婆說：“你表妹夫自己開了這個鋪子，這也是照顧他生意。再說，在他那里買不會被敲竹杠。”我愣在那里，我問的是這件事兒嗎？

很快，表妹夫就把祭司用品送來了，我把錢一起給付了。二嫂跟著進來，從客廳里提出一口袋早就買好的祭祀用品。一看表妹夫送來的鞭炮，嫌棄地癟癟嘴。婆婆說：“老三家的和老幺家的硬是要買好的，我不讓，叫陳林就拿這種。這些東西也就是個意思。老二家的你以后也別買這么大的鞭炮了，心意盡到就行了?！倍┞犃?，高興地點點頭。能夠省錢，何樂而不為呢？我們也高興，今后清明，就按婆婆說的這個規(guī)格買。

去祭祀了，我們一大家人熱熱鬧鬧走在路上。一眼望去，花紅草綠的。鄰居見了，羨慕地和婆婆打招呼：“您老好福氣??！難得見這個大一家人還一直這么和和氣氣熱熱鬧鬧的。”兒子笑著小聲地說對我說：“這都多虧了奶奶能撒謊！”我也不禁感嘆，是啊，我們一大家人能這么相親相愛，全靠了婆婆會撒謊。

責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