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義爾

我不懂詩詞，頂多算是有過翻閱瀏覽。山水樹木、琴棋書畫的場景已經(jīng)有太多的原創(chuàng)者和研究者涉足，數(shù)以萬計的詩句可以說美到極致了，還能超越嗎？這樣想著，也就按下不表。唯“邊塞詩”這一支引起我好奇，也許，那里的情景多少和草原、游牧、蒙古這些詞匯有關(guān)聯(lián)吧？

中國是詩的海洋。即使不太識字的人，也能脫口而出幾句幾段。詩和歌，似乎總是形影不離，有詩有歌，即是完美的文學(xué)形式。當(dāng)然，詩、歌分屬不同藝術(shù)，它們本可獨立自在，亦可融它而成。

吟唱的人多了，詩歌里就分出了很多門類，而中國多民族的獨特性，又使這些詩歌呈現(xiàn)出迥然不同的風(fēng)格和韻味乃至內(nèi)容都有很大的不同甚至相反。這其中邊塞詩就是一個獨特的品種。中國歷史上戰(zhàn)亂多，于是就有關(guān)于戰(zhàn)爭的慘烈和傷亡的悲哀，又因為中國版圖巨大，內(nèi)地和邊疆相距遙遠(yuǎn)，交通不便，往來路途動輒以年為時間單位。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又中國文人奇多，感慨浩瀚。于是，一邊是戰(zhàn)亂災(zāi)難，一邊是詩文發(fā)達(dá)。這邊流血哭泣，那邊隔空點評。似乎契合了美學(xué)原理的某一條：在此是苦難，在彼是感嘆。

邊塞詩很早就有，比如反映西周到春秋之間的《詩經(jīng)》里就有很多，戈、矛、戟、甲、兵、師、殤、殞、要塞、關(guān)隘、生死、魂魄等詞匯頻繁出現(xiàn)。本文只選與蒙地有關(guān)的。大體指成吉思汗建立的大蒙古國（1206—）、忽必烈建立的元（1260—）開始，到與明朝隔長城而立的北元（1636年）期間產(chǎn)生并被記錄流傳的漢語寫作的、與戰(zhàn)爭和邊疆有關(guān)的詩句。邊疆線很長，涉及多個省份，由于區(qū)劃變更多次，地區(qū)邊界交叉頻繁，所以只選摘現(xiàn)在可以明確易懂的地方。比如“陰山”，現(xiàn)在的陰山在呼和浩特北面，而古詩中所指卻是西域陰山即天山。既然是漢語寫作，作者就不限于哪個民族了，所以反而顯得五彩繽紛，各抒己見。出于我攝影的欣賞習(xí)慣，我比較注意那些畫面感強烈的詩句，意在欣賞求同而非研究探秘。

耶律楚材（1109—1244）

《西域嘗新瓜》：西征軍旅未還家，六月攻城汗滴沙。自愧不才還有幸，午風(fēng)涼處剖新瓜。這是他隨軍西征的一個片段，可見西域早已盛產(chǎn)甜瓜，自注：土產(chǎn)瓜大如馬首。

《過天山周敬之席上和人韻》：憩馬居延酒半醺，寂寥寒館變春溫。未能鵬翼騰溟海，不得鴻音過雁關(guān)。千里云煙青冢暗，一天風(fēng)雪黑山昏。天涯幸遇知音士，子細(xì)論文共一樽。休息時喝到半醉，寒館也有了溫度。得不到家書很糾結(jié)，遇到知音談天說地共舉杯。這首詩從地名上看跨度很大：居延海在阿拉善，雁關(guān)是山西雁門關(guān)，青冢指呼和浩特昭君墓，黑山指呼和浩特附近的殺虎山，溟海代指北方、西北方的內(nèi)陸湖。

《扈從冬狩》：天皇冬狩如行兵，白旄一麾長圍成。長圍不知幾千里，蟄龍震慄山神驚。長圍布置如圓陣，方騎云屯貫魚進。千群野馬雜山羊，赤熊白鹿奔青獐。壯士彎弓殞奇獸，更驅(qū)虎豹逐貪狼。獨有中書倦游客，放下氈簾誦周易。

這首詩描寫冬日狩獵的場景非常壯觀，甚至可以當(dāng)作史料來研究了。寫作者（時任中書令，窩闊臺五年即1233年）隨皇帝冬獵，如同帶兵布陣。白旄（mao）是用白牦牛尾制成的旗幟，當(dāng)指揮旗用。方騎（士兵、獵人）組成的長圍又長又圓，獵物哪里逃？野馬、山羊、赤熊、白鹿、青獐、奇獸、貪狼……何等豐富！其中幾處很有意思：虎豹指馴服的豹子，如同獵狗一般沖向獵物。作者自注：御閑有馴豹，縱之以搏野獸?！坝e”指皇帝的馬廄。白鹿指瑞獸，出自《史記·匈奴傳》：周穆王“得四白狼四白鹿”。云屯形容盛況壯觀場景。像蟄伏之龍欲沖出，把山神都震慄了。

伯顏（1237—1295）

《奉旨收江南》：劍指青山山欲裂，馬飲長江江欲竭。精兵百萬下江南，干戈不染生靈血。這是描寫元朝中書左丞相伯顏帶兵指揮時的宏大氣勢。干戈指盾和矛，生靈是民眾，意思是雖精兵百萬但不殺普羅大眾。

馬祖常（1279—1338）

《河湟書事二首》一：陰山鐵騎角弓長，閑日原頭射白狼。青海無波春雁下，草生磧里見牛羊。河湟指黃河、湟水，陰山是泛指那一帶大山，也有注釋為現(xiàn)在的內(nèi)蒙古陰山。閑時原野射白狼，青海湖里無浪平靜，大雁飛落，草叢沙石淺灘現(xiàn)牛羊。一派平靜恬美的風(fēng)光。二：波斯老賈度流沙，夜聽馳（駝）鈴識路賒。采玉河邊青石子，收來東國易桑麻。伊朗商人穿過沙漠到元朝中國做生意，順路采玉石賣給東國（波斯以東是中國），換回絲綢。路賒指路遠(yuǎn)。馳指駱駝，該字不同版本記載有異。

薩都剌（約1300—約1348），另記載1272—？

《上京雜韻》（亦作《上京即事》）之一：一派簫韶起半空，水晶行殿玉屏風(fēng)。諸生舞蹈千官賀，高捧蒲萄壽兩宮。記錄了元上都為皇帝皇后（兩宮）舉行壽宴的豪華場景，簫韶指宮廷音樂，蒲萄即葡萄，舞蹈指跪拜儀式。

之五：祭天馬酒灑平野，沙際風(fēng)來草亦香。白馬如云向西北，紫駝銀甕賜諸王。馬酒即馬奶，紫駝指赤色的駱駝，銀甕裝酒。

之六：牛羊散漫落日下，野草生香乳酪甜。卷地朔風(fēng)沙似雪，家家行帳下氈簾。

之七：紫塞風(fēng)高弓力強，王孫走馬獵沙場。呼鷹腰箭歸來晚，馬上倒懸雙白狼。紫塞指長城，王孫泛指貴族子弟們，腰箭，腰上掛著的箭筒。

《征婦怨》：有柳切勿栽長亭，有女切勿歸征人?！O轔車馬去如箭，錦衾繡枕難留戀。黃昏寂寞守長門，花落無心理針線?！\衣繡服歸故里，不思昔日別離情。別離之情幾青草，鏡里容貌為君老。黃金白璧買嬌娥，洞房只道新人好。原詩較長，故摘錄。長亭是分手別離的地方，必定折柳。好容易把夫君盼回來了，自己也老了，卻發(fā)現(xiàn)男人已經(jīng)帶回新人了。

買閭（1333年進士）

《雪》：朔風(fēng)吹破屋，曙雪下繽紜。六合渾清氣，千山盡白云。老蛟深閉蟄，獨雁遠(yuǎn)呼群。想像西湖路，梅花瘦幾分。曙雪指黎明時下的雪，六合指天地四方，渾清氣是天地間都是清新空氣，白云指白雪，老蛟指蛟龍蟄伏，孤雁呼喚著集群。突然一轉(zhuǎn)，跳到杭州西湖，想像即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