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身體寫作”的概念雖出現(xiàn)在當代，但是白話小說中對身體的書寫卻早在現(xiàn)代文學中引起了討論。五四以來的現(xiàn)代女作家們，突破了傳統(tǒng)的藩籬，在女性視角下初步嘗試了身體書寫，大膽地描繪女性的情愛歷程、身心的變化，張揚了女性主體的生命意識。本文以丁玲、蕭紅、張愛玲三位有代表性的女作家創(chuàng)作為例，從無愛之性，有愛無性和愛性統(tǒng)一的三個角度對他們作品中的身體書寫進行分析，探尋女作家們的創(chuàng)作角度和生命立場。

關鍵詞：女性;身體書寫;愛與性;生命意識

作者簡介：曲美潼（1997-），女，漢族，黑龍江大慶人，遼寧大學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18-0-02

一、“身體書寫”與“生命意識”

首先我們需要弄清兩個概念：“身體書寫”和“生命意識”。埃萊娜·西蘇曾經(jīng)提到：“女人必須通過自己的身體來寫作，她們必須發(fā)明無堅不摧的語言，摧毀隔閡、階級、花言巧語和清規(guī)戒律?！彼J為女性的身體書寫是對于男權壓迫的一種反抗，是為女性爭奪話語權的一種方式。女性身體書寫，顧名思義，就是對女性的身體進行描摹刻畫，張揚女性意識，重拾被忽略的女性群體形象。但由于時代和社會條件的影響，女性身體的言說必然要受制于所處的歷史文化語境，因此，身體書寫并不是一個理想化的純粹個人體驗的展現(xiàn)。通過女作家們對女性身體的書寫，逐漸把握架構在身體之上的女性主體意識，就是女性自我的生命意識。

在現(xiàn)代文學創(chuàng)作中，出現(xiàn)了許多優(yōu)秀的女作家。從早期的創(chuàng)作“問題小說”的冰心、石評梅、馮沅君，到?jīng)_破禮教束縛、大膽表現(xiàn)自我的白薇、丁玲、凌叔華，都代表了五四女性作家極高的創(chuàng)作成就;再到林徽因、丁玲和蕭紅，她們成為三十年代革命文學下不可缺少的創(chuàng)作力量;四十年代，戰(zhàn)爭使得創(chuàng)作領域彼此獨立和分化，不同的政治分野帶來與眾不同的創(chuàng)作風格?？v觀女作家們的寫作，雖題材涉獵較為廣泛，但對女性自身命運的思考卻參差不齊，更多作家將女性當做一種區(qū)別于他者的符號，沒有從女性自身性別出發(fā)，思考女性自身的訴求。丁玲、蕭紅和張愛玲三位女作家的創(chuàng)作既帶有著各自時代的共性，又具有自身的獨創(chuàng)性，他們的作品中都摻雜著對“愛”與“性”問題的思考和認識，從而突出重圍，得到了更廣泛的關注。因此，本文以三位作家的創(chuàng)作為例，對現(xiàn)代女性萌生出的生命意識進行分析。

二、女性創(chuàng)作中的“愛與性”

傳統(tǒng)意識下的女性被看做是被動的、物化了的工具，現(xiàn)代女作家們在進行身體書寫的嘗試中，突破了傳統(tǒng)意識的限制，大膽地剖析了女體經(jīng)驗中的愛與性。在女性身體經(jīng)驗的立場上，我們可以看到女性對生命立場的困惑和進行選擇時的被動。這種困惑和被動體現(xiàn)在靈與肉的二元對立上，即愛與性的沖突和矛盾，這種矛盾沖突可以分為三個方面：

（一）無愛之性

首先是無愛之性對革命話語的反抗。我國自古以來便有青樓、妓院等花紅酒綠，夜夜笙歌之地，男性到其中追求感官的刺激，女性從中獲得謀生的手段。到了現(xiàn)代，這種謀生手段依舊存在，只不過更多的是女性的被迫和無奈造就的無愛之性。謀生與謀愛兩相難，愛情從來不是謀生的手段，但是性卻可以。生活的種種磨難和痛苦使得蕭紅筆下的創(chuàng)作缺少愛的真實性體驗，她筆下的性場面描寫也往往是原始的、粗糲的、殘暴的，將男女之間的性事描繪與動物的無意識性本能雜糅在一起，因此，她對愛與性的思考往往表現(xiàn)為靈與肉的分離?！渡缊觥分械慕鹬Γ?jīng)歷了與成業(yè)的野合和被城市獨身漢的侮辱，性愛成為身體上的一種宣泄。金枝作為女性主體，缺少主體之愛，她僅僅是一種性別符號，她的身體和性受到了來自多方的控制和壓迫。蕭紅借金枝之口表達了對多方勢力的反抗，她拒絕讓自己筆下的女性成為政治載體，并用身體刻畫作為武器，對抗男性權威，重新爭奪女性的話語權。沒有愛作為依托，性將成為空洞的能指，金枝將走向哪里？這是對娜拉出走的進一步延續(xù)，也是蕭紅對女性悲劇命運的深刻反思。

丁玲的作品《我在霞村的時候》的肉身敘事也表達了類似的主題。貞貞為革命犧牲自我，用自己的身體換取日本人的情報，面對初戀情人夏大寶的追求，她選擇了拒絕。貞貞帶病的肉身就是無愛之性的證明，貞貞的付出和犧牲沒有收到尊敬和保護，反而成為了“被看”的對象;貞貞對自己的態(tài)度也產(chǎn)生了矛盾的二重性，一方面，她認為自己是為國家做出犧牲，本是光榮的，無可厚非，另一方面她又認為自己“不再完整”，由于性的缺憾，貞貞放棄了自己愛與被愛的可能性。在丁玲筆下，傳統(tǒng)的貞潔觀念和高揚的革命敘事被放棄，愛與性在宏觀敘事下的無主體性的女性引人深思。

（二）有愛無性

其次是有愛無性對女性主體意識的高揚。對愛情的肯定和追求是女性尋找自我邁出的重要一步，愛與不愛，全在于自我的內(nèi)心：愛可能是女性內(nèi)心最純真的感情，不摻雜欲望和附麗，對愛的追求僅止于內(nèi)心對愛情的美好愿景;愛也有可能是女性內(nèi)心最極致的追求，為供奉這種愛的純粹而不惜犧牲自己的欲望和人生。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記》是五四女性寫作時的大膽突破，首先肯定了女性追愛的欲望，莎菲的身上體現(xiàn)出了女性身體上自然欲望的覺醒，在她看來，封建禮教充滿了道德的虛偽性。最初莎菲對凌吉士抱有愛情的幻想，但在實踐愛情的過程中，她對自己和對方逐漸有了理性的審視。這也是丁玲在創(chuàng)作中融入的思索，她賦予新時代女性自主能動的選擇權：女性既可以勇敢追愛，也可以隨著認知的改變對自己的選擇進行調(diào)整。丁玲筆下的新時代女性突破傳統(tǒng)，擺脫家庭，勇于追求愛情，高揚起自我的主體意識。這并不是作家的空中樓閣式的幻想，而是處于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的女性對自己的主導和控制。

與丁玲的大膽言說相反，蕭紅的《小城三月》講述了一個凄婉動人的純愛故事，翠姨愛上了“我”的表哥，以病逝反抗自己既定的婚姻宿命。翠姨的愛是純粹的，是單純美好的，不夾雜著一絲欲望和爭取。這種純愛的敘述開辟了現(xiàn)代文學愛情書寫中的一方獨特的凈土，表現(xiàn)出女性在進入情感后的內(nèi)心變化，開心、苦悶、緊張、嬌羞，淡淡的澀味從行文中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來。翠姨在出嫁前，提出了想要讀書的請求，在家中上起了學堂;面對婆家的一再催促，她最后用死亡進行了默默的反抗。蕭紅在創(chuàng)作中賦予了翠姨主體的能動性和高揚的生命形態(tài)，使得我們不禁為這個驕傲而又卑微的舊式女子感慨世事的悲涼。

（三）有愛有性卻意難平

最后是愛與性雖得圓滿，但主人公終究落得意難平的凄涼的真實人生。張愛玲認為，身體同精神應該處于同一高度，物質(zhì)與精神并不存在高下。因此，在她的愛情小說中，愛與性都勢均力敵。她追求“身體在場”的日常性寫作，她筆下的女人們，用身體取悅人，走向愛情，獲得靈與肉的統(tǒng)一，但是故事的結局往往不似風月小說的大團圓結局，而是繁華落盡后的凄涼與悲慘。

在她的短篇小說《色·戒》中，王佳芝為了情感而放棄了自己的立場，導致了整個革命行動的最終失敗，這是愛與性的書寫下對權力政治話語的解構。在小說中，愛與性在易先生為王佳芝帶上鉆戒的瞬間看似圓滿，合二為一，但囿于環(huán)境、時代與社會的動亂背景，愛情終究是不能純粹的。與《色·戒》恰恰相反，在《傾城之戀》中，在和平年代，范柳原和白流蘇只是彼此獨立的兩個更看重自我的個體。香港的陷落使得兩個人可以得以相互依靠，愛與性得到了融合，雖說是兵荒馬亂的時代，卻成就了一對最平凡的夫妻。但隨后“柳原現(xiàn)在從來不跟她鬧著玩了，他把他的俏皮話省下來說給別的女人聽?！盵1]雖說落得了個圓滿的收場，卻依然有著說不盡的蒼涼，看似是時代造就的圓滿結局，卻不一定代表著圓滿的人生，婚姻并不是愛情的歸宿，愛情關系實則是利益和金錢的權衡。張愛玲筆下，傳統(tǒng)的性別角色不再占有統(tǒng)治地位，她以大膽的筆觸、越軌的筆致描繪女人眼中的兩性關系，關注女性的命運，講述女人的故事，表現(xiàn)出了特定時空下特有的女性經(jīng)驗。愛情從來不是純粹的，它依賴于時空場景的轉變和人物心態(tài)的變化，因此即使靈與肉合二為一，人生也不見得一定是完美的結局，真實的人生永遠悲涼。

三、女作家們對生命意識的超越

以上分別論述了女性的無愛之性對革命話語的反抗、有愛無性對女性主體意識的高揚，以及愛與性得以圓滿的平凡真實的凄涼人生。女性的生命立場在論說中逐漸明晰，女作家們的創(chuàng)作追求也得以顯現(xiàn)：丁玲在自己二十三歲時就創(chuàng)作出了《莎菲女士的日記》，這是丁玲對時代和自身性別的思考，也是丁玲內(nèi)心深處對女性解放、女性獲得獨立思考和選擇的能力、將男女置于同等話語地位的殷切期盼。雖然后來的丁玲投入了革命的洪流，也一度隱滅了自己的性別立場，但我們不能否認她最初的性別立場為我們留下的女性獨立之精神。蕭紅的一生極為短暫，在經(jīng)歷了坎坷和磨難后，但她仍然是一個勇敢的，獨立的個體;她筆下的女性，雖然飽受摧殘和痛苦，但作家創(chuàng)作時卻有著自己堅定的女性立場，時代話語壓抑了女性的現(xiàn)代性，但是文學的目的就在于揭示傷痛，引起人們的反思和重視，進而為女性的生命意識撐起一片廣闊的藍天。張愛玲更是如此，家庭的衰敗讓她過早地領略了人性的弱點、生活的殘酷、生命的悲涼，女性世界的悲苦和殘缺在她的書寫中表達得淋漓盡致，對于張愛玲自身，愛情的失敗使她在作品中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生命立場，使得高昂的生命意識永垂不朽。

現(xiàn)代女作家們站在兩性角度對時代、社會和革命的思考，對自我生命立場的探尋為建國以后的女性寫作的探索奠定了深厚的基礎。以福柯的觀點來看，身體是權力與知識體制之間的傳遞話語的重要載體重視以身體作為場域和載體，女性的身體也是特殊的主體，賦予女性身體以主體性展開生命經(jīng)驗的論述，為現(xiàn)代文學的探索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八十年代以來，女性主義批評理論在世界范圍內(nèi)得以建構，離不開在此之前作品先行做出的大膽探索和實踐，隨著女性話語體系的進一步確立，我們相信，女性主義終究會取得男權話語并置的地位，女性主義的大旗將永久屹立不倒。

注釋：

[1]《傾城之戀》，《張愛玲典藏全集·第七卷》，哈爾濱出版社，2003年版，第86頁.

參考文獻：

[1]文貴良.話語衛(wèi)生學與丁玲的女性肉身敘事[J].湖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2006（03）：90-95.

[2]朱菊香.革命與性：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中女性身體悲劇[J].安徽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3，41（02）：224-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