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根紅
青春是一個永恒的話題,也是文學不竭的寫作資源。文雯的《兩江夏日遺事》、鄒江睿的《癡線》和龔明的《八十八級臺階》,都將目光聚焦在青春期的學生時代,講述青春往事,敘述青春煩惱,挖掘成長經(jīng)驗。出走、幻想、尋找、叛逆、壓抑、愛情等,都在這幾篇小說中有著共同的精神指向,表現(xiàn)出典型的青春癥候式書寫。
《兩江夏日遺事》里的擺擺,生活在一個母女相依的單親家庭。母親老曲開著超市維持家庭開支,擺擺暑假獨自在家過著頹廢的生活——不好好吃飯,不怎么下樓,甚至喜歡上餓起來暈眩的快感。在同學蒲扇告訴她江邊有樂隊的消息后,無所事事的擺擺,一下子激發(fā)起了她的生活熱情。從立志要寫歌詞,到最后想學習樂器,擺擺試圖能夠通過樂隊的選拔去上海演出。不過,所謂的樂隊,也是幾個學生自發(fā)組織的。當擺擺充滿熱情準備投身樂隊時,“付老師”的“動手動腳”讓她對樂隊也失去了興趣。樂隊是擺擺擺脫枯燥乏味生活的一種方式和生活的一絲憧憬,到此也就破滅了。然而,小說卻沒有局限在擺擺追逐樂隊的故事,而是穿插了擺擺、老曲和光頭的故事,一個家庭的零散故事。這些故事使得小說的主題其實超越了樂隊,而是側(cè)重表現(xiàn)擺擺的壓抑的生活狀態(tài)、迷茫的生活態(tài)度,以及這種壓抑和迷茫的家庭背景。碼頭、江邊、上海,是小說里出現(xiàn)的幾個重要的地理空間,這幾個地理空間勾連起了擺擺的內(nèi)心狀態(tài)?!按a頭”是擺脫現(xiàn)實生活困境的出路。老曲和光頭到上海做生意每次虧本后,老曲都會去碼頭干搬運工掙錢;“江邊”則是擺擺緩解內(nèi)心壓抑的希望所在,是一個暫時性的舒壓空間;“上?!笔菙[擺試圖逃離而去的“遠方”,這個“遠方”因老曲和光頭的失敗生意,而讓擺擺感到不安和對未來的迷茫,因此擺擺脫口而出的是“上海有一天會完蛋的”。小說正是在短短的篇幅內(nèi),以極強的敘事張力寫出了擺擺的不安、恐懼、迷茫,和內(nèi)心的堅守(被付老師動手動腳后毅然退出)。
《八十八級臺階》也同樣是通過寫“我”對音樂的追求表現(xiàn)出青春的逃離。與《兩江夏日遺事》里的擺擺追求“遠方”而不得所不同,《八十八級臺階》則完成了音樂所承擔的青春期逃離的敘事功能。“我”因為要參加特長生自招,不得不加緊練習鋼琴,不得不去練習自己并不喜歡的《哈農(nóng)練習曲》等曲子,甚至每次的練習都讓“我”感到是一種破碎的感覺,“都是一幀幀回憶的碎片——從記事起到十七歲的喜怒哀樂,都被埋在了這些練習曲中”。因此,“我”常常在學琴的時候干別的事,彈別的曲子,如《magic waltz》《波西米亞狂想曲》和《G小調(diào)夜曲》等,只有它們能讓“我”進入一個自由想象的世界。音樂確實成為“我”的精神寄托,“我”和沈宇航逃課,不是去打游戲,而是去琴房彈琴,彈自己喜歡的曲子。后來加入的李欣婕,逐漸成為“我”的愛情幻想?!栋耸思壟_階》讓“我”和沈宇航找到了心理排遣的通道,讓青春期的逃離和尋找有了一個相對較為溫暖、平靜的歸宿。
《兩江夏日遺事》對擺擺內(nèi)心的刻畫有著強故事線索,《癡線》則更為集中于心理的書寫,故事的筆墨相對較淡,有著心理小說的特點。相較于《兩江夏日遺事》,《癡線》對內(nèi)心的書寫更為極致,也更具有隱喻意義?!栋V線》著力講述了“哥哥”的尋找?!案绺纭睆男【褪且粋€有主見、自理能力強、成績一直拔尖的人,成為父母和旁人眼中的榜樣?!八哪抗庖部偙任铱吹酶咝?、遠些”,讓“我”感到自己的卑微和欠缺?!案绺纭弊x了高中后,事情發(fā)生了變化。“哥哥”像癡線(精神?。┮粯釉诓莸厣咸芍刺?,閑逛,月光下看詩,爬樹,即便“哥哥”遭到老師的批評、父母的管教,但都無濟于事。于是,父母也不再以“哥哥”的標準要求“我”,甚至讓“我”要遠離“哥哥”,“我”也終于成為越來越討喜的小孩。“哥哥”最終還是離家出走尋找自己的“遠方”,去完成寫“一萬首詩的夢想”。作者將“哥哥”塑造成一個具有詩人氣質(zhì)的形象,代表著一種詩意的精神世界。由此,可以說,《癡線》里的“哥哥”,何嘗不是“我”的另一面,一個被壓抑的“我”所試圖去做但又沒敢去做的“自我”?!拔摇钡脑S多的夢想、追求,在父母、學校的壓制下,無法施展。因此,“哥哥”其實是“我”的一個成長參照,是“我”青春期被壓抑的幻想。父親至死也沒有見到“哥哥”。最后,“哥哥”在葬禮上的出現(xiàn),和父親的去世相映照,是兩個象征性的情節(jié),它們象征著父親——一種對“我”的控制/管制被解除;同時也象征著“哥哥”所追求的理想的破滅和無奈。在雙重的陷落后,“我”也終于要按部就班地長大成人,因此,“我”想,“應該放一束煙花來慶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