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艷秋
小時候,我跟著父母住在雙溝公社醫(yī)院的家屬院。母親是睢寧縣雙溝人,做得一手好單餅,附近沒人能超過她。
雙溝的單餅,做法和徐州的烙饃基本相同,唯一不同的是,徐州烙饃是把用來加熱單餅的鐵鏊子放在高高的灶臺上,我們的鏊子是直接放在地上,周圍用三塊磚頭墊上合適的高度,點燃柴草在鏊子下面加熱的,鏊子的高度可以隨時調(diào)整,方便靈活,加熱均勻。母親告訴我:“鏊子離地面近,接地氣,做出來的單餅柔軟,好吃。接地氣的東西都是好東西?!碑?dāng)一切準(zhǔn)備就緒,只見母親拿起一個一尺多長,中間稍粗兩頭稍尖的梨木的搟面軸,把事先準(zhǔn)備好的一個個小面團快速地揉搓旋搟翻飛,隨著母親的雙手靈巧地舞動,搟面軸叮叮當(dāng)當(dāng)有節(jié)奏地輕叩面板,最后叮的一聲,一張薄薄透亮的單餅就輕輕地落在了已經(jīng)燒熱的鐵鏊子上,再用竹制的、扁扁的叫坯子的工具翻挑兩下,一張香味四溢的單餅就出爐了。這個時候,我那饞貓一樣的弟弟,早就蹲在鏊子旁邊守候著了,他雙手托腮,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目光緊緊地跟著母親的手轉(zhuǎn)動著,唯恐單餅會突然飛走了似的。母親也總愛逗他:“第一張單餅小孩子不能吃,吃了長大不能住高樓大廈嘍!”惹得弟弟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我不僅喜歡吃母親烙的單餅,更喜歡看她烙餅時候的樣子,整個過程,簡直就是藝術(shù)的享受。母親烙單餅的每一道程序、每一個動作,我都看在眼里,熟記于心。就這樣,我自然而然地傳承了母親的這個絕活兒。漸漸地,這項工作由我接替了下來。放學(xué)后,或者周末及節(jié)假日,我就學(xué)著母親的樣子,在門口的空地上搭起了臺子,做著供全家食用的單餅,香味引來了家屬院的鄰居,她們紛紛送來面,請我?guī)退齻冏?,我也是來者不拒,樂此不疲。我會烙單餅的消息也慢慢傳開了,有一次,我在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被一個阿姨攔住,要我去她家里幫她烙餅,我欣然答應(yīng)。若干年后,這位阿姨成了我的婆婆。
都說是藝多不壓身,就這一門簡單的手藝,后來還支撐著我度過了一段艱難的歲月。到了上世紀(jì)80年代,我和我先生結(jié)婚,把家安在了城南的一個單家獨院,有了可愛的女兒,由于我身體不好,愛人又去南方進修學(xué)習(xí),一去就是三年,臨行前給我請了一個保姆幫忙照顧我和孩子。我不上班,沒有什么收入,經(jīng)濟非常拮據(jù),沒有生活經(jīng)驗的我一籌莫展。我的鄰居張大姐是個體戶,常年在百貨大樓附近擺設(shè)攤點,經(jīng)營娃魚米線和烤紅薯,她看出了我的窘迫,又知道我會烙單餅,就為我出謀劃策,讓我烙單餅賣。我蒙了,我堂堂一個大家閨秀,怎可上街去賣單餅?zāi)?!怎么也拉不下這個臉,何況我既不會認(rèn)斤秤又不會算細(xì)賬,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張大姐就耐心開導(dǎo)我:“這年頭,憑技術(shù)掙錢,也不是壞事,有什么不好的呢!你自己不去嘗試一下,等天上掉餡餅嗎?”是啊,再怎樣也要食人間煙火??!在張大姐的鼓勵下,左思右想也沒別的辦法,于是,我就開始籌備起來。
我先去雜貨店買一個專用的、直徑大約35厘米的圓圓的鐵鏊子,一個中間稍粗兩頭稍尖的木制搟面軸,一個坯子。順便又去糧店買來一袋面粉,除了這些設(shè)備,又找來一些燒火用的柴草。一切準(zhǔn)備就緒,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開始行動起來。我先和了一大盆面,這和面很重要,它決定單餅的質(zhì)量和口感,要用冷水,盡可能地把面和得軟一些,但是太軟了也做不成單餅,所以,必須認(rèn)真把好關(guān)。和好面要放在那里醒一會兒,趁這個時間,我把桌子搬到院子里找一個避風(fēng)的地方,放好面板,再拿個高度適宜的板凳,然后找來三塊半截的磚頭把鏊子支在我的右側(cè),又在我視線范圍之內(nèi)的空地上鋪上一些麥草,上面放上厚厚的被子,讓我九個月大的女兒坐在上面玩耍,給她拿了一本嬰兒畫報和一個布娃娃,我工作的幾個小時,女兒都不哭不鬧,她仿佛明白媽媽的艱辛。我讓蘭姨幫我燒火,手把手地教她怎樣操作,怎樣翻挑單餅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確保做出來的每一張單餅都要美觀漂亮,讓人一看就有食欲。安排好這一切,我就開始揉面,我從面盆里取出一塊面,揉好之后再分成雞蛋大小的面團,然后再一個個仔細(xì)認(rèn)真地揉好,接著就像當(dāng)初我的母親那樣,把一個個小面團在我的手中快速神奇地舒展著,飄舞著,變成一張張誘人的單餅。我一邊做著這些工作,一邊和我的小女兒交流著,安慰著她。到了中午時分,我和的一大盆面,都變成了香噴噴的單餅。工作做完的第一時間,我從地上抱起了我的女兒,把她緊緊地抱在胸口,女兒把她的頭在我衣服上蹭來蹭去,昂起臉蛋兒看著我,我知道女兒在渴求什么。望著勞動成果,我有說不出的感覺,考慮下一步我該怎么辦!
到了下午,我讓蘭姨在家照顧孩子,跟鄰居借了一桿秤,我用自行車把早已用紗布包裹好的單餅帶到百貨大樓附近,開始了我的賣餅生涯。真的是萬事開頭難啊,我把單餅筐放在車子上,看著滿大街的人來人往,我向每一個走過的人問道:你要單餅嗎?你需要單餅嗎?可就是發(fā)不出聲音來,半天也沒有賣出去一張單餅。后來,我把車子推到張大姐攤位旁邊,她笑著說:“有你這樣賣餅的嗎?誰知道你這筐里是什么寶貝呢?”于是,她拿出一張單餅放在餅筐上面,不多會兒就引來了顧客,她又熱心地幫我稱重,算賬,告訴我收多少錢,找多少零錢,我像她的員工一樣聽話照辦。遇到熟人或者同學(xué)朋友,我還刻意躲遠點兒,心里特別扭。時間久了,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再麻煩她了,畢竟人家還要照顧自己的生意,忙得不可開交。于是我就嘗試著離她攤位遠一點兒,不會認(rèn)秤,怕算錯賬,我就采取最笨的方式:查數(shù)。張大姐幫我算好了,每斤單餅14張,基本沒有誤差。通過實踐和鍛煉,我很快就適應(yīng)了這種角色的轉(zhuǎn)換,過了心理關(guān)。由于我做的單餅特別薄,色香味俱佳,很受歡迎,有了許多回頭客,每天都被搶購一空。
就這樣,我靠這門手藝渡過了難關(guān)。
責(zé)任編輯:子 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