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瑞

宅心仁厚的長者朱春煊

作為陳氏太極第六代宗師陳長興最杰出的弟子，楊露禪為太極拳在京城落地生根并開花結(jié)果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因此當時有句口頭禪——“誰料豫北陳家拳，卻賴冀南楊家傳?！?/p>

在楊氏太極的傳承中，楊露禪的三子楊健侯作出了巨大貢獻。楊少侯和楊澄甫兄弟二人有一個共同的徒弟，即楊氏汪脈一代宗師——汪永泉。

作為太極大師汪永泉（號“在山”）的大弟子朱懷元先生之子，朱春煊可謂近水樓臺先得月，他曾親承在山先生多年悉心教誨。

親炙師爺

朱春煊從小活潑好動、風趣幽默，因此師兄弟、師叔們，尤其是汪師爺都非常喜歡他，總是摸著他的小腦袋說：“這孩子挺好的?！蓖魩煚斖砟晷袆硬槐?，弟子們上門探視，他一般都是躺在床上和他們聊天，唯獨“小四兒”（朱春煊小名）一去，師爺便即刻興奮起來，一邊起床下地，一邊說：“來來來，小四兒，搭搭手，摸一摸?！蓖魩煚斂偸亲屗谟H見親歷中體會太極的奧妙，如在教“掤捋擠按”的時候，身子一晃，說這就是“掤”“捋”“擠”“按”。也就是一伸手，“掤捋擠按”便都在其中，正是“拳在意，不在力與形”。

汪師爺給朱春煊印象最深的就是其功夫的干凈、絕妙，一張手人就飛出去了。當年，他家和師爺家住得很近。一次，一個叫張銘心的徒孫，體重200多斤，被汪師爺一個手指頭一搖晃，便跌出兩丈開外。還有一次，師爺去師叔張永昌家，師叔的兩個兒子說：太極拳沒用，哪能打人，我爸練了這么多年，竟然被我們兄弟倆給扔床上去了。汪師爺說，不是沒用，是你爸還沒練到那兒。說著，一出手便把兩兄弟中的一人，從院子的這頭拍到另一頭去了，還一點也沒傷著。

朱春煊常說，師爺汪永泉和他談及上述往事時，說得最多的就是“要學就學那個核兒”。朱春煊親見，汪師爺自己與人過手，也只雙手輕輕一抹，對方便被發(fā)出丈外。而其父懷元先生則是兩手一遞，便把對方騰空貼到客廳墻上。

朱懷元大師在練拳

汪永泉師爺反復(fù)告誡他，太極拳修煉的最高境界便是“求靜”，那些求秘方、求絕技的均非正道。朱春煊年輕時，曾有過幾次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超級發(fā)揮，一出手便把對方發(fā)出近10米開外。在大家的一片喝彩聲中，他也有點飄飄然。之后，便總想把人發(fā)得再遠一點、再脆一點。這樣一來，自己便陷入了 “執(zhí)著”，心浮氣躁，結(jié)果越努力追求反而越遠離初衷。后來，他漸漸放下包袱，重新揣摩、領(lǐng)會師爺所說的“求靜”，這才逐漸體悟到太極歌訣中，諸如“手如刀鋸”“身如猴”“輾轉(zhuǎn)跳躍”“千招變化中心在”等說法，其旨歸也都是一個“求靜”。至于接手發(fā)人，其遠近、高低、輕重，則完全取決于當時的客觀情形，絕非主觀意愿一廂情愿的事。兩人過手，唯一的萬能之法便是動中求靜，只有內(nèi)心不亂，方能心手合一，也只有分清雙方之勁，才能靜中生動。

乃父之風

朱春煊之父朱懷元先生早在1930年代初即開始隨汪永泉大師習練楊氏太極，盡得在山先生真?zhèn)?，完備地傳承了在山先生的?nèi)功理論和技術(shù)體系。

大隱隱于市。身處京華的懷元先生，終其一生攜絕世武功而不彰于世。在朱春煊的印象中，父親一輩子唯一關(guān)注和在意的是自身的太極修為和個人的情操修養(yǎng)，其練功之刻苦程度，常人難以想象。據(jù)朱春煊回憶，懷元先生高深的太極功夫，實實在在是一招一式練成的、一點一滴上身的。早年隨在山先生習拳之時，他每天單站樁就是一兩個時辰，盤架子前先挑部分單式各練200遍，以體味其深邃內(nèi)涵;每套拳架都是十幾趟、幾十趟地反復(fù)走……70年如一日，終臻化境。

朱懷元大師

朱春煊最為其父自豪的是師爺曾多次說過：“懷元最像我?！边@里，在山先生的側(cè)重點是指武德之修為。懷元先生謙和沖淡、尊師重道。朱春煊說，父親的口頭禪就是：動不動就看不起別人，這千萬要不得。各有各的不足，同時也就各有各的長處，既然能歷千百年而流傳至今，各門各派就都不乏能人和高手，唯一的正道就是相互尊重、互相借鑒。

懷元先生終生淡泊名利，朱春煊也反復(fù)對學生剖心明志，認為課徒授藝是對中華文化的傳承、是對楊氏汪脈的責任、是與學生弟子的緣分，而非掙錢的生意。因此，他無數(shù)次婉拒那些只圖交換、不論三觀的重金延聘、講學邀請，而是埋首、潛心于日常踏踏實實、默默無聞地給學生上課說拳。他天性不喜世故，自稱不是“場面中人”。

拳大于天

當年，就在“小四兒”一歲歲變?yōu)椤八母纭?，一步步成長為“老四”的時候，懷元先生也漸入晚景，年暮氣弱自不待言，更主要的是先生髀脛俱衰，往日跨欄越障如履平地，至此上下樓梯都成了問題。

這時，在拳理拳術(shù)上，一眾師兄弟皆推“老四”為最，遂經(jīng)懷元先生首肯，朱春煊挑起了“主教練”這副擔子。憶及此事，他后來曾感慨地說：“這一下就把我給推前頭去了，而一直以來我已習慣了閑云野鶴般的獨來獨往，最怕的就是操碎心和動腦筋，但這下子被眾人把我給叫出來，把擔子壓給我，這是大家的信任?！睆哪菚r起，他開始意識到自己有責任了，不但不能讓這個攤子散了，還要把這個攤子組織得更好。因此，他自己必須以身作則，必須努力，必須做好。

朱春煊是個愛較真的人，最后，為不負父親的重托以及眾師兄弟的推戴，他毅然決然地于1996年年底辭去了公職、舍棄了人人看好的事業(yè)前程，一門心思地進入“主教練”這個角色。這件事現(xiàn)在看來似乎稀松平常，沒啥了不起的，但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其嚴重程度可遠不是一個“大事”所能概括的，它關(guān)乎一個人的社會地位、經(jīng)濟狀況以及闔家老小的日常生計，弄不好有一失策成千古恨之虞。面對身邊人的一致質(zhì)疑和反對，朱春煊直截了當?shù)鼗貞?yīng)說：“拳大于天！”

對于個別新一輩太極大師每每忙于著書立說、急于開宗立派，而將傳統(tǒng)的老東西、真東西棄之如敝屣，朱春煊頗為感慨：“傳統(tǒng)武術(shù)的失落和失真問題，是始終讓我不能釋然的?！?/p>

編輯? 宋冰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