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陽
歷來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我偏要飽漢子知曉餓漢子饑,這有點難。難在哪里?難在飽漢子沒有過挨餓的體驗,不知道挨餓是個啥滋味。挨餓的時候,不光肚子咕咕叫,而且心里發(fā)慌,六神無主,要讓某士有這體驗,非斷他一個星期的糧不可,別說我心狠。
進一步說,飽與餓的感覺分屬兩個不同的人群,只因這些人境遇不同。杜甫有名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他雖然沒做過乞丐,卻也曾因“南村群童”抱走他房上刮落的茅草而“唇焦口燥呼不得”, 因了這貧民身份,他才知道凍死這件事跟“肚里沒食”相關,正所謂“凍餓而死”。如今,你要讓一位敢掏一萬元吃一盤清蒸刀魚或敢掏20萬買一盆名花的人去理解掏垃圾人的辛酸,那就難為他了。臺灣作家三毛有過“拾荒”的經歷,除了她,大概沒有哪位作家體驗過垃圾堆的惡臭和撿到破爛的喜悅。同樣,日進斗金、“賺沒數錢”的闊佬們,若讓他們說出“月光族”每到月末便沒著沒落的體驗,那也絕對辦不到。
論處境,現(xiàn)如今,大家處于同一天空下,其實境遇有好大差別。譬如各種職業(yè)中,人們端的飯碗就有質料的不同。我不敢仍用老詞說公務員系統(tǒng)端的是“鐵飯碗”,也不好說那是鋁合金飯碗還是玻璃鋼飯碗,反正那飯碗比“泥飯碗”結實得多,就說那是“硬邦邦飯碗”罷。硬邦邦飯碗有相當的堅牢度,泥飯碗可是掉在地上摔八瓣。公務員系統(tǒng)里若混上個啥級別,即使調動也是“平級調動”,端泥飯碗的打工族若被辭退,那就是老板一句話的事。這端“硬邦邦飯碗”的,就是我說的“飽漢子”,端“泥飯碗”的就是我說的“餓漢子”。
說國企職工是“飽漢子”是指相對于私企(或民企)員工,國企職工整體來說工資比大部分中小規(guī)模私企要高一些,且職業(yè)穩(wěn)定,各種福利保障較好;民企不然,甭管老板還是員工,都屬“自謀生路”。老板破產了,因“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大概不至于“揭不開鍋”,打工的,那就沒準吃了上頓沒下頓。
現(xiàn)今說飽漢子與餓漢子,倒不一定限于飽肚問題。有買了房貸了款天天喝粥的人士,他也不一定會餓得肚皮貼后背。當今之“餓”,更是“精神危機”。企業(yè)倒閉,員工要另謀出路,青年人跳槽還有幾分氣力,中年人的“可塑性”就差了,還得養(yǎng)一家老小,沒了生存手段,著急上火、哭爹叫娘也白搭。
尤是今日,突如其來的新冠病毒來敲各家各戶的門,飽漢子與餓漢子的“抗擊打能力”可是不一樣的。腰粗的,錢包鼓的,靠著家底,“禁足”三年兩載不算啥,擺小攤的,送快遞的,開出租的,開飯館的,搬家公司“扛大個”的,房產中介沒底薪的,凡搞計件、吃業(yè)績或說“干一天活吃一天飯”的,最怕“斷檔”,半個月沒進項,就“嘬癟子”。常說“全國一盤棋”,疫情期間可是“全世界一盤棋”。你想干得歡,國外沒訂單,那開起來的機器也得停轉。難怪有外貿企業(yè)把工人招回來了,不料訂單停了,下家沒有了,老板發(fā)不起工資,只好宣布放假仨月,而且鼓勵員工辭職,“立馬辭職立馬批”。
因此我說,端著“硬邦邦飯碗”的,得盡量知曉端泥飯碗者的苦處。恰好,一部分飯碗硬邦邦的是公務員系統(tǒng),飯碗酥軟脆的是私企的打工族。既然飯碗硬的正好處于管別人(其實應說“服務”)的地位,那么,讓他們知曉“餓漢子”之“饑”,就是執(zhí)政為民的前提了。但情況常常有“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的,若“飽漢子”坐在舒適的辦公室里不肯往外走一步,全無“下基層”和“訪貧問苦”的愿望,那“餓漢子”肚里咋個咕咕叫,他們肯定是沒有概念的。
還有一件事別忘了,這端泥飯碗的“餓漢子”恰恰是“人山人?!薄T诎硞冞@里,私企(或稱民企),是吸納就業(yè)人口的大宗,據說可吸納百分之七十的就業(yè)人口,此外還是納稅主力軍,在國家GDP里還占了大半江山。有這么一大批端“泥飯碗”的,可就得當回事了。
那么沒說的,干著管人行當的“飽漢子”就得特別關心被他管的“餓漢子”。
說到底,這其實就是個“以人民為中心”的問題。但這個問題實在不是一個說說而已的問題,莫說得有一套實打實的惠民措施,在有的人那里如果能夠打心眼里先有那么一丟丟關心“餓漢子”的真情實意,就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