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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邊(短篇小說)

2020-07-04 03:34喬伊斯卡羅爾歐茨李寂蕩
作品 2020年6期
關(guān)鍵詞:海倫房子

喬伊斯?卡羅爾?歐茨 李寂蕩

海倫心想:“我又戀愛了,一種新的戀愛?這是我來這里的緣由嗎?”

她坐在黃色巴士線路的車站候車室;她心底記得這個又大又舊的候車室,臟兮兮的瓷磚地板,角落里孤零零的電話亭,以及糖果機、自動售煙機、爆米花機。她已出走四個月,但一切都還那么熟悉,甚至熟悉那位染著紅頭發(fā)售票的老婦人,從她記事起,這老婦人一直在柜臺后售票。多年前,在海倫結(jié)婚前,她和她的女朋友們被她們中某一位的父親驅(qū)車帶到鎮(zhèn)上,當(dāng)她們在鎮(zhèn)上逛累了時,她們便會溜達(dá)到巴士站看巴士下客。她們急切地想看見誰下了車,但是很少有乘客下了車在奧里斯卡尼停留——他們只是經(jīng)過這里,停下來稍事休息喝點什么,他們的表情似乎在說他們對這個小鎮(zhèn)并不怎么感興趣。他們似乎也對鄉(xiāng)下來的姑娘不感興趣,這些姑娘站在他們的周圍,身著五顏六色的服裝,對著陌生人害羞地笑著,她們只記住:她們被教導(dǎo)要對別人真好,無論對誰,應(yīng)先微笑?,F(xiàn)在海倫回到了奧里斯卡尼,但這次她是自己坐巴士回來的。獨自坐車,從德比這個城市,整個一路上都是孤單一人,她在等她的父親來接她,她因此將回到她過去的生活,不再有任何無謂的煩惱。

天氣很熱。蒼蠅懶洋洋地四處爬動;一個帶著一臉病容的小嬰兒的婦女不停地驅(qū)趕它們。售票的老婦人盯著海倫,仿佛她的眼睛被不可抵御地拽住,仿佛她知道每一個齷齪的傳聞,并想讓海倫知道她知道這些傳聞。海倫的前額冒著汗,突然站住,想將老婦人的目光避開。她走到糖果機前,但并不是去看糖果條,她是去看鏡中的自己。她在鏡中的影像總讓自己感覺良好。無論她腦子里想什么——甚至她此刻對某些事情感到緊張——但都不會影響,她的外貌,她光滑溫柔的皮膚,她前額和鼻子上淡淡的雀斑,那雙冷峻的、天真的碧眼;她就是一個鄉(xiāng)下女孩,即使鎮(zhèn)上的人不了解她的個性,但誰都會知道,她是那些隨和、友好的女孩之一,喜歡自個兒哼著小曲,似乎總喜歡抬眼向上一瞥,仿佛期待某種愉快的事情。她的淡褐色的頭發(fā)懶懶地卷向耳后,因為現(xiàn)在時興短發(fā)所以剪短了;在高中時她留的是長發(fā)。她打量著她鏡子中的眼睛。眼里的確沒有驚恐。大約一小時后她將回到家。當(dāng)然,不是她丈夫的家,而是她父母的家。她鏡子中的臉一直是她所見到的臉——她現(xiàn)在二十二歲了,對于她來說似乎很老了,但看起來與五年前結(jié)婚那天看起來并沒有不一樣。

她想,試圖把兩個海倫聯(lián)系起來是愚蠢的。她回到后排座位,重重地坐下。如果那個老婦人還在打量她,她也無所謂了。一個穿著臟兮兮的白色制服的海員坐在旁邊,抽著煙,打量著她,但沒有帶多大的興趣;他有其他的女孩子可供回憶。海倫打開錢夾,瞧了瞧里面,什么也沒有,又合上了。和她在那個城市一起生活了四個月的男人曾告訴她,那是愚蠢的——不,他沒有使用這個詞;他說到了“不成熟”這樣花哨的詞——將她自己與她曾經(jīng)是一個孩子,和她現(xiàn)在所是的已婚婦女,一個母親,一個通奸的已婚婦女混為一談……“通奸”這個詞使得她的嘴唇緩緩地流露出令人困惑的微笑,正如當(dāng)某人最后被告知患上了致命的疾病時第一時間可能激起的難以置信的驕傲。疾病有很多,但離開這個世界的道路只有一條,死亡只有一種,抵達(dá)它卻有多種路徑。它們像門一樣,海倫夢幻般地想到。就像電影中的人物一樣,你走在走廊上,走在巨大的富麗堂皇的人家,有水晶吊燈和大理石地板,還有——偌大的修剪齊整的草坪——門都沿著那些走廊;如果你開錯了門,你必須得穿過。她迷迷糊糊,昏昏欲睡。她想到了許多——他老是纏著她,要她嫁給他,要她和丈夫離婚嫁給他,他老是這樣纏她!——她感到昏昏欲睡以致聽不清楚他說什么。如果她頭腦里對一個詞不感興趣就不會聽到它,就會讓它變得模糊和奇怪,就像夢中模模糊糊聽到的詞,或者透過像水體這樣稠密的物質(zhì)聽到的詞。如果你不想聽到一個詞你就聽不到。

前一天晚上她給她父親打電話,告訴他是三點十五的巴士,而現(xiàn)在是三點三十;他在哪兒?電話那頭他聲音聽起來緩慢而嚴(yán)肅,像一個陌生人的聲音。海倫從來不喜歡打電話,因為它讓你看不見對方的微笑和姿勢,那樣的談話會讓她感到累。聽著父親的聲音,她是離家出走后第一次感到他們?nèi)勘粧佒T身后——丈夫,女兒,家人,公婆,牧師,被太陽曬得發(fā)白的顯得陰郁的土地——她可能已死去,她的離家出走僅是想象而已。在那里沒有誰信賴那座城市;它太大了。海倫曾想到那里無憂無慮地度過一生,所以她去了,然而又回來了;然而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夢幻般朦朧,好像她是真正地死了,回來的僅是看起來像她自己的一個軀殼而已……想到這,她很心煩,赤裸著的大腿蹺起了二郎腿。海員在臟兮兮的錫制煙灰缸里捻滅香煙,他們的目光相碰。海倫感到她的嘴唇微微咧笑了一下。麻煩就在這里了,她太了解男人了。她了解他們的眼神和姿勢——就像現(xiàn)在這個海員若有所思地揉著他的下頦,好像他沒有刮得太干凈,但真的喜歡摩挲著他的皮膚。她對他們太了解了,從不明白為什么:比她大四歲的姐姐,就不會這樣。對于海倫來說,一個男人就像一百個男人一樣,或者一百個男人,不同的男人,像同一個男人。當(dāng)然,這種想法是錯的,因為她已受教訓(xùn),并接受了這個教訓(xùn);但是她并不能理解男人間是有差別的。海員看著她,但她把目光移開了,半閉著眼睛。她沒有時間留給他?,F(xiàn)在她父親將趕來,幾分鐘之后就到了,所以沒有時間;一個小時后她將回到家。當(dāng)她想起父親時,這座丑陋的帶著煙草味和傾灑的軟飲料味的巴士站似乎消失了——她記得頭天晚上他的聲音,她傾聽時,覺得是多么的慈祥和溫柔啊,她需要他的保護(hù)。還是孩提時,她得忍受他那雙粗糙的手,因為她知道,這雙手能保護(hù)她,能保護(hù)她一輩子??偸怯新闊袝r你會嘲笑這后來者,有時不會,那是她嫁給保羅的原因之一,在保羅之前曾有其他的男孩子——就是那種不會算數(shù),沒有工作只想著他們的車的男孩子。十五歲那年,她在路邊旅館曾叫父親從六十里外趕來;她和她最好的女友安妮和一幫在野餐會上認(rèn)識的男人裹在了一起。一直很嚇人,海倫想,但如果現(xiàn)在她可以應(yīng)付他們。她給予每個人的東西太多了,這就是她的麻煩所在。她的父親這樣說過。甚至她的母親也這樣說過。她在電話公司工作時曾將錢借給女孩子們;借給女友們衣物,當(dāng)某個男人驅(qū)車前來,按喇叭,他本應(yīng)該下車去敲門,但怕麻煩,這時她便會沖出來。她喜歡讓別人開心,這有錯嗎?她是不是太不在乎?她的頭開始疼了。

她的思想總朝一條道跑,又快又天真,但是她的身體卻做其他的事情。身體變得溫暖、緊張,不能放松。她害怕父親的臉色要告訴她什么事?她拋掉這個想法,這個想法是無稽之談。如果她一定要想什么的話,那就是那個泥濘的春天,那天她的家第一次搬來這個鄉(xiāng)下,搬進(jìn)父親按“便宜貨”買的一座舊農(nóng)舍。那時房屋前面的路還只是一條土路……而現(xiàn)在變寬了,面上覆蓋著黑色的東西,聞起來難聞,在夏天的時候使你的眼睛發(fā)花,而又汗流不止。那是又大又舊的房子。一直沒有什么改變。她不去想她自己的房子,她丈夫的房子,因為現(xiàn)在會讓她頭腦混亂。也許她會回去,也許不。她不想他——如果她想回去的話她是可以回去的,他會接納她。當(dāng)她竭力想著是什么讓她回來時,絕不是因為她的丈夫——相比她剛剛離開的那個男人,她的丈夫年輕太多,更敏捷,更幸福——也不是因為小女兒,而是與她家的房子有關(guān),十七年前那個霧蒙蒙的、和煦的日子,她們開始搬遷進(jìn)來的這棟她家的房子。因此,一天早晨,當(dāng)那個男人離開去工作時,她想到了她的家,她在早餐桌前坐了大約一個小時,沒有去清洗碟盤,瞧著他杯子中殘留的咖啡,好像他被遺棄的提醒物——這是她已經(jīng)在開始遺忘的男人。她那時已明白她不屬于那座城市。并不是她停止愛他——她絕不停止去愛任何一個需要她的人,他需要她超過其他任何人——是其他原因,她所不明白的原因。不是她的丈夫,不是她的孩子,甚至也不是那條河流的景色,它從山上流下來,穿過樹林,樹林在冬天里枝條光禿禿的,顯得肅穆和錯綜復(fù)雜。她所愛的那些東西,她沒有停止愛他們,因為她不得不愛那個新的男人更多一些……然而另外的什么東西讓她站起身,沖進(jìn)隔壁房間,在桌子抽屜和壁柜中檢查,好像在尋找什么東西。那天晚上,他回來后,她向他表明,她要回去。他四十多歲,她不能確定是多少歲,總是他的優(yōu)柔寡斷、謙卑的樣子使得她愛他,他失敗的氣味和他飲的酒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他飲酒停不下來,即使在她的幫助下有所“下降”。為什么有如此多的男人害怕,為什么他們要想那么多?他做的事一定與記賬有關(guān),那是緊張的工作嗎?他是一個有魅力的男人,但海倫以前在他身上沒有看到。她看到的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對她的凝視,以及他將手伸入他稀少的頭發(fā)的樣子。那樣的動作告訴她,他想要她,想足夠年輕去如此告訴她。那已是四個月前的事情。這幾個月的記憶都涌入海倫的腦海,她想起他那雙敏銳、智慧又困惑的眼睛,當(dāng)她出門給父親打電話時他那眼睛里的淚水……

現(xiàn)在,回到了奧里斯卡尼,她不再去想他。

幾分鐘后,父親來了。真是他嗎?她想,心臟狂跳不已。好像血液從她臉上排走,她看起來滿臉雀斑,病懨懨的,像得了皮疹……她多么討厭那樣!雖然父親立馬看見了她,雖然這個巴士站幾乎是空蕩蕩的,他還是躊躇不前,直到她站起身跑向他。“爸,”她說,“見到你好高興?!焙孟窈脦啄昵耙粯?,他在鎮(zhèn)上辦完事,就要駕車回家,那時還是十四五歲的海倫,正等著和他一塊回家。

“我給你拿行李箱?!彼f。海倫正在讀一本雜志,她對他不再感興趣。海倫緊張地看著父親。哪兒出問題了?他躬下身,抓住行李箱的把手,但是他并不能很快地伸直腰。就是因為心律太慢。為什么?海倫取出紙巾,紙巾已被她的口紅弄上了斑點,她拿紙巾蘸著前額。

回家的路上,他車開得很慢,好像方向盤被太陽曬燙使得他把握起來很難受?!斑@車沒問題吧,呃?”海倫說。

“沒問題,”他說。他們差不多已出了鎮(zhèn)。海倫看見了幾個她認(rèn)識的人。“你為啥一直在四處張望?”她父親說。他的聲音是愉悅的,但他的眼睛嚴(yán)肅地緊盯著公路,好像他不敢看其他地方。

“哦,只是隨便瞧瞧,”海倫說,“戴維怎么樣了?”

等著父親的回答——他總是要花一點時間——海倫緊張地擺弄著她身上的裙子。戴維是她姐的孩子,他生病了嗎?前天晚上她忘了問他的情況?!八麤]事吧,爸?”她說。

“沒事?!?/p>

“我以為媽可能會來,”海倫說。

“沒來?!?/p>

“她不想來嗎?還生我的氣,呃?”

過去母親對她的不滿,總是使得父親和她站到一塊;這種時候,海倫只要瞥一眼父親就能明白。但父親的目光不曾離開公路。他們正經(jīng)過一所新的高中,這所聯(lián)合高中海倫曾讀過一年。沒有人知道“聯(lián)合”是什么意思,也沒有人有興趣知道。海倫皺眉打量著黑色的墻磚,就在這兒,莫名其妙地,她大腦里鉆入了“通奸”這個詞,因為這是一個她許多年不曾理解的詞,一個出自《圣經(jīng)》的詞。它就像夜間煩擾她的蚊子,或者衣服上的一塊污漬——她必須隱藏起來,不經(jīng)意地,她的手突然覆蓋住它。由于某種原因,這部陳舊的汽車散發(fā)出特別的氣味,擋風(fēng)玻璃上咯咯作響的遮陽檔,用舊卡其布毯子做成的座位套都讓她感到不舒服,讓她的腦袋昏沉沉的,并不能將那個詞趕走。

她不困,但是她說困了。

“親愛的。那么,你為什么不躺下來試著睡一覺呢?”父親說。

他掃了她一眼。她立馬感到釋然,她覺得單純和安全。她移動過去將腦袋斜靠在父親的肩膀上?!鞍褪孔锰昧?,我討厭坐巴士,”她說,“我過去喜歡坐?!?/p>

“你可以睡到我們到家?!?/p>

“媽討厭我?”

“沒有?!?/p>

他的肩膀并沒感到它應(yīng)感到的舒服。但是她閉上了眼睛,試圖強迫自己睡著。她記得他們來到這兒的那個四月的一天——他們搬入的房子對他們來說是新的,這是屬于他們自己,不與其他人分享的房子,但結(jié)果這房子是在某方面有問題的,秘密的事情,這使得海倫的父親很惱火。她不記得他們曾居住的城市和房子,但那時她的年齡已是足夠大到讓她能感覺到鄉(xiāng)村的純樸和父母的渴望,以及隨后憤怒的困惑。這個家庭是龐大的——亞瑟十歲去世前,那時是六個孩子——在他們搬入半個小時后,房子擁擠而破舊。她記得被某個東西驚嚇,父親就在忙碌中將她抱起來,不問她為什么哭——她母親總會那樣問,好像真有一個什么原因——而是搖著她,用他粗糙的手撫慰著她。她記得屋子看起來很漂亮:窗戶布面小圈的窗簾,這是母親第一次做出來的東西。多風(fēng)的春天,空氣已經(jīng)很溫暖,彌漫著泥土和他們屋子下面不遠(yuǎn)處的愛登河的味道,還有樹葉、陽光和風(fēng)的味道;破落的門廊堆放著紙箱和從舊房子帶來的七零八碎的家具。在那個城市又舊又黑的屋子,外祖父外祖母——母親的父母——死在了那兒,海倫根本記不得他們,除了父親將他們召回來,還能記起父親對外祖父的怨恨——幾年前父母會有一些小小的爭吵,總是他吵贏。那老頭死后,這屋子曾被抵押給一個神秘的地方的銀行,父親將他們一家全部帶到了這個鄉(xiāng)下。這是一個嶄新的世界,在這里將開始嶄新的生活。有一個農(nóng)場。有四個男孩子當(dāng)幫手,土地如此肥沃,前景可觀……

父親猛打了一下方向盤?!巴米訖M穿馬路?!彼f。對于他所做的任何事,他都是一副歉疚的語氣,即使語氣溫和;他憎恨殺害動物,哪怕是黃鼠狼和鷹。海倫想用自己的手去覆蓋他的右手,那是一只長得很厚,沾滿泥土,從未洗干凈過的手。但是她卻說,激靈了一下,好像是他將她弄醒了,“媽為什么不想來?”

他們緩慢地行駛在一條很長的彎路上。海倫不用抬眼望便知道這是那條彎路,在兩片麥田之間。兩片麥田屬于這兒其中之一的很老的老家族,這些有錢的男人開著破爛的收割拖拉機,穿得比他們的雇工還差,但他們有錢,有很多的錢,不存在一家銀行,而是存在很多家銀行?!笆前?,他們是有錢人?!焙愑浀盟赣H幾年前說過。他們在穿過一個牧場。那些丑陋的紅色奶牛對于海倫來說毫無關(guān)系,但對于父親卻不一樣。此前,她父親說了這樣一件事——他們出門駕車前往教堂——母親變得尖刻和煩躁,那趟出行便被毀了。幾年前,海倫的父親還是一個年輕小伙,有副稚嫩的、帶著期望的、不諳世故的表情,臂膀肌肉發(fā)達(dá),但這只對勞動有用。“他們是有錢人?!彼f,這句話仿佛魔咒一般毀了那趟出行。仿佛空氣自身改變了,風(fēng)向改變,從河流而不是綠色土地方向吹來的風(fēng)讓他們感到舒服,河流常常在八九月份變得枯澀。費了好大勁,海倫才記起她一直在想她母親。為什么這些天她如此頻繁沉湎于過去?她只有二十二歲(并不老,真的),而且將要開始新的生活。一旦她回到家,洗個澡,將行李箱中的東西拿出來清洗,稍作休息,她便會到河邊走一走,踩著石頭跨過河去,就像小時候那樣,坐到蓋著舊油布的圓形餐桌旁聆聽他們的教誨(“現(xiàn)在,你已長大。你已不再是十五歲了”——母親最后一次如此說),當(dāng)時她就決定做什么了。對她的丈夫和孩子作出決定外,其他也沒什么可考慮的。

“媽為什么不來?”

“我不想讓她來?!彼f。

海倫無意識地吞咽了一下。他瘦削的肩膀硬硬地頂著她的臉龐。肩膀的肌肉還在,但已消減,被竊走了,就像每年被河流侵蝕的土地一樣,父親買的農(nóng)場最后對他來說成了一個笑話?或者那是不一樣的肌肉,堅硬、緊實,像鋼鐵一樣,從多年抵御暴力中自身濃縮了?

“怎么不來?”海倫說。

他不回答。她緊緊地閉上眼睛,已開小差,產(chǎn)生了恐懼的想象,星體爆炸,出現(xiàn)電影中的黑影——在那城市她始終在看電影,經(jīng)常在早晨十一點看第一場;她并不是因為孤獨或者無所事事,而是因為她就喜歡看電影。五點二十,他爬上樓梯,面部扭曲,胸中是奇怪的難以言說的痛苦:海倫去了市中心,并從那里回來,一身盛裝,頭發(fā)閃閃發(fā)亮,她的臉既成熟又像孩子般鮮嫩,并不是她得意于自己在他眼中的形象,而是因為她知道她能將他的痛苦減弱一會兒。這就是在他需要她超過其他任何人時,她離開他的原因?“爸,出什么問題啦?”她說,好像對另一個男人看不見的痛苦的回憶與父親具有某種關(guān)聯(lián)。

他曖昧地傾下身子觸摸她的手。對此她很吃驚。電影中的形象消失了——那些她想信賴的美好的人,正如她想信賴在電影世界中的天堂出現(xiàn)的上帝和圣人——她睜開眼睛。太陽明晃晃的。整個夏天都太明亮了。但是當(dāng)海倫費勁地想起他們對她沒有任何解釋時,她的腦子感到緊張和尖銳的痛,仿佛被細(xì)小的針扎了似的。她很快就要到家了,她將可以休息一會。明天她將能與波爾取得聯(lián)系,從他們結(jié)束的地方重新開始——波爾一直很愛她,一直理解她,知道她是什么人?!皨尣粫遣×税??”海倫突然說?!皼]有?!备赣H說。他松開她的手指重掌方向盤。又是一段彎路。側(cè)面——如果她愿意去看的話,河流蜿蜒著迎向他們——這是一年中的低水位,河流不少地方覆蓋著褐綠色的浮渣。她懶得去看。

“我們是十七年前搬到這里的,”父親說,他清了清嗓子,一個男人不習(xí)慣于演講的動作,“你不記得了?!?/p>

“我記得,”海倫說,“我記得的?!?/p>

“你不會記得,你只是一個小孩?!?/p>

“爸,我記得。我記得你帶回一張很大的地毯到屋子里,是你和艾迪。我開始大哭,你將我抱起來。我是個大嬰兒,總愛哭……媽走出來將我趕進(jìn)屋,使我不煩你?!?/p>

“你不會記得。”父親說。車開得很顛簸,他腳踩了一下油門然后又抬起,仿佛新的想法不斷向他襲來。他出啥問題了?海倫冒出了她不喜歡的念頭:他現(xiàn)在上年紀(jì)了,他將變成一個老頭。

在那個又大又舊的農(nóng)舍,她和姐姐合住在閣樓上,如果她怕黑,她所有想要做的就是想他。他習(xí)慣性地坐在餐桌旁,如此地安靜,如此地沉默,你知道沒什么能使他屈服。沒有什么能嚇到他。所以,作為孩子的時候,甚至作為成人的現(xiàn)在,這習(xí)慣促使她想到父親的臉——在光的照射下,蒼白而驚訝的綠眼睛,顯得單純而又狡猾,他嘴巴四周逐年加深的皺紋,下頦堅硬的角逐漸向后延伸到耳朵,被太陽烤成黝黑,變成了皮革,然后在冬天又變成蒼白。太陽并不能將黝黑的顏色灼烤進(jìn)他的皮膚,海倫和他情況一樣。在主日學(xué)校,海倫和其他的孩子被告知,當(dāng)他們恐懼時,要想到基督,但是她在小小的圣經(jīng)書簽卡和日歷上看到的基督并不是保護(hù)你的人。這樣的男人呢,也許他是你的表兄,某個你喜歡但很少見到的表兄,他看起來是如此的有思想,值得信賴,但幫不了什么忙;不像她的父親。當(dāng)他和男孩子們從田野里回到家時,汗水濕透了衣服,他們的臉看起來好像被熱融化了,你能看見衣服里面堅實的肉體、肌肉附著的骨架,好像他絕不會老,絕不會死去一樣。男孩子們——她的哥哥們,都比她大——哥哥們非常喜歡她,海倫就是小寶貝,她的姐姐大部分時間照看她,母親也喜歡她——也許母親對誰都喜歡,這是因為是被講德語的母親撫養(yǎng)大,他們沒時間教她愛?但她最終碰到了海倫的父親,她通過了解他開始了解男人。她通過對他的察言觀色來了解其他男人臉上的表情。假如他們開始變得不耐煩時,他們思考的慢和快,或者愉快卻不想喜形于色。是因為這個她才回家的嗎?——這個想法使她驚訝得坐立起來,因為不明就里。她是因為這個回家的嗎?“爸,”她說,“就像我在電話里告訴你的,我不知為什么我要那么做。我不知道我為什么要出走。沒什么吧,是嗎?我意思是,我為此感到抱歉,還不夠嗎?你和波爾說過嗎?”

“波爾?為什么和他說?”

“什么?”

“你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問過他,為什么現(xiàn)在問起?”

“你什么意思?他是我的丈夫,不是嗎?你和他說了嗎?”

“有兩個星期,他差不多每晚上來家里。是三個星期,”他說,海倫不能理解他話語陰陽怪氣的饒舌的語氣,“后來他來是斷斷續(xù)續(xù)的,一直這樣。我沒有告訴他你要回來。”

“為什么不告訴?”海倫神經(jīng)質(zhì)地笑著說,“你不喜歡他?”

“你知道我喜歡他。你是知道的。如果我告訴他,他就會去接你,不是我?!?/p>

“如果我說,不是要你去接的話……”

“我不想他知道。你母親也不知道?!?/p>

“什么?你的意思是你沒告訴他?”海倫瞧著他臉的一側(cè)說,黝黑的背后是僵硬,沒有血色,仿佛里面某種東西在消失,剩下的只是聲音,“你的意思是竟然沒有告訴媽?她不知道我回來?”

“沒有?!?/p>

她的大腦突然又一下神經(jīng)刺痛。海倫擦了擦前額。

“爸,”她溫柔地說,“為什么你不告訴任何人?你為我感到可恥,呃?”

他開得很慢。他們跟著河灣行進(jìn),這條又寬又淺、蜿蜒曲折的河流,男孩們說再也不值得去釣魚。它的一條支流突然分岔出現(xiàn)——叫什么泥巴溪,到處是泥巴、牛蛙、蜻蜓和野草——他們開上了橫跨溪流之上、搖搖晃晃的木橋,木橋在車底下發(fā)出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穆曧??!鞍郑焙愋⌒囊硪淼卣f,“在電話里,你說你沒生氣。我給你寫信解釋過。我想再寫,但是你知道……我寫得不多,甚至當(dāng)安妮搬走時我也沒給她寫信。我從來沒有忘記你,忘記那些事,還有媽……我也想孩子、波爾,但波爾一直會照顧好自己的。他人聰明。他真的聰明。有一次我和他逛商場,他和銷售員吵了起來,但他占了上風(fēng);他所有的本事絕不是跟他父親學(xué)的,雖然,他家所有的人都是聰明的,不是嗎?”

“你說的是亨特雷克斯夫婦?肯定,你沒腦子是掙不了錢的?!?/p>

“是啊,他們也掙到了錢,波爾從不發(fā)愁。在一個像他父母的屋子一樣的房子,房子沒有什么破損。你知道嗎?不像我們都還是孩子的時候我們家的房子。那是一方面——當(dāng)波爾的父親為我們建房子時,我是真的高興真的幸福,但是后來他們也帶來一些事。每樣?xùn)|西拿出來清洗后要放回原處,但有了孩子后便感到累了……但他的母親一直對我真的好。我不埋怨他們。我真的非常喜歡他們所有人。”

“有錢人總是表現(xiàn)得好?!备赣H說,“他們?yōu)槭裁床槐憩F(xiàn)?”

“哦,爸!”海倫說,拍著他的胳膊,“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你總是比我所知道的任何人好,真是這樣。真的好。很多有那些大農(nóng)場的人,像波爾的父親,或者擁有拖拉機商場——他們有很多抱怨。他們的確這樣。你只是沒有聽到罷了。當(dāng)那個孩子得了小兒麻痹,到了蘭彼特斯——真正的大農(nóng)場,你知道我的意思吧?——麥克居里夫婦,你認(rèn)為他們感覺如何?他們就像其他人遇到麻煩一樣?!?/p>

然后她父親做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在他們離家還有七到八英里的地方,沒到家附近,把車停了下來?!跋胄菹⒁环昼?。”他說。然而他繼續(xù)盯著擋風(fēng)玻璃外,好像他仍在駕駛。

“怎么啦?”

“太陽曬在這汽車引擎蓋上……”

海倫拽了一下衣服的領(lǐng)子,將它從濕漉漉的頸子上扯開。父親以前什么時候被燠熱困擾過?她記得在他放棄那塊農(nóng)場之前,她去最遠(yuǎn)的農(nóng)田帶水給他。他從她手里接過水壺,舉到唇邊,這時對于海倫似乎是,甜蜜的孩子海倫正站在灰撲撲的玉米地,水流進(jìn)她父親魁梧的身體,讓他煥發(fā)活力,仿佛她自己身上神秘的血液給了他。他的胸部鼓了起來,他的彤紅的肌肉發(fā)達(dá)的胳膊渴望從他挽著的袖子中顯露出來,他的眼睛現(xiàn)在抹去了汗水和疲憊……這情景讓她感到愉快也感到驚慌,因為現(xiàn)在她身旁還有什么和他有關(guān)呢?她凝視著他,發(fā)現(xiàn)他的鼻子白得出奇,上面有許多細(xì)小的紅色血管,幾乎和筆尖一樣;他的頭發(fā)稀疏又蓬亂,堅硬地,從他的前額往后長,好像他用手不耐煩地往后梳梳得太勤了。當(dāng)艾迪,家中最大的男孩,離家出走,現(xiàn)在音訊杳無,狠狠地推了他們父親胸口,他的背撞到了餐桌上,同樣令人驚訝的白色從鼻子開始出現(xiàn)在他臉上。

“我在想……假如……假如我現(xiàn)在回到家,我能夠幫助媽做晚餐,”海倫說,她觸摸著父親的胳膊,好像要弄醒他,“這天真熱,她希望得到幫助。”

“她不知道你要回來?!?/p>

“但是我……我是肯定能夠幫忙的?!彼噲D笑一下,盯著他的臉尋找某種暗示,在過去,只要她逗他時間夠長,看起來表情僵硬的他最終都會綻開一笑,“但是媽不是聽到了你在電話上的通話的嗎?她當(dāng)時不在?”

“她在的?!?/p>

“對呀,但是……”

“我告訴她,你只是說說,從沒說過要回家。”

燠熱開始使海倫暈眩。父親打開了他身旁的車門?!白屛覀兿萝囎咭粫?,沿著河邊走走,”他說。海倫身子滑過去下了車。她感到腳下的地不穩(wěn)。父親一邊走著一邊念叨著什么事,她不得不跑上去趕上他。他說:“我們十七年前搬來這兒。當(dāng)時我們家是六個孩子,但你是記不得了。然后那個男孩死掉了。你不會記得你外公外婆和他們的房子吧,那個討厭的骯臟的房子,我在你外祖父的商店什么活都干。你記得屋前那個商店嗎?臟兮兮的鋸木面地板,那個老太太進(jìn)來取香腸,多得讓你想嘔,還有豬蹄、牛腦、內(nèi)臟,以及附近居民吃的那些鬼東西。我一輩子都會作嘔,清除不掉。那時你剛出生。對于你母親那邊的人來說,我們是骯臟的,簡直是骯臟的。我是骯臟的。他們死后,其他人獲得了那棟房子,房子被其他人完全擁有,所以我們說,我們搬來這里,完全重新開始,這是最好不過的事了。你不記得這事,對我們啥都不知道?!?/p>

“怎么了,爸?”海倫說,當(dāng)他們走下雜草叢生的河岸時,她挽住了他的手臂,“你說話這樣搞笑,你去巴士站前喝酒了吧?以前你從未說這些。我想那個商店不僅賣肉,而是一個雜貨店,像這個——”

“我們到這兒來,”他打斷她,大聲地說,“給那個婊子養(yǎng)的買了一棟房子,房頂有一半朽爛,井也毀了……那些雜種從不正眼看人,從不認(rèn)為我們是真正的人。亨特雷克斯夫婦也是如此。他們就像他們所有人一樣。鎮(zhèn)上的人看白了我,你知道嗎?就像你看穿一扇窗戶。他們沒看清我。因為那個屋子的鄉(xiāng)下人家庭,搬進(jìn)搬出的了,半夜欠其他人的錢被拖了出來;他們所有的人都認(rèn)為我們是那樣的。我說,我們是窮,但我們不是鄉(xiāng)巴佬。我說,我談吐像鄉(xiāng)巴佬嗎?我們是城市人。但是沒人在乎。你走上前去,對著他們的臉喊,他們聽不見,甚至在他們自己開始蝕財?shù)臅r候。我向上帝祈求,他們會有背時的時候,他們?nèi)际ニ麄兯械?,他們每一個雜種,尤其是他們所有人中擁有最昂貴牛群的瑞士人!我祈求上帝將他們帶到我跟前,讓他們看看我,我的孩子和他們的一樣優(yōu)秀,我比他們工作更賣力——如果你工作到感覺快死時,不管你掙了多少,你便做到了你能做到最好的。我告訴過他們。我想進(jìn)入他們的世界,哪怕是他們的底層,只要他們給我一個名分……”

“爸,你喝酒了。”海倫溫柔地說。

“我告訴他們,我已經(jīng)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他說。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下到了河邊。垂釣的人清除了一小塊地方,將樹丫插到干掉的泥漿里,將漁竿擱在樹丫上。海倫的父親用腳戳了其中一根小樹枝,隨后的舉動是海倫有生以來從未見過誰那么做過的,甚至那些男孩也沒那么做過——他將腳踩在樹枝上將它碾爛。

“你不應(yīng)該那么做,”海倫說,“你為什么要那么做?”

“我要繼續(xù)說要繼續(xù)說;十七年了,你知道,我從沒有向任何人說過這些。我和你母親從來很少說話,你是知道的。她像她的父親?!阌浀媚莻€第一天嗎?那是一個春天,美好而溫暖,當(dāng)我們搬進(jìn)東西的時候,風(fēng)吹來,氣息與城市是如此不同——天哪!這兒完全是一個嶄新的世界?!?/p>

“我記得。”海倫說。海倫凝望著淺淺的泥濘的河流。對面平坦的巖石,覆蓋著干掉的青苔,像面紗似的,鳥兒們在上面曬太陽,啁啾地叫著。

“你什么也不記得!”父親慍怒地說,“一樣也不記得!你是他們中我唯一愛的人,就因為你不記得。一切都為了你。我那么做首先是為我,為我自己,讓她那個已死掉的雜種父親——還有那些其他的雜種,我們身邊擁有大農(nóng)場的那些人看見——就是為了你,為了你。你還是個孩子,我向上帝表示,當(dāng)你長大后,你將是那些擁有大房子的人之一,大房子里的一切一直都是安裝好的,漆得油光锃亮的,有新的家電,開著好車四處兜風(fēng),而且不像我們現(xiàn)在開的這輛。我表示我愿意為了你去做,否則去死?!?/p>

“真好,爸,”海倫緊張地說,“但我從來沒有……我從來沒有知道這些,或者是……我過的日子已很快樂的。我喜歡在家,我和媽相處得很好,超過任何其他人。我也喜歡波爾,我嫁給他并不是因為你要我那么做。我的意思是,你從來不強迫我,我想嫁給他完全是自己的決定,因為他愛我。爸,我一直很快樂。如果波爾沒有給他的商店、土地以及其他一切,我也肯定會嫁給他——你不應(yīng)該為了我那么操勞。”

盡管炎熱,她突然感到了一絲寒冷。在他們兩旁,從清理平整的區(qū)域退縮回來的草長得高高的,在八月的炎熱中變得堅硬、枯干。這些野草在脆弱的騷動中聚集起來退回到藤蔓、樹木的葉子開始生長的地方,野草死了,變得發(fā)白,而藤蔓卻是亮閃閃的翠綠,仿佛是從懸垂到的水中吸取了生命的活力。沿著河岸,樹木和灌木叢探出身來,顯露出一兩碼枯死的、白褐色的印跡,那是河流曾經(jīng)的水位線。這條河彎彎曲曲的,你沿著河流絕對看不遠(yuǎn),最遠(yuǎn)只能看到一英里左右。枝葉開始生長,雜亂而又一動不動。他們來這兒干什么,她和父親?海倫冒出這個念頭,并嚇了一跳——她不應(yīng)該這么想——他們不應(yīng)該來這兒,這是一個緩慢的,有耐心的另類世界,在這個世界,時間根本不在乎她或者是她女孩子的臉或者是她愛的慷慨,但會經(jīng)過她繼續(xù)去撫摸其他人的臉龐。

“爸,我們回家吧。我們回家?!彼f。

父親躬下身,手伸到河水里。他將河水滴滴答答地捧到臉上。“水很臟,爸。”她說。什么地方開始傳來瘋狂的枯燥的嗡嗡聲——是虎頭蜂或者大黃蜂。海倫環(huán)顧四周,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

“上帝傾聽而不說是或不是,”父親說,他蹲在河邊,現(xiàn)在回頭看她,他的下巴皺了起來,他襯衣的后背是濕的,“如果我對他的理解對的話,大概是這樣的——我陷入自我,有錢人陷入他們自身,上帝陷入他所是,除此別無所是。后來我再也沒有想到過上帝?!?/p>

“我想到了上帝,”海倫說,“我想到了。人們應(yīng)該想到上帝,既然他們不想有戰(zhàn)爭和麻煩……”

“不,我再也不為上帝心煩了,”他緩緩地說,“不管他在不在天上,這從來和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冰雹砸了麥子,或者干旱——他媽的到底是咋回事?誰的錯?是上帝的錯,不是我的錯,所以我讓他走開。我是獨自一人。不久之后情況就好轉(zhuǎn)了,一年比一年好。我們償還了農(nóng)場和買新機器的債務(wù)。那時你已在鎮(zhèn)上上學(xué)。當(dāng)我們?nèi)ソ烫?,他們有時也會和我們打招呼,因為我們與他們這些鄉(xiāng)巴佬較了十年勁?,F(xiàn)在邁克在他那地方干得不錯,買了一輛好車,我和比爾在農(nóng)場也掙了不少,所以也還不糟,我的意思是還不糟。但是我想要的不是錢!”

他盯著她。她在他臉上看到某種與黃蜂嗡嗡鳴叫聲相混合的東西,她被迷惑住了,以致一動不動,甚至也不能逗他笑一笑?!拔蚁胍慕^不是錢。”他說。

“爸,我們?yōu)槭裁床换丶???/p>

“我不知道要的是什么,什么確切的東西,”他說,仍然蹲著,他的手懶洋洋地摸著地面?!拔医吡Φ厝ハ?,在昨晚上你打電話的時候,整個一宿,在今天開車來鎮(zhèn)上的路上,卻在想?!?/p>

“我估計我是坐巴士太累了。我……我感到不舒服?!焙愓f。

“你為什么要出走去跟那個男人?”

“什么?呃?”她說,撫摸著一棵草尖,“我遇見他是在波爾表兄那個地方,他們在那兒有很不錯的酒館和舞廳……”

“你為什么要和他私奔?”

“我不知道,爸,我在信里已經(jīng)告訴你。我給你寫過信,爸。他表現(xiàn)得那么好,那么地喜歡我,他現(xiàn)在仍然如此,他很愛我……他總是那樣地憂傷那樣地疲憊,他使我想起——你,爸——但又不真的像,因為他沒有你強壯,根本不能像你一樣干活。既然他那么愛我,我就跟著他走了。”

“那么,你為什么要回來?”

“回來?”海倫想笑,掃了一眼河水。緩慢流淌著的、丑陋的河水,這條河讓每個人失望,但她對它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一棟房子要是背后沒有一條河一條溪她就會很不習(xí)慣,河流日夜流淌:也許這就是她在城市的思念所在?

“我回來是因為——因為——”

她用冰冷的手指將野草扯碎,卻一言不發(fā)。她看著撕碎的草屑紛紛落下。她一言不發(fā),大腦一片空白和冰冷,她來到這河岸邊走得太遠(yuǎn)了,這沒有錯,正如河流兀自流淌沒有錯一樣,自然而然。

父親慢慢邁開腳,她看見他手里拿著一把刀,她以前經(jīng)常見到這把刀。她的眼睛盯著這把刀,腦子里竭力去回憶:最后一次看到它是在哪兒,它是誰的,她父親的還是哥哥的?他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好像要喚醒她似的,他們互相看了一眼,海倫現(xiàn)在是如此的驚恐,以至她不再害怕,僅僅是好奇,一個孩子大理石般沉默的好奇。父親僵硬地沉默著,一股仇恨將他的臉改變成一堆皺紋,臉上皮膚是紅一塊白一塊。他沒有舉起刀,而是猛勁將它戳進(jìn)她的胸口,直抵刀柄,以致他發(fā)白的拳頭撞擊著她的身體,她的血噴濺而出。

隨后,他在骯臟的河水里清洗了刀子,將它收起。他蹲著,凝望著河面,大腿開始感到疼痛,他坐到了地上,離她的身體有幾英尺。他坐了幾個小時,仿佛在等著冒出另一個主意。河水開始變暗,流淌得很緩慢,后來天色變得更暗了,仿佛屬于另一個單獨的時間,與往常一樣,他努力將思維轉(zhuǎn)向下一個他必須做的事情。

責(zé)編:王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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