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康靜瑜
文晏受到極簡主義大師布里松的影響,她導(dǎo)演的《嘉年華》另辟蹊徑,避開煽情和眼淚,背棄感官刺激,用留白的手法略略交待了犯罪經(jīng)過,而將鏡頭對準了兩位小女孩在案件發(fā)生后各自的遭遇。敘事冷靜克制,鏡頭簡潔高效。
戴錦華在她的論文《可見與不可見的女性:當代中國電影中的女性與女性電影》中提到,“女性不是月亮,不靠反射男人的光輝來照亮自己”,然而在這個男性擁有絕對話語權(quán)的社會中,女性并沒有獲得真正的自由。影片中的幾個女性,她們處于不同的年紀、不同的階層,但她們都面臨著共同的生存困境:女性在男權(quán)社會中的失語。莉莉看上去懂得社會生存法則但最終卻被男權(quán)所拋棄,她“下輩子不做女人”的吶喊是對自己當下命運的吶喊,也是對女性當前社會身份的不認可和話語權(quán)的缺失表達。小文的母親是成年女性的代表,也是作為一個社會失語者出場。她將小文的遭遇歸結(jié)于她展現(xiàn)本身“女性化”特征的表現(xiàn),她痛斥小文女性意識的覺醒,并試圖暴力摧毀小文的女性意識:丟掉小文的裙子,剪去她的長發(fā),讓小文承受了“蕩婦羞辱”的二次傷害。
雖然《嘉年華》是一部展現(xiàn)女性形象,聚焦女性世界的影片,但從影片中依舊可以從中感受到無所不在的強大的男權(quán)秩序。劉會長、王隊、建哥、經(jīng)理……這些以社會代號出現(xiàn)的男性角色,構(gòu)建了完整的男性權(quán)利鏈條。導(dǎo)演試圖塑造的是女性本身的柔軟而堅韌的特質(zhì),甚至將它抽象為一尊瑪麗蓮·夢露的塑像屹立在海灘之上。無論從哪個角度,夢露的一生都在接受男性的目光審判,以至于在幾十年的影視歷史中,她也成為這個世界物化女性的標志,她所屹立之處,每一個男性灼人的目光都是西方世界對所謂“l(fā)ady first”價值觀的反諷。導(dǎo)演通過瑪麗蓮·夢露從屹立,到貼滿小廣告的市井、骯臟,到最后被移除,成為高速路上令人矚目的尸首,無不在彰顯女性的被審視、被支配的地位。面對兇狠的境遇,女性愈是無聲忍耐,其生命力愈是可敬。
文晏雖然身為女性導(dǎo)演,電影中所使用的卻并不是真正的女性視角,而是通過電影攝像鏡頭對女性身體進行去物化處理,來凸顯出整個男權(quán)社會對女性的凝視與窺探。
嚴格來說,《嘉年華》聚焦的并不是性侵事件本身,而是在不公平環(huán)境里,女性意識的艱難覺醒。《嘉年華》中的女性人物都身處逆境,都面臨著一個殘酷的命題:如何帶著傷痕成長。主人公小米對“夢露”的窺探,其實也是對“自我”和女性身份的發(fā)現(xiàn)與認同。從懵懂無知到成熟,小米經(jīng)歷了一番變化,她對假發(fā)、口紅這些極具女性特征的物件有了憧憬和向往,她遭受了來自男性的暴力傷害,她的女性自我意識開始覺醒,對性侵實踐的態(tài)度也由沉默到主動說出真相。最后小米一身白衣在馬路上飛馳時,正如本片的英文名《Angels Wear White》,導(dǎo)演最終顯然不甘沉淪于事件必然的正面解決,愿意用一種更具有浪漫主義色彩的方式結(jié)束電影,小米的逃離留存了一種希望,一種祝福,雖然遠遠運走的“瑪麗蓮·夢露”依舊漏出了裙底,但所幸“世界終究會好嗎?”這個問題,導(dǎo)演給出了一個開放式的而非否定的答案。
《嘉年華》反映的是整個社會對女性問題無意識的狀態(tài),不僅男性無意識,而且連一直遭遇不平等待遇的女性也沒有意識,影片通過幾個小人物投射出了整個社會的樣貌。電影是一種藝術(shù),也是一種媒介,《嘉年華》就像一個放大鏡,把社會的一角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夠看到現(xiàn)代女性正在經(jīng)歷的困境,并努力去打破這種困境,實現(xiàn)女性真正的解放,這種解放既包括本體解放,也包括精神解放。女性何去何從?文晏用留白的方式引導(dǎo)觀眾理性思索,喚醒大眾對性侵問題和女性命運的思考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