欄目主持/奧杰塔 特約主持/伍紹東 編輯/王芳麗

有句閩南話叫“人生海海”，經(jīng)常可以在影視劇中聽到。大概是因為常聽說，所以細究其內(nèi)涵的人反而少。人生海海，用來形容人生復雜多變，但又不止這一層意思。這四個字說盡了人生繁難，卻又鼓勵人好好活下去——“記住，人生海海，敢死不叫勇氣，活著才需要勇氣”。

苦難的意義

文 | 蘭川

“唯一能寬慰的，是想到，人都是要死的?！毙『吾t(yī)生說：“你講錯了，人都是掙扎著活下來的?！?/p>

從寬泛的角度看，反映人生苦難的當代文學作品不在少數(shù)。路內(nèi)的《慈悲》亦在講苦難。

《人生海?！穼ψx者的意義取決于它的敘述手法。整本書圍繞著一個男人講述，但從未給過這個主人公一個正面鏡頭，所有關(guān)于他的事跡都是在旁觀者的敘述中完成的。正是這一點，讓他本來就悲劇的人生更添蒼涼。

《人生海?！?/p>

麥家 著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2019

他出生于1918年，大時代的洪流沖刷過他的肉體和靈魂——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新中國成立、抗美援朝、文革……因為他走過的歲月風云激蕩，也因為他翻臉不認人，所以有人叫他上校，有人叫他太監(jiān)，有人視他為大英雄，也有人說他是雞奸犯、瘋子、神經(jīng)病……他的存在似乎不是為了顯明“我是誰”，而是為了滿足人們無窮無盡的想象。人們習慣了在一張僅有背影的畫紙上涂抹他的面目，卻很少有人關(guān)心他到底是誰。這個在小說所構(gòu)建的世界中實實在在生活過的人，卻和故事中的其他人物一樣，純屬虛構(gòu)。如果說浮生若夢，這夢也不是他自己做的，而是別人代他做的。

讀者可以透過旁人的敘述，對主人公的遭遇感慨唏噓，至于真相如何，無從知曉，似乎也不那么重要。讀者只是借人物的悲劇感受大時代強大的沖擊力，這便使主人公無論在書里還是書外，都成了一個被人用來窺視的工具。于是，他在讀者心里的不受重視成為了他悲劇人生的第三個來源。人生遭遇是悲劇的，被人講述是悲劇的，被人聆聽也是悲劇的，命運的荒誕就在于此。

《人生海?！穼ψ髡叩囊饬x何在呢？這要從麥家的創(chuàng)作風格說起了。

提到麥家，人們自然會想到諜戰(zhàn)。無論是榮獲茅盾文學獎的《暗算》，還是風靡圖書市場的《解密》《風聲》；無論是文學原著，還是由此改編的影視劇，諜戰(zhàn)，是一以貫之的內(nèi)容。諜戰(zhàn)是使麥家成名的題材，也是他駕馭起來最輕車熟路的題材。因此讀者最愛問他的一個問題是：這位主人公是現(xiàn)實中存在的人物嗎？

麥家甚至被冠以“中國諜戰(zhàn)小說之父”的稱號。這是榮譽，也是孫悟空頭上的那道緊箍。不難發(fā)現(xiàn)，《解密》《暗算》《風聲》，這幾部作品在結(jié)構(gòu)、人物塑造、主題思想方面都有一定程度的重復。一個作家最害怕的莫過于重復自己，因為這意味著江郎才盡、黔驢技窮。而《人生海?！愤@部非諜戰(zhàn)小說的誕生，讓麥家在另一個層面上證明了他的創(chuàng)造力不僅意猶未盡，而且意味深長。

“我要另立山頭，回到童年，去故鄉(xiāng)，去破譯人心和人性的密碼。”

“另立山頭”是麥家的決心，“破譯人心和人性的密碼”是《人生海?！返呢熑巍械闹魅斯且粋€謎一樣的存在，他的人生遭遇具體如何，讀者無法從正面獲得，只能透過每一個旁觀者的敘述來猜測來判斷，這就是破譯。不是破譯難住了無數(shù)高手的“紫密”和“黑密”，而是破譯主人公的身世之“密”，破譯人心和人性。從這個意義上講，《人生海?！啡匀豢梢詺w于諜戰(zhàn)小說一類，但它在文學性和思想的深刻性上又超越了諜戰(zhàn)題材的類型小說。

類型小說容易走向通俗，但麥家的作品之所以能避開通俗走向嚴肅，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在于他不只是講述一個傳奇故事，而是深入挖掘人性的多個面向，同時反映人物命運的悲愴。在他筆下，越是天才、鬼才，越有著普通人所沒有的脆弱。這些人在特定領(lǐng)域可以取得舉世矚目的成功，但在整個人生里，卻要承受非同尋常的痛苦。

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人生海?！愤@部小說俘獲了大批讀者的心，“人生海海”這句話不再是閩南語的操持者所獨有的感慨，而將成為所有無奈于人生、堅強于命運的人所共有的喟嘆——人生海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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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悲》

路內(nèi) 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 2016

水生、根生、玉生、復生，《慈悲》一書中幾個主要人物的名字都和“生”有關(guān)。透過他們的人生歷程可以看出，為了生存，人民付出過、付出著怎樣大的努力。書中描述的化工廠是一個巨大的機器，它可以是天使的化身，為身處其中的人帶來福利，也可以是魔鬼，吞噬工人的血肉，扭曲他們的心靈。人與人利益的糾葛，情感的糾纏，都在這個大機器里展露無遺。掩卷之后，唯有嘆息——苦難如果是人生母題，救贖會在哪里？

慈悲

文 | 蘭川

《大佛普拉斯》2017

導演： 黃信堯

編?。?黃信堯

主演： 莊益增 / 陳竹昇 / 戴立忍 / 張少懷 / 陳以文

有兩個平行世界，一個黑白，一個彩色。生活在黑白世界里的是菜埔、肚財這樣的人，生活在彩色世界里的是黃啟文、高委員這樣的人。

一次偶然，工廠看門人菜埔和以撿垃圾謀生的肚財，透過工廠老板黃啟文的行車記錄儀看到了有錢有權(quán)之人的彩色世界。雖然行車記錄儀給出的只是不斷延伸的公路，但像菜埔和肚財這樣從未進過那種世界的人卻能借著偷窺的奇思幻想，為單調(diào)的延伸補充出背后的燈紅酒綠、聲色犬馬。事實證明，這絕非想象，而是黃啟文們的真實生活，甚至，他們的生活遠比燈紅酒綠、聲色犬馬更讓人目眩神迷、膽寒心悸，因為奢華背后隱藏的是利欲熏心、殺人越貨。

菜埔和肚財發(fā)現(xiàn)黃啟文殺了人，本能地想要去報警，但現(xiàn)實又提醒他們，胳膊擰不過大腿，就算證據(jù)確鑿，黃啟文也有足夠大的勢力讓菜埔、肚財為他們伸張正義的行為付出代價，必要時，甚至是生命的代價。這時，作為觀眾，看到的是黑白世界里黑白分明的脆弱，彩色世界里的權(quán)貴富人可以讓黑白世界黑白顛倒，黑變成白，白變成黑。菜埔、肚財們，沒有力量洗滌真相，因為一日三餐的供應就夠他們操心一輩子了。

黑白和彩色本來格格不入，平行世界也應該并行不悖，但在這部名為《大佛普拉斯》的電影中，黑白世界里的菜埔、肚財和彩色世界里的黃啟文、高委員卻彼此糾纏，相互嵌入，正是這種表達方式，讓電影別具風格。

“大佛普拉斯”這個電影名含義豐富，它其實是“大佛plus”的音譯。由此可以推測在《大佛普拉斯》之前，還可能存在一部叫《大佛》的電影，事實的確如此。2014年，中國臺灣導演黃信堯拍了一部時長22分鐘的短片，叫《大佛》，獲得了第51屆金馬獎最佳短片的提名。三年后，黃信堯推出了這部短片的加長版，即《大佛普拉斯》。這部加長版在導演、攝影、美術(shù)、音樂等各個層面都獲得了廣泛認可，拿到了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獎、金像獎、亞洲電影促進聯(lián)盟獎等多個重要獎項。一時間，電影引來熱議，插曲《面會菜》以其憂傷的低吟俘獲了眾多人的心。

無論《大佛》，還是《大佛普拉斯》，貫穿其間的一個重要意象是大佛，英文寫作buddha，而電影中出現(xiàn)了與之發(fā)音極其相似的一個西班牙詞匯puta。它出現(xiàn)在黃啟文和情人Gucci的車震戲中，Gucci讓黃啟文喊出puta這個詞，為了“助興”，但這里導演巧妙地埋下了伏筆，讓觀眾在最后才意識到這一橋段有著怎樣的深意。

信眾以為，我佛慈悲，能彰顯大能、普度眾生。但悖謬的是，佛的像卻出自人手，到底是佛比人更有大能，還是人比佛更有大能？黃啟文作為造佛像的工廠老板，和那個與之錢權(quán)捆綁的高委員口口聲聲“阿彌陀佛”，心里卻充滿了惡念，所做的事與佛家提倡的截然相反。造佛者心中無佛，佛算什么呢？一個發(fā)財?shù)慕杩冢恳粋€行騙的道具？一個給人虛假希望的幻象？如果蕓蕓眾生知道他們所拜之佛像出自一個生活腐敗的殺人犯之手，還能雙手合十說出那句“阿彌陀佛”嗎？

在電影后半段，菜埔去已被害死的肚財家里睹物思人，身上穿著一件T恤，上面一行楷體字“預約人間凈土”，這一細節(jié)又一次直擊觀眾靈魂——“預約”的意思是將來才會有，也就是說，人間凈土，不在人間，這是我們看這部電影時所感受到的終極蒼涼。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本片導演黃信堯親自為影片做旁白，他是電影的講述者，既用鏡頭講述，又用畫外音的方式講述。他像一個局外人，偷窺者，以全知視角看人事紛擾，從這個角度上說，導演就是佛的化身。他冷眼旁觀，語氣平淡，不時調(diào)侃，偶爾說些個人感悟，他暗示觀眾，除了黑白世界、彩色世界，還有第三個世界，人心。他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太空時代了，人們可以搭乘太空船到達月球，卻永遠無法探索人們內(nèi)心的宇宙”。人心復雜，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這倒提醒了我們，也許，還有第四個世界，那就是佛的世界，至圣的世界。這個世界不可兌現(xiàn)，只可預約。人們可以預感到這個世界的存在，因為這個世界會偶然地照進現(xiàn)實世界，比如肚財死后，菜埔等人組建的儀仗隊為他送行的時刻，一首《友誼地久天長》在零零散散的喇叭聲、鑼鼓聲的寂寥交替中是那么地富有溫情。人性之中的佛性之光透過這樣的溫情時刻散發(fā)了出來，才稍稍遮掩了彩色世界里那些人的不堪與丑陋，讓我們覺得，此世雖可厭，此世猶可愛。此生不值得，依然愛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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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藥神》2018

導演： 文牧野

編?。?韓家女 / 鐘偉 / 文牧野

主演： 徐崢 / 王傳君 / 周一圍 / 譚卓 等

這是一部根據(jù)真人真事改編的電影。白血病患者陸勇在與病魔抗爭的過程中曾做過白血病仿制藥物代購，在他的幫助下，很多沒錢買藥和沒有買藥渠道的白血病患者得到了救治。電影《我不是藥神》在這個故事架構(gòu)的基礎(chǔ)上做了調(diào)整，使主人公的性格更為鮮明，也讓整個故事情節(jié)更有戲劇性。主人公程勇從一個生活中的loser，變成一個投機商人，發(fā)大財之后，又在靈魂上獲得了升華。

搖滾之后，生活繼續(xù)

文 | 王夢迪

《長安長安》

鄭鈞

華誼兄弟音樂公司 2007

熟悉鄭鈞的人都無法忽略1994年，大聲歌唱著《赤裸裸》的他在歌壇一舉成名。

這一年，中國的搖滾樂和流行樂都迎來空前絕后的鼎盛：魔巖三杰、校園民謠、紅星生產(chǎn)社，都是出現(xiàn)在這一年的時代符號，鄭鈞也是一代人心中的符號之一。就如同他的首張專輯名一樣，鄭鈞的歌唱質(zhì)樸真實，毫無保留。一代人曾共同擁有過對生活、愛情、事業(yè)的美好憧憬，也有人遭遇了夢想的破滅，他們復雜而掙扎的自我矛盾，失望與希望，種種時代典型心態(tài)都在鄭鈞的歌曲中得到呈現(xiàn)。

鄭鈞是一直是以搖滾的姿態(tài)的站在歌壇上的，和癡迷搖滾的人一樣，他也曾毫無保留地燃燒過自己的生命，有點反骨，也有點“不和時宜”。在一首叫《果》的歌曲里，鄭鈞鋒利的嗓音反復吟唱著“你越變態(tài)，她越膜拜”，歌曲收錄在鄭鈞2007年的專輯《長安長安》中。作為西安搖滾三杰之一的鄭鈞用盛產(chǎn)搖滾的故鄉(xiāng)的來命名這張時隔六年的專輯，向故鄉(xiāng)致敬，也在為自己找尋靈魂的安撫。

專輯共十首歌曲，詞曲創(chuàng)作全部由鄭鈞自己完成，他參與了大部分的編曲，因此這也是一張可以代表他個人風格的專輯。時隔六年，鄭鈞的搖滾已經(jīng)不再是赤裸裸地吶喊，在這張新專輯中可以找到許多溫暖的底色。整張專輯的編排呈現(xiàn)出激越與溫情的交織，上一首是嘶吼與吶喊，下一首則歌唱溫暖、歌唱慈悲、歌唱美好的祝福，而這些基調(diào)溫暖的歌呈現(xiàn)出了似乎有點不一樣的鄭鈞。他用無線電通聯(lián)的通用暗號唱出最美好的祝福，有著奇特名字的歌曲《美好七十三》呈現(xiàn)出專輯的第一抹暖調(diào)。由此，溫暖、慈悲、懷念，這些充滿溫情的主題逐漸在接下來的歌曲中鋪排開來?；蛟S有人會因此質(zhì)疑一個貼著“搖滾”標簽的歌手，溫情是否會沖淡憤怒，暖色是否又會掩蓋了銳意批判。但事實上，這種轉(zhuǎn)變沒有掩蓋他生長在骨子里的搖滾精神。

《慈悲》這首歌的編曲中加入了古箏，中式傳統(tǒng)樂器和電吉他、貝斯在同一首歌曲中和諧共存。這一系列的歌曲在編曲上也趨向于簡單，鼓聲刻意減淡?！栋唇摇愤@首歌曲也是在曲調(diào)上趨向柔和的，但從歌曲的名字中就可以看出直指當下現(xiàn)實的思考。歌詞都是鏗鏘的短句，配合以打擊樂營造出很強的節(jié)奏感，這樣的歌曲，更像是溫柔的吶喊。

專輯同名歌曲《長安長安》是非常能體現(xiàn)鄭鈞這種血性與柔情結(jié)合特質(zhì)的一首歌曲，在這樣一首向故鄉(xiāng)致敬的歌曲里，鄭鈞將自己作為西北男兒的一面真實而質(zhì)樸地呈現(xiàn)出來。歌曲以一段華陰老腔開頭，緊接著進入嗓音粗糲的吟唱，歌聲中鄭鈞像是一個站在城門口的兄長，吶喊著故鄉(xiāng)的名字，揮別殘缺城樓，揮別娘親與妹妹，結(jié)尾一記鑼聲，倏然結(jié)束，將這座古城泣血般的滄桑與豪邁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在另一首歌曲《私奔》中，他歌唱“在熟悉的異鄉(xiāng)，我將自己一年年流放“，對照之下，《長安長安》中“我生來憂傷，但你讓我堅強”的吶喊，則是暌違故鄉(xiāng)多年的游子終于選擇了精神的還鄉(xiāng)。

鄭鈞這一代是深受搖滾樂影響的，早在1990年，還在讀大學的鄭鈞就已組建起一支叫“火藥”的樂隊，在學校翻唱崔健等人的歌。搖滾精神不只是寫在他的音樂里，更雕刻在他的生命感悟中。因此，即便是看起來更加“柔和”的鄭鈞依然坦蕩地在歌曲中唱著“我夢寐以求的是真愛和自由”，他的柔和中依舊帶著搖滾的底色，而他的搖滾又因為依舊對愛和自由保持信仰而更顯出一種柔韌的力量。

“后來才意識到，自己的目的不是當個音樂家，而是可以駕馭自己的生活”，鄭鈞也曾這樣反觀自己的人生。搖滾之后，生活撲面而來，對于他而言，在行走跋涉過已近半生之后，面對人生滄海，憤怒和批判大概已經(jīng)是一件容易的事，而看清生活的本質(zhì)之后依舊熱愛生活，以及繼續(xù)在人間生活下去的赤誠、勇氣與慈悲，或許顯得更加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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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裸裸》

鄭鈞

紅星音樂生產(chǎn)社 1994

《赤裸裸》是鄭鈞的首張個人專輯，其中《回到拉薩》《赤裸裸》《極樂世界》《灰姑娘》等作品至今在國內(nèi)廣為流傳。懶洋洋的哼唱唱腔和散發(fā)著迷人性感的理想主義歌詞是這張專輯的最大特色。《灰姑娘》里男人淡淡的憂傷和烏托邦式的對童話愛情的暢想；《赤裸裸》中是因鋼筋水泥都市而生的無奈之情。鄭鈞把他真實的感受，大膽、質(zhì)樸地流露在他的音樂中，在聽眾中間產(chǎn)生了強烈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