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池
戴一頂灰色禮帽,叼著木制煙斗,一唇濃密的胡子,搖著蘇州曹小弟手工制作的扇子,活脫脫是從古書齋里走出來的先生。沒錯,這就是汪涵。作為湖南衛(wèi)視的一哥,他在熒屏上詼諧幽默,妙語連珠,娛樂精神超強,私底下卻樸實安靜、淡泊老成。
汪涵最大的娛樂是收藏,而且他的藏品遍及字畫、煙草、紅酒、鋼筆、紫砂壺、茶葉等“領域”,可謂千奇百怪,無所不包。汪涵在距離長沙25公里的千年古鎮(zhèn)靖港買了一處四合院,里面遍置收藏的佛像、古董、雪茄、好聽的唱片、舒服的沙發(fā)等,汪涵說他收的是快樂,藏的是樂活。
“鬼市”買假貨
汪涵,上世紀70年代初生于蘇州,在蘇州園林旁長大,每天跟著祖父逛公園,是他童年最大的樂趣。常常是祖父拎著個鳥籠,他一個小屁孩就跟在后面,像模像樣地看碑林、看花草、看園林、看太湖石……童年的那段經歷和回憶,為他日后走上收藏道路埋下了一顆小小的種子。
據(jù)汪涵自己考證,他從孩提時期,就踏入了收藏界的半個門檻。小時候,他喜歡收藏一些用過的或者覺得好看的東西,比如用過的小學生手冊、作業(yè)本、日記本,還有小時候玩的很多煙標。一些老紙片也舍不得丟,他把它們弄得干干凈凈、平平整整的,再裁成一塊一塊,用來寫字。
收藏于汪涵來說,從來都不是刻意而為的,它一方面來自成長環(huán)境的熏陶,另一方面則是源于與生俱來的懷舊情結。汪涵最初的收藏更多的是一種家族記憶。
50年前,他父母結婚時在杭州旅游,當時買了一張杭州市地圖。為此,成年后的汪涵專門請父母在地圖上簽了名,又裝上鏡框,與父母的結婚照擺在一起用心珍藏。
兒時,每當祖母講家族故事時,汪涵就聽得津津有味。當年汪姓在上海是有名望的家族,結交了很多朋友。有一個外國公使夫人曾送給祖母一對漂亮的玻璃瓶。日本人侵略上海時,祖母就抱著這兩個玻璃瓶,夾著一個熱水瓶逃難。后來,這兩個玻璃瓶成了汪涵最愛的藏品。
但真正和“古董”打交道,是在汪涵24歲生日時。那天,有個喜歡玩玉的朋友,從廣東收羅了一堆玉器帶到生日會上,他很豪氣地對汪涵說:“今天你生日,隨便挑一樣吧!”
汪涵一聽,大喜過望,暗想;我得挑最大的拿。他東撿西選,最后挑了一塊玉圭。后來大家請來地質研究所一位眼力很好的老教授給看看這些玉器。這一看,笑話來了,老教授指著汪涵手里的玉圭說:“其余的東西都不靠譜,就這塊玉圭年份還算不錯?!?/p>
大家紛紛稱贊汪涵眼力不錯,汪涵心里得意得不得了。于是,很長一段時間,他天天都戴著那塊玉圭上下班。玉圭有點沉,常磕得胸前青一塊紫一塊,但他就是喜歡。
生日挑玉,可謂是汪涵正式邁向收藏的一劑催化劑,他開始游走于古玩市場。長沙清水塘一條街是著名的“鬼市”,每到周末,清晨四五點時,就聚滿了從各地來賣古玩字畫、舊書雜貨的小商販,特別熱鬧。
有天,經過“鬼市”的一個小攤位時,汪涵看到一只綠色小瓷碗,顏色特別漂亮,暗刻花紋。汪涵越看越喜歡,又經商販口若懸河一番吹噓,沒忍住,買了。隔了一周,再去“鬼市”,不得了了,又見一個綠碗。商販說:“您運氣太好了,這碗原是一對,老太太精明,上次我去收貨只拿出一個,這次去才把另一個拿出來?!蓖艉宦?,毫不猶豫地買下,心里美滋滋的:配上對了!
隔了一周再去,“啊,又出現(xiàn)了兩只小綠碗!”汪涵大感疑惑,“這是怎么回事?”對方答得一點都不含糊:“涵哥,對不住您,這老太太太精明,是4個一套?!蓖艉幌耄看味寄芸吹?,也是緣分,那買了吧,別下次再出現(xiàn)同款就行。接下來再去清水塘,汪涵心里都有點緊張了,他特怕在茫茫晨色中看到閃著兩道小綠光的碗。他覺得那道綠光比狼眼睛還讓人膽寒。
怕鬼有鬼。再去,果然,嗖嗖,兩道小綠光又出現(xiàn)了。汪涵終于沉不住氣了:“哎呀,你這是什么狀況?”對方特別誠懇地說:“我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4個怎么能是一套呢,是6個,六六大順,這才是一套,不可能再有了?!苯蛔」膭樱艉职涯莻z小綠碗買下了。后來家里一直擺著那6只小綠碗,齊刷刷的一排。
就這樣,瓷板、花瓶,還有那時候特別流行的雕花木片、窗欞、大門板,汪涵沒少買。只是他在“鬼市”里買的東西都見鬼了,一樣都沒買對過。那時買的民國壇子、罐子,后來都只能放在家里做小垃圾桶了。
對于“鬼市”這番遭遇,汪涵做了一個生動的描述:“感覺我只要一出現(xiàn)在清水塘的街口,消息樹就被放倒,狼煙也升起來了,大家相互之間手機短信傳起來:‘快點快點,汪涵來了,要殺豬的快磨刀呀,真東西快收起來,假的都拿上來,價格趕緊換?!?/p>
汪涵還形容說:“那里面就屬于屠宰場了,套路十足。你看東西的時候,好多人圍在你旁邊,佯裝是路人甲乙丙丁,然后在那里說,‘這個好,這個我上次在哪兒看見過——其實都是‘托兒?,F(xiàn)在會覺得他們演得很拙劣,可那時完全看不出來?!?/p>
吃一塹長一智,汪涵自此遠離清水塘。不過,他并不因為當時買錯東西而難受,也從不避諱談起,反而時常當趣事拿出來說給朋友們聽,博得大家一樂。在那時,買這些東西也都不貴,百八十塊錢,但帶給他的樂趣是無窮的,這就足夠了。
玩物撿大漏
在“鬼市”交了入門學費后,汪涵開始正經八百地研究起收藏來。為了提高眼力,他常跑到博物館去看一些標準器,經過努力還成了湖南博物館第一批二十幾名高端會員之一。館里常組織一些活動,對會員們進行文物真?zhèn)伪鎰e鍛煉,汪涵的分辨能力越來越強。
汪涵很中意扇子。覺得一扇在手,既能扇風又頗顯雅士風度,所以一到夏天就手不釋扇。為此,他到處收羅各種各樣的扇子,根據(jù)不同的天氣、心情和場合換上不同的扇子。
有一把湘妃竹的成扇,上面沒畫東西,扇形很修長,像嵇康的身材,拿在手上特別文氣。對方開口要十多萬,汪涵反復衡量寬慰自己,但凡看見,就莫錯過,不如用明年、后年的價格買今年的東西玩,便咬咬牙買下了。
那時候正好湖南衛(wèi)視《玫瑰之約》改版,汪涵搭檔楊樂樂。為追求楊樂樂,汪涵便將自己珍藏的這把湘妃扇送給她。不知是因為之前聽說過汪涵小綠碗的橋段,還是考驗汪涵,楊樂樂死活沒接他這禮物。后來,汪涵聽人說,情侶之間不能送扇子,那代表“散”,這才恍然大悟。
兩人結婚后,每當楊樂樂拿這件事來取笑汪涵時,汪涵就一本正經地說:“那扇子可是我當時最值錢的家當了,我把我最值錢的東西都給你了?!?/p>
抱得美人歸,事業(yè)穩(wěn)定后,汪涵的收藏走上了“征途”。2005年,汪涵開始接觸字畫。第一件真正意義的藏品,當屬2006年在香港拍得的一副“入于真實境,照以智慧光”的弘一法師的對聯(lián)。對聯(lián)很小,如今就掛在汪涵家里,每每看到。總會讓他的人生多一番領悟。
不久,汪涵經人介紹認識了北京畫院著名畫家李鳳龍先生。李鳳龍不僅是畫家,還喜好篆刻,有古印情結,平日里也收藏了數(shù)十方古銅印。
汪涵與李鳳龍互相青睞,覺得是同道中人。聽說汪涵對古印感興趣,李鳳龍便邀請他到家中欣賞自己收藏的古印??吹侥切┯≈?,汪涵覺得很親切。說起來,他與古印淵源頗久。
讀高中時,汪涵所有作業(yè)本上不寫名字,都是拿自己刻的印蓋章。恰巧,歷史老師當時也很喜歡刻印,當下就覺得這孩子不錯,便開始教他刻印。每天,汪涵完成作業(yè)后,最興奮的事情就是刻印,比如“憲政司馬”“別部司馬”“部曲將印”啦,然后在歷史作業(yè)本里夾一張紙條交上去,老師給他看完,會在上面點評,這樣來來往往刻了大概兩年。
汪涵的工作每天和語言、文字打交道,可銅印上的字,有很多是他看不懂的,這倒激起了他去探究它們的欲望。加之當時銅印的價格還不是極其昂貴,于是汪涵覺得自己也許能系統(tǒng)收藏古印。于是,對古印收藏的興趣重新被喚醒,只要哪兒有這方面的消息,汪涵都會飛奔而去。一上道,反倒還弄出了點名堂。
最讓汪涵驕傲的是,一枚意外獲得的“龍門山柎”銅印絕對算是“重器”。一方面在于印本身的特別,另一方面則在于探求其身世之謎的樂趣。這方印汪涵是按私印買的,因為官印要比私印貴很多。看到印上的字,汪涵就琢磨,如果是私印,他的主人就是姓龍,叫門山柎,顯然不太可能。如果是姓龍門,叫山柎,是否有可能呢?他就找來清代張澍寫的《姓氏尋源》查閱,發(fā)現(xiàn)確實沒有龍門這個姓氏記載。
難道這方印昭示了一個新的姓氏?汪涵頓覺一陣欣喜。他的“追查”并沒有停止。如果確有龍門這個姓,那它又該來自哪里?“柎”有伐木以為舟的意思,“山柎”即有山有舟,而且還要與“龍門”發(fā)生聯(lián)系。有沒有可能當時是管理龍門渡口小吏的官印呢?他甚至生出奇想,因為當時司馬遷號稱龍門人士,龍門小吏嘛,他又是寫《史記》的,難道這是他的一個小私???
為了弄清這枚印的主人是誰,汪涵持續(xù)不斷地考證下去。最后終于在南京師范大學酈波教授的指導下,考出了根源。
原來“山柎”是漢景帝孫子的名字,因為給皇帝貢獻黃金的成色不足,即現(xiàn)在所說的偷工減料,被謫到龍門一帶,去王為侯,然后他就以龍門為郡望,“龍門山柎”便是由此而來。這方印,既可以說是劉山柎的私印,也可以看作是他的官印。無論如何,這次撿漏的經歷讓汪涵興奮不已,而出手此印的賣家得知古印主人的身世后,也著實后悔了一把。
這枚印后來又給汪涵帶來了新的驚喜,在他小心翼翼地清除掉表面銹跡的時候,篆書“山”字的里面又多了個“×”,看起來整個筆意更豐富了,特別有意思。
要說起來,古銅印收藏偏冷,不合當今時宜,但在汪涵眼中,那一顆顆銅印,其實是心中沉靜的砝碼,讓他在紛雜的舞臺外得以安寧。
汪涵的古印收藏極為豐富,官印私印皆有,至少有兩三百方了,其中不乏像“龍門山柎”這樣極少見的精品。連李鳳龍都如此評點:“汪涵的古印收藏在全國范圍內來看,算得上是一個人物了?!?/p>
心是最大的博物館
經歷了幾年收藏路上的摸爬滾打后,汪涵的收藏更顯老到了。他已不再去古玩市場淘貨了,更多的是在春秋兩季北上南下,奔忙于北京、杭州、香港間的拍賣行。
每到拍賣季,國內的拍賣行會給汪涵發(fā)來畫冊,他把他看中的東西那頁折起來,先悄悄跑去看預展,同時請專家掌掌眼,等專家點頭認可,他才出手。玩收藏也得講點策略。每年的拍賣會,汪涵從不在現(xiàn)場露臉,只在固定的酒店訂下一個房間,用電話“遙控指揮”。大部分事情其實都是“潛伏”在拍賣會里的朋友幫忙他做的。如果工作忙走不開,他就會委托朋友去看,遇上比較好的拍品,朋友發(fā)圖片給他,他再通過手機看圖片定奪,很少上網(wǎng)的汪涵為此特意買了部蘋果手機。
干嗎把收藏搞得這么復雜呢?你想,汪涵這張臉全國人民都認識啊,往拍賣會一站,娛樂明星的身份,一不小心就會讓自己成了拍賣會的“展品”,何況一看他來,大家肯定會哄抬物價,原本十萬就能搞定的東西,非得叫價十五萬,那不明擺著吃虧嘛。汪涵略帶神秘地說:“不僅僅是多出錢的問題,關鍵是多出來的五萬塊,其實買的是兩個字——傻冒!”說最后兩個字的時候,他表情夸張,一只手放在嘴邊做喇叭狀,聲音卻很小,逗得周圍的人忍俊不禁。
但這樣的工作方式難免會出現(xiàn)疏漏?,F(xiàn)今拍場上的贗品屢見不鮮,汪涵就遇到過。那是在香港的拍賣會上,他委托朋友拍下了一幅方力鈞的油畫。等拿回來后,幾位認識的專家掌眼后,意見竟然分成了兩派,有人說這畫是真品,有人說是偽作。汪涵也糊涂了,這畫拍得有點冒險了。但他很快安慰自己,既然玩這個就得傷得起啊,即便畫是假的也權當買個教訓,因為這傷了朋友間的和氣,再氣壞身體,那太不值當了。
汪涵最貴的收藏是一張黃賓虹先生的畫,上百萬,其中也有不值一錢的碎瓷。這些碎瓷是湘籍的空一師傅在鄉(xiāng)下?lián)斓胶?,專門從醴陵帶給他的。云游四方的空一師傅,隨身還帶了滿滿一盒小時候上學路上撿的鵝卵石給汪涵看,這些石頭他十多年一直帶在身上,搖起來嘩嘩的響,聽到聲音他仿佛重新找回了遠去的童趣。
在汪涵眼里,收藏沒有高下、貴賤之分,只要藏者喜歡并能從中獲取愉悅就好。“不能說一幅畫的文化含量就一定高過一輛車。”汪涵說,“我看過很多哈雷車的車迷,每天對著一臺哈雷機車他可以跟你洋洋灑灑說出一萬多個好,我對著一幅畫有可能還說不出一萬個好來呢。他們從一輛哈雷機車身上體驗到了無數(shù)的喜悅、歡喜,騎它的時候也好,撫摸它的時候也好,擦它的時候也好,就跟我們把玩一把扇子是一樣的,只是說你是一個什么樣的心境看待這個物質。”
隨著藏品不斷豐富,汪涵四處給這些寶貝們找更合適的安身之所。2011年7月,汪涵在長沙市某大廈的24樓開了一家“培榮書屋”。多年來他從各地搜羅來的文化、歷史、藝術的書籍有了安身之所,而且那些古銅印、小瓷碗、名畫也都擁有了一方寶地。譬如書屋入口右側的墻壁上被掏出八個小洞,整齊地放置著他的銅印藏品。如此破費周折地在墻壁內大做文章,可見汪涵在對待這幾方印上別具匠心。
自從開了這家書屋,汪涵也給自己的靈魂找到了棲息之所。只要閑來無事,他就會跑到書屋里看書。拿個小蒲團,挑選自己最想讀的三本書,然后洗手,點一根檀香,放一段古琴曲,泡一杯好茶。通常,還會在一旁放上紙筆,每有心得便隨手記錄下來。
在朋友圈里,汪涵被稱為老古董,因為他很少上網(wǎng)不會打字,也不開微博,過的是老人家的生活,喜歡獨自待著,喜歡看書,喜歡收點老物件。
馬未都先生曾經說過,有的人收藏是“在途”,有的人收藏是“在庫”。所謂“在途”就是永遠在路途當中,像一個貨郎一樣,今兒個收了,明兒個就賣了;所謂“在庫”就是收而藏之,藏起來,一個人躲著玩兒,五年、十年為限,那個是入庫了。現(xiàn)在有大量的所謂藏家今年買,明年就賣了,上半年買,下半年就賣了。
汪涵顯然屬于“在庫”:基本上不出貨,都擱在家里,有事沒事排兵布陣,在家這兒看看,那兒看看,圖一樂兒。汪涵說他從拍賣市場上買東西到今天,十多年間,屋子里遠沒到擺不下的地步,倒是房子越來越大,心量越來越小了。潛心收藏了這么多年,經驗豐富的汪涵將收藏分為了七個階段。第一個階段叫放眼望之,滿眼都是真貨;第二階段是掌握一點知識之后滿眼都是假貨;第三個階段是真?zhèn)文?第四階段是貪癡滿懷,滿眼都是誘惑;第五個階段是心生歡喜,不言對錯,我高興就可以;第六個階段是煙云轉逝,看一下就夠了;最后一個階段叫萬物皆空,一笑而過。汪涵說他現(xiàn)在剛走完第四個階段,“差不多一只腳已經踏到第五個了?!?/p>
除了眼見得著的藏品,汪涵還重新定義了收藏的概念:“工作的時候有些嘉賓的話可以收藏,生活中某些值得懷念的人也可以收藏。收藏處于人生的每時每刻,和所有的房子比起來,心才是最大的博物館?!?/p>
編輯/楊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