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言

袁世君近影

2018 年冬天的一個早晨，如東縣高級中學退休教師袁世君在菜市場門口看見，一個人跪在地上，旁邊圍著一圈人。從圍觀者交談中得知，跪著的人叫李建華，是一家化工企業(yè)的臨時工，工作時燒堿濺到眼睛里，以致眼睛近乎失明。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堵得菜市場門口水泄不通。袁世君擠進人群，對李建華說：“你總是跪在這里不好，你回去，我把電話號碼給你，你有什么困難就找我?！痹谰牙罱ㄈA拽起來，帶到旁邊的小店里，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寫在紙上交給了李建華。

李建華回去后好長時間，袁世君都沒有接到他的電話。袁世君不放心，坐班車到李建華所在的小鎮(zhèn)。有人說，街上只要人多的地方，老李都跪過。在好心人的指引下，袁世君找到了李建華的家。三間新建的平房，但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數(shù)九寒冬，李建華坐在一張矮凳上，身上的衣服還很單薄。李建華告訴袁世君，他離過婚，大女兒跟了前妻，現(xiàn)在有個兒子在縣實驗中學上學。眼睛壞了后，經(jīng)調(diào)解，廠里給了他3萬元。3 萬元都還了建房債，現(xiàn)在沒有生活來源，孩子上學都沒錢。沒幾天就要過年了，這個家里冷冷清清，沒有一點過節(jié)的氣氛。袁世君到街上買了幾十斤米、十幾斤肉送給李建華過年。

寒假過后，袁世君趕到縣實驗中學，向校領導反映李建華家的困難情況，希望學校能給予一定的照顧。學校減免了李建華兒子的學費，同時發(fā)動全校師生捐款，讓這個家庭感受到溫暖。袁世君心里還是不踏實，整個正月，她一點都沒閑著，到民政局了解相關政策，找律師朋友咨詢相關問題。

李建華的眼睛越來越糟，原來還能看到白茫茫一片，現(xiàn)在眼前一片漆黑，失明了。他脾氣更大了，經(jīng)常摔東西、罵人。每天下午乘車到縣城民政局，嚷著要說法。工作人員實在沒辦法，最后只好打電話向袁世君求助。袁世君一到，李建華的聲音就低下來了。袁世君瞪著李建華說：“你不要這樣瞎鬧，有理說理，凡事都要走正常渠道。你先回去，你的困難我們會想辦法幫你解決?！?/p>

李建華回了家，袁世君的心卻靜不下來。她想，一個人要是不被逼急了，不會這么干的。律師朋友告訴她，像李建華這種情況，可以申請法律援助。

袁世君約見了李建華的女兒雯雯?！澳銥槭裁匆獛退?？為啥？”雯雯的話充滿了質疑、不信任甚至還有一些抱怨。一陣沉默后，袁世君緩緩地抬起頭說：“姑娘，先說說我的故事吧。我父親去世得早，小時候家里很窮，如果沒有共產(chǎn)黨、沒有左鄰右舍的救濟與幫助，我不可能活下來，更不可能有機會上學，成為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是黨，是那些幫助過我的人，教會了我感恩。看到別人受苦、有困難，我都會感同身受，覺得應該去幫幫他們。”袁世君感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她穩(wěn)了穩(wěn)自己的情緒，接著說，“不管怎么說，他是你的父親，作為女兒，你就忍心看著你的父親在眾目睽睽之下跪在大街上嗎？你就忍心大冬天你的父親穿著單薄的衣裳，凍得渾身直哆嗦嗎？我希望你勸勸你父親，讓他不要再鬧了，不管怎樣都要遵紀守法，我們可以通過法律維護自身的權益?！?/p>

幾天后，袁世君接到雯雯的電話：“袁老師，我為上次的態(tài)度向您道歉，衷心地向您說一聲‘謝謝’?！?/p>

在律師的幫助下，李建華正式向法院起訴，把他打工的那家企業(yè)告上了法庭。律師朋友說可以義務擔任李建華的辯護律師，老伴兒和孩子也都勸袁世君不要再插手，該做的都做了，可以說已經(jīng)“仁至義盡”了。但袁世君謝絕了朋友的好意，要在法庭上親自為李建華辯護。夜深人靜，燈下的袁世君思緒萬千，辯護書怎么寫，她已經(jīng)打了好多次腹稿，可是提起筆來，卻又覺得無論怎么寫都難以表達她的內(nèi)心想法。她寫了又涂，涂了又寫，廢紙扔了半紙簍，最后決定，不寫了，順其自然，到法庭上，該怎么說就怎么說吧。

開庭的日子漸漸近了，袁世君感覺越來越焦躁不安，每天要花好長時間站在衣櫥前，要挑選一件最得體的衣服出庭時穿。家里人看她天天魂不守舍，像著了魔一樣，勸她還是找個辯護律師，她一句也聽不進去。

開庭那天，袁世君和李建華早早到了法院。被告辯護人的觀點是：原告受傷后，被告在與原告協(xié)商的基礎上，已經(jīng)給予原告一次性賠償，一次性賠償?shù)淖龇ㄔ娈敃r已經(jīng)認可，原告與被告之間已經(jīng)不存在糾紛。坐在一旁的李建華嘴巴不停地翕動著，雙手不安地絞著衣角。袁世君按了按李建華的肩膀，意思是讓他不要慌。袁世君整了整衣服，站了起來。“尊敬的庭長以及在座各位：我是一名退休教師，做了一輩子教育工作。我沒有多少法律專業(yè)知識，但我知道作為一個人，應該同情弱者，應該有一顆愛心?！痹谰D了頓，“我小的時候，家里吃了上頓沒下頓，左鄰右舍經(jīng)常接濟我家，有時候一開門，發(fā)現(xiàn)門口放著幾顆雞蛋或幾個紅薯，都不知道是誰放的。我媽經(jīng)常說，等我們有能力了，也別忘了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痹谰戳丝磁赃叺睦罱ㄈA，接著說：“我和李建華非親非故，看見他大冬天跪在地上，我覺得很難受?，F(xiàn)在我有能力了，應該幫幫他?！痹谰Ｏ聛?，環(huán)視庭長以及在座的所有人，接著說：“如果是你們的親人跪在地上，凍得瑟瑟發(fā)抖，你們會作何感想？會不會伸出援助之手？李建華原本也像我們一樣，看見紅的花、綠的草，看見五彩繽紛的世界，可是現(xiàn)在，他的眼前沒有白天和夜晚，只有永恒的黑暗。”說到這里，袁世君將坐在旁邊的李建華拉了起來，“但凡有一點辦法他也不會跪到大街上，跪在眾人的目光之下。不要忘了，他和我們一樣，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他也有作為一個人的尊嚴?！?/p>

休庭期間，庭長多次走訪李建華打工的那家企業(yè)，與企業(yè)負責人以及鎮(zhèn)黨委書記、鎮(zhèn)長交換意見，把袁世君為李建華辯護的故事講給他們聽。庭長說：“袁老師在法庭上為我們上了生動的一課，一個70 多歲的老人用她的實際行動告訴我們，心里要裝著老百姓，要真正把老百姓的困難當成自己的困難，把老百姓的冷暖始終放在心上?！辨?zhèn)上的領導和企業(yè)負責人都非常感動，經(jīng)研究，給予李建華一定的賠償，并為他申請辦理了最高標準的低保，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李建華的生活困難。最終，原告與被告以庭外和解的方式為案件畫上了句號。

袁世君幫助過很多人，現(xiàn)在仍然積極投身公益事業(yè)，每年都要至少拿出一個月的工資資助弱勢群體。有不少她幫助過的人帶著禮品登門致謝都被她一一婉拒。在與筆者交談的過程中，袁世君始終很平靜，覺得自己所做的事情很普通，沒有什么值得夸耀的，而且，她要把這樣的好事一直做下去，一直到做不動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