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松
1
很多年前,加西亞·馬爾克斯在訪談里說了那段后來被引用了無數(shù)次的話:
“必須像我外祖母講故事那樣老老實實地講述。也就是說,用一種無所畏懼的語調(diào),用一種遇到任何情況、哪怕天塌下來也不改變的冷靜態(tài)度,并且在任何時刻也不懷疑所講述的事情,無論它是有沒有根據(jù)的還是可信的東西,就仿佛老人知道在文學中沒有比信念本身更具有說服力的。”
20世紀90年代末,我讀到這段話之后,就帶著被他感染的那種恍然大悟式的激動與興奮,去努力回想當初我奶奶是怎么給我講故事的——畢竟,我是沒法知道馬爾克斯的外祖母到底是怎么給他講故事的。
我五歲那年跟奶奶住在了一起。那年的春節(jié)前,在山東淄博工作的爺爺突發(fā)腦出血去世了。奶奶有個習慣,每晚臨睡前,先關了燈,盤腿坐在炕頭,卷幾支旱煙抽了才睡。那裝在布袋里的旱煙,是用她在鄉(xiāng)下集市買的整片煙葉晾干后搓碎而成的。她在黑暗里卷旱煙的動作,不緊不慢,從容自在。通常這個時候,我就會讓她講點故事。她從卷煙時開講,抽完了一支,一個故事就差不多講完了。她卷的煙,樣子像個微縮版的小喇叭,一頭大一頭小,卷好了要把尖兒掐掉,然后點燃,有時吸得猛了,就會冒出一小簇火焰,被她隨口一吹,才滅了。
在回想中,我發(fā)現(xiàn),奶奶講得最不好聽的故事,其實多是那些民間傳說,什么“九頭雕”“狼來啦”之類的,充斥著道德說教的老套路?;蛟S正因如此,在講的時候她才總顯得有些浮皮潦草。你要是有疑問,她就會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人家都是這么講的啦。我估計她對這些故事本身也沒什么興趣,只是我想聽故事,她才隨便講講,講別的我也未必能懂。當時收音機里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有個《小喇叭》節(jié)目,會播《孫敬修講故事》,內(nèi)容跟我奶奶講的那些差不多,語氣刻意而又夸張,我實在聽不下去。沒多久,我就沒什么聽故事的愿望了,寧愿去聽評書或是看小人書。
聽奶奶講真正有意思的故事,是在我十八九歲的時候了。那時她講的,多是她親身經(jīng)歷的,也有聽來的,都是真人真事。想想她講時的樣子,確實就像馬爾克斯所說的那樣:“用一種無所畏懼的語調(diào),用一種遇到任何情況、哪怕天塌下來也不改變的冷靜態(tài)度,并且在任何時刻也不懷疑所講述的事情,無論它是有沒有根據(jù)的還是可信的東西……”
比如我爸為什么會有個狐仙師父的事。我爸小時候體弱多病,那時山東的鄉(xiāng)下老家也沒什么醫(yī)療條件,無論大人孩子,得了病只能靠放血、拔罐子、吃香灰之類的土辦法對付,要么就聽天由命。用奶奶的話說,那時小孩子能活下來長大的,靠的就是命大。當然也還有別的原因。她最得意的事,就是給我爸找了個狐仙師父。那時當?shù)厝硕嘈藕?,就是狐貍修煉成了精,他們卻不把它們當妖精,而是當成仙。要是誰家小孩子體弱多病,父母就會到附近山里,找到據(jù)說狐貍常出沒的老林子,尋棵最老的大樹,在下面放個牌位,供奉瓜果酒菜,拜請某狐仙做孩子的師父,并保證逢年過節(jié)會按時供奉敬拜,但請保佑孩子健康平安。認了狐仙師父后,要滿懷敬畏,不能唐突玩笑,否則冒犯了狐仙,孩子就會失去保佑。反正不管怎么說,我爸自認了狐仙師父后,確實就很少生病。后來我曾向他求證,他說好像是這樣的,只是到了東北進城上學后,就沒人再提及此事了。奶奶說,狐仙也有地盤的,出了那個地界,這層師徒關系自然也就沒了。
印象較深的,還有一個黃皮子(黃鼠狼)迷人的故事。奶奶在老家時,有個外甥女,人秀美,性格文靜,做得一手好針線活,還嫁了個好人家,男人也是能干本分的。兩人結婚幾年都沒孩子。有一天,婆婆慌里慌張地跑來找奶奶,說是媳婦不大對勁了。奶奶去了之后,只見那個外甥女坐在炕頭,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自己手里的一塊小布頭,喃喃自語,也聽不清在說什么,臉上紅撲撲的,比平日里還好看。奶奶跟她說話,她也毫無反應。過了會兒,她抬起頭來,對著空氣說著什么。她婆婆過去拉她的手,你看誰來了?她就忽然對著婆婆怒目圓睜,死死地盯著看,嚇得婆婆倒退了好幾步。奶奶是有經(jīng)驗的,就把那婆婆拉到外面,低聲說,這孩子啊,八成是著了黃皮子的道兒了……不過你別怕,我有辦法,只是這孩子要受點罪,你在這兒等我。說完,她就進了屋,來到外甥女面前,站定了,兩個人就對視起來。奶奶忽然掄圓了胳膊,一巴掌抽在了外甥女的臉上,當時她就昏過去了。奶奶叫來婆婆,把她扶上炕平躺下,然后拿水瓢到缸里舀了涼水,往她臉上灑了些水。沒多一會兒,她就醒了,撫著腫起的半邊臉,說好疼啊。這時奶奶又去廚房拿了菜刀,在水缸沿上磨了磨,站到院子里,厲聲罵了半天,當然是罵那黃皮子的。據(jù)奶奶說,黃皮子怕兇悍的人。這么一通罵,它還真的就再沒敢來。第二年,外甥女生了個大胖小子。那時鄉(xiāng)下黃皮子多,但白天是不大出沒的。不過也有例外。有天晌午,外面沒什么人,奶奶出來倒洗菜水,看到一只健壯的母雞正朝村口奔去,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它的背上伏了只黃皮子,咬著雞脖子,驅使著母雞奔出了村去。
2
想來想去,奶奶講的有意思的故事,其實也不多。只是在回想的過程中,隨著奶奶的音容相貌反復浮現(xiàn),我好像確實漸漸多少理解了馬爾克斯的那段話。這種狀態(tài),在我看來,其實屬于那種更為原初質(zhì)樸的敘事技藝,它會盡可能地保留那些神秘、不可思議、難以理解也無須解釋的元素,而不是去追求什么合乎情理的邏輯和意義,在那個敘事世界里,萬事萬物都是混然交處且息息相通的,而不是有著涇渭分明的秩序和界限的??墒?,我真的會因為想起了奶奶講過的那些故事,就有可能成為馬爾克斯那樣的新型“講故事的人”么?
要知道,當年馬爾克斯那樣說,顯然并不是真的要回歸到原初敘事的狀態(tài),而是暗示了他在寫《百年孤獨》之前,其實是正處于寫作困境中的。當時他已出版了《枯枝敗葉》《沒有人寫信的上校》《惡時辰》等五部小說,但還是默默無聞,只在一些拉美文學小圈子里有些名氣。在這些小說里,他試過很現(xiàn)代的復雜寫法,也試過樸素的傳統(tǒng)寫法,就像鐘擺一樣,從這一端擺到那一端。不管他擺向哪一端,其實參照的方式不是西方19世紀現(xiàn)實主義小說,就是20世紀現(xiàn)代主義小說的理路。而在這兩個方向上,他又都看不到屬于他的出路?!栋倌旯陋殹分允撬麑懽魃闹幸淮巫钪匾耐黄疲且驗樗业搅俗约旱膶懽鞣绞健灿诟鐐惐葋喢耖g口頭敘事傳統(tǒng)并充分借鑒西方小說經(jīng)驗的那種被人們稱為“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方式。換句話說,自福樓拜以降,現(xiàn)代小說發(fā)展過程中逐漸消解殆盡的“講故事”能量,在他這里又以新的方式釋放了出來。
或許,也正是因為受了馬爾克斯的巨大成功及事后言論的“啟發(fā)”,學會“講故事”“把故事講好”之類的說法才會在國內(nèi)風行一時。而實際上很多人未必真的明白馬爾克斯的那句“必須像我外祖母講故事那樣老老實實地講述”究竟指的是什么,而誤以為就是相對于手法紛繁復雜多變且不講究敘事性的現(xiàn)代小說,那種人物、情節(jié)、環(huán)境、故事線索以及邏輯關系都很清楚且時空充滿秩序的,試圖以科學認知的方式給現(xiàn)實世界做出生動詮釋的現(xiàn)實主義小說所具有的“講故事”功能。
3
本雅明在其研究列斯科夫小說的長文《講故事的人》的開篇這樣寫道:
“盡管我們對講故事的人這一說法再熟悉不過,但能把故事講得生動有趣的人,卻已蹤跡全無了。他早已離我們遠去,且越走越遠?!?/p>
隨后,他又進一步寫道:
“但日常經(jīng)驗卻告訴我們,講故事的藝術已瀕臨消亡。我們能遇到的真正會講故事的人越來越少。而更為常見的是,當我們圍坐在一起,想聽人講個故事時,大家都面面相覷,尷尬不已。這就仿佛我們曾擁有某種不可變賣的財產(chǎn),盡管我們把它保管得再安全不過,但它卻還是被人奪走了。而這種財產(chǎn),便是交流經(jīng)驗的能力?!?/p>
本雅明簡明地解釋了“講故事的人”以及講故事的技藝是如何逐漸消失的,并給出了原因:“那便是經(jīng)驗失效了”。在他看來,“自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以來,這一變化的進程便開始公然橫行,且自此以來從未停歇”。而且“經(jīng)驗不是更豐富了,而是更貧乏了……因為種種經(jīng)驗到頭來都只不過是徹頭徹尾的謊言”。緊接著,本雅明就為我們提供了完全可以用來解釋馬爾克斯之所以能在《百年孤獨》的寫作中取得至關重要的突破的說法:
“口口相傳的經(jīng)驗是為所有講故事的人供給養(yǎng)分的源泉。在寫下聽來的故事的人當中,誰的文筆最接近眾多無名講述者的口述,誰就能獨占鰲頭,成就偉著。另外,這里說的眾多無名講述者又分兩種,當然,這兩種人有著諸多共同點。只有集這兩種類型講故事的人的特征于一身者,才稱得上是真正會講故事的人。俗話說:‘遠行者必有故事。人們把講故事的人理解為一個遠方來者。但人們同樣喜歡聽那些安守于家中、了解當?shù)卣乒蕚髡f的人講故事?!?/p>
顯然,馬爾克斯剛好就是這種二者兼?zhèn)涞娜恕仁莻€遠行者,又從安守于家中的外祖母那里找到了敘事的根源方式。可是,我們所面對的現(xiàn)實處境,卻并非馬爾克斯式的,而恰恰是“我們能遇到的真正會講故事的人越來越少。而更為常見的是,當我們圍坐在一起,想聽人講個故事時,大家都面面相覷,尷尬不已?!蔽覀兯媾R的不只是“交流經(jīng)驗的能力”的喪失,更主要的還是高度固化的教育經(jīng)歷導致的經(jīng)驗同質(zhì)化。而本雅明在《講故事的人》里強調(diào)媒體報道對講故事的威脅比長篇小說還要大的那段文字,不僅指出“新聞業(yè)成了資產(chǎn)階級政權的重要統(tǒng)治手段之一,一種新的傳播形式(新聞報道)就這樣應運而生”,還進一步揭示了新聞報道對敘事文學的形式產(chǎn)生了決定性的威脅和影響,“換言之,在如今發(fā)生的所有事情中,幾乎沒有一件有利于故事的存在,而幾乎每一件都有利于新聞報道的發(fā)展。因為講故事藝術的半個秘訣在于,復核一個故事時不去解釋它?!?/p>
我們順著本雅明的思路,似乎可以這樣說,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到來與成熟,非但沒能扭轉經(jīng)驗同質(zhì)化和新聞報道嚴重威脅敘事的問題發(fā)展的趨勢,反而進一步加重了。從這個意義上講,在很大程度上,我們已無法成為列斯科夫或馬爾克斯式的“講故事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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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我又想到了我的父母,實際上,他們就沒什么講故事的能力。盡管問他們,也能多少講些當年經(jīng)歷的有意思的人和事,但講起來又總會落入什么人做什么事的邏輯里,而毫無神秘的不可解釋的意味。偶爾遇到些經(jīng)歷豐富的、喜歡在茶余飯后講講故事的人,又總是難免喜歡故作神秘,聽下來,也不過就是那么點俗套的事而已,并無神秘之處。說這些的目的,并不是要表達我對“講故事的人”的傳統(tǒng)消失感到多么遺憾或悵惘,而是要說點別的可能,比如,不講故事的人。
大約十來年前,我在李劍國的那本《唐前志怪小說輯釋》里,看到一篇《刑史子臣》,選自《汲冢瑣語》(西晉出土的戰(zhàn)國中后期魏王墓“汲冢書”的一種,已佚,僅存清人輯本)。這篇東西極短,在這里我就把全文抄錄下來:
初,刑史子臣謂宋景公曰:“從今已往,五祀五日,臣死。自臣死后,五年五月丁亥,吳亡。已后五祀八月辛巳,君薨。”刑史子臣至死日,朝見景公,夕而死。后吳亡,景公懼,想刑史子臣之言,將至死日,乃逃于瓜圃,遂死焉。求得,已蟲矣。
刑史,是姓,子臣是名。據(jù)說此人以擅占卜能預測未來而聞名。這篇精短至極的文字最讓我驚訝的不是它的短,而是它的沒有講故事的企圖。它幾乎最大限度地去除了故事的因素,只是提供了最簡單的經(jīng)過。可是對于讀的人來說,它又太耐人尋味了。它只有兩個部分,一是預言,二是應驗。刑史子臣跟宋景公說了三個預言:一是從現(xiàn)在起,到明年正月初五那天,我會死;二是我死后第五年的五月丁亥日,吳國會滅亡;三是吳滅后,來年的八月辛巳日,您會死。
預言出自刑史子臣之口,宋景公當然不會等閑視之的,更何況第三個預言說的是他的死期。按說預言國君死期,是難免忤逆犯上之罪的,但刑史子臣先預言的是自己的死期,這又會引發(fā)宋景公的好奇,要是預言應驗,那也不用殺他了,要是沒應驗,再殺不遲。但是,在這篇短文里,最有意思的就是,宋景公聽了預言后作何反應,一點都沒寫。他究竟是疑,是怒,是懼,還是不安,或是不以為然權當扯淡,只能靠讀者去腦補了。在等待應驗的日子里發(fā)生什么,當事人如何想,也都沒寫。預言后接下來直接寫應驗。到了預言的死期,刑史子臣早朝去見過宋景公,晚上就死了。他們見面時說過什么,有何反應?沒寫。不管怎么說,第一個預言應驗了。對于宋景公這當然是個壞消息。三個預言已應驗了一個,他難道不該恐慌么?沒寫。他顯然還想看第二個預言會不會應驗,畢竟還有五年時間。這五年的等待,對于他來說當然是無法平靜的,但也還不會過于強烈。于是緊接著第二個預言也應驗了。吳國真的滅亡了。這個時候,宋景公的恐懼徹底爆發(fā)。其后的日子里,他無疑都是在恐懼中度過的??梢韵胂?,他整天腦里反復回蕩的,都是刑史子臣的第三個預言。等那天終于臨近,他也被巨大的恐懼壓垮了。他逃了??墒?,刑史子臣預言的是死期,是個時間概念,他又怎么可能逃得出時間呢?最后他逃到了瓜圃里,死了。等被人找到時,尸體已生蛆蟲。
這個短志怪,寫的是預言死亡和對死亡的恐懼。最讓我感興趣的,不是事情本身的不可思議,而是寫法的奇特。這幾行字是可以分分鐘就看完的,具體事情也并不復雜,但看過之后,其中沒有寫的部分卻會讓你想很久。那位宋景公從頭到尾都沒說一句話,僅有的一次心理反應的描寫,也就是“景公懼,思刑史子臣之言”。他就是一個沉默的存在。也正是這種沉默,使得這篇文字里充滿了留白的空間感。作者的獨特寫法,讓故事化于無形,卻讓敘事的空間無限膨脹起來。宋景公對死期的恐懼是無法描述的,每一天都在不斷放大,作者卻偏偏不著一筆。但對于敏感的讀者而言,則完全可以通過想象而感同身受。作者沒去講一個完整的關于預言以及應驗的故事,而只是這樣寥寥數(shù)筆就給讀者以無盡想象的空間。沒有任何因果的道理,沒有任何鋪墊與解釋,沒有細節(jié)點綴,讀者可以有一萬個為什么,而在作者筆下只有最精簡的事實。尤其是結尾處,行文雖然仍舊簡約,卻給人以極緩慢且意味深長的感覺:“將至死日,乃逃于瓜圃,遂死焉。求得,已蟲矣。”最后那三個字,把人死后肉身的腐朽狀態(tài),以及與之相應的虛無意味,都寫盡了。
這位無名的作者,就是我所說的“不講故事的人”。他只用了短短幾行字,就精妙地處理了預言、死亡與恐懼,并在不經(jīng)意間為我們投射出一個極為寬闊豐富的敘事空間。而他的這種寫法,在浩如煙海的古代志怪、筆記、小說里也是極為罕見的。他還給我們以這樣的啟示,“不講故事”地寫故事,是可能的。其實,我們還可以換個角度來看敘事空間的問題。一個人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必然要與時空發(fā)生關系,會在具體時間與地方留下痕跡,生發(fā)其觀看、體驗、感覺、想象、幻覺、錯覺還有夢境。就算我們不以線性化合乎邏輯的方式去梳理描述他的人生,而只是對他在不同時空里留下的痕跡進行描述,同樣也可以寫出他的一份另類“傳記”,更不用說再加入從這些痕跡引申衍生出的各種感覺與想象了。一個人無論活多久,走過多少地方,看過多少風景,認識多少人,接觸過多少物……都會在不知不覺中把他的信息留在那里。而這些信息就像他生命的基因密碼一樣,是有可能讓我們重構他的世界的。只不過,這個重構,只能是文學的,是小說的。
在眼下這個正走向高度碎片化的社會里,人已陷入前所未有的孤立狀態(tài)。甚至就連“家庭”這個構成社會的基本細胞都在呈現(xiàn)解體的趨勢。而互聯(lián)網(wǎng)上時刻涌來的海量信息里,也在無限量提供“故事”的同時透露整個世界都在走向分裂破碎的消息。對于一個寫小說的人來說,這樣的大背景又意味著什么?或許,意味著他只能義無反顧地去成為一個“不講故事的人”。
或許,他的寫作理想與關注人的命運已然無關,而是像個孩子在海灘上著迷地撿拾石子、貝殼或是隨手抓起一把沙子那樣,去努力在奔涌而來的無以計數(shù)的與人有關的各種信息里淘洗出某些耐人尋味的堅硬碎片,然后把它們磨成粉末,添加合適的輔料,制成一些煙花般的東西,等到夜色降臨之后,到空曠處燃放。當他仰望著那瞬間燦爛絢麗而又轉眼即逝的綻放時,也會享受那過后的黑暗與沉寂。在他看來,這一切本來就是一體的。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的小說,即是對這整個過程充分而又微妙的描述?;蛟S,在他的小說里構建起來的只是一個過于安靜的世界,因為他把燃放與寂滅的過程都留給了讀的人。其實,我還無法準確地描述作為一個“不講故事的人”的理想狀態(tài)究竟會是什么樣的,畢竟,我還在朝那里摸索著行進,在我的身上,還有很多殘余需要慢慢地褪盡。
【責任編輯】? 陳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