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明斯
愿我的心兒總是向小鳥兒敞開,
它們是生活的秘密。
無論它們唱什么,都比知識更美妙,
倘若聽不到它們的歌聲,人們便已衰老。
愿我的心靈在饑餓、無畏、干渴和柔韌的四周游蕩。
哪怕是星期天,也但愿我弄錯了,
因為人們一旦明辨對錯,便不再年輕。
愿我不要干任何有用的事,
且愛著你,比真愛還多幾分。
還從未有這樣的傻瓜,能夠抗拒晴天撲面的一抹微笑。
(梁衍軍摘)
三十年前有一個小村,讓人記憶深刻:小村里的很多孩子都有古怪有趣的名字。比如說有一家生了一個女孩,伸手揪一揪,皮膚很緊,就取名為“緊皮兒”;還有一家生了個男孩,臉膛窄窄的,笑起來嘎嘎響,家里人就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嘎嘎”;另有一家的孩子眼睛很大,而且眼角吊著,就被喚作“老虎眼”;小村西北角的一對夫婦比較矮,他們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高一些,就給他取名“愛長”。
三十年后的小村怎樣了?不出所料,電視之類一應俱全,家家戶戶無一例外地熱鬧起來。滿街的孩子找不到一個古怪有趣的名字——所有名字都差不多。好像取名時相互都商量過了,本村和鄰村都有重名的:如果一個名字好聽,別人很快也會取一個類似的。不僅這樣,當年的“緊皮兒”“愛長”“嘎嘎”“老虎眼”們,也不喜歡別人叫他們原來的名字。顯然,他們?yōu)榇硕械叫呃ⅰ?/p>
這就是網(wǎng)絡時代。世界變小且空前擁擠——每個人都失去了自己的角落。原來屬于個人的空間給填平了,大家的創(chuàng)造力和想象力被扼殺了,以至于失去了自由命名的能力——不僅是對自己的孩子,對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一樣:沒有這個能力了。
他們過去有更多的想象自由,能夠從愛好和心情出發(fā),叫出一串“緊皮兒”“嘎嘎”之類的詞語。這個能力既自然又強大,這種能力正是小村給他們的。當時他們可以依照自己的主意去行動和思考,現(xiàn)在則不同,他們不得不與各種思想達成妥協(xié)。想想看,每天有多少信息、觀念,伴著流行音樂和俗艷的形象往小村人的腦子里硬灌——他們有什么辦法保護自己?
小村人是這樣,可城市人又比小村人高明到哪里?于是,最后只有極少數(shù)人留住了自己的一點能力——為這個世界命名的能力。其奧秘在哪兒?無非就是竭力為自己保留一個角落。過去講一個人要擁有一片土地,現(xiàn)在不行了,現(xiàn)代人不可以有這樣的奢望——現(xiàn)代人能擁有一個角落就很不錯了。
實際上,我們在現(xiàn)代世界里的退避才開始。這是不可逆轉(zhuǎn)的趨勢。且回到自己的角落吧,無論它多么窄小。
但人畢竟是強大的,哪怕只擁有一個小小的地方,都有可能展開自己的想象,恢復一種能力。這個角落既是實指又是虛指:人的精神要有一個角落,我們要在那里安放。的確,一個人要想稍稍像樣地度過一生,就得這樣。許多人就是因為沒有一個空間來讓自己安靜,結果失敗了。
有一個了不起的學者說過一句話真是好極了。這句話非常樸素,但是會讓我們一生受用。他說:“我每一次到人多的地方去,回來以后,都覺得自己大不如前了?!?/p>
想想看,我們這些年里湊了多少熱鬧,周旋于多少場合——回憶一下歸來時的心情,真的很糟。喧囂之聲讓我們?nèi)绱宋蓙y,狀態(tài)極差——我們常常需要一個星期的安靜,才能稍稍恢復到出門之前的樣子。
人這一生除了遷就庸常,古往今來最易犯的一個毛病,就是趨炎附勢。作家也不例外。但于作家而言,這就是致命傷了。所以作家一生都要像警惕疾病一樣,警惕自己犯趨炎附勢的毛病。
我經(jīng)常在海邊散步,那里最多的是海鷗,它們一群群喧鬧鳴叫。海鷗千里跋涉、海闊天空,飛得很高,有時又能一個猛子扎進水里。海邊的林子里還有另一種動物,那就是刺猬。我經(jīng)??吹酱题?,它們走得很慢,想躲都躲不掉。它一挪一挪地走,你走近一碰,它就蜷成球了。我常常想:作家大致也可以分成海鷗和刺猬兩種類型。我們會做哪一種?刺猬比較安靜,活動半徑小,而且始終有自己的一個角落,在那兒一挪一挪地走,只吃很少的食物,所需甚少。
有一類作家就像刺猬,一生都在安靜的、偏僻的角落里,活動范圍不大。他們也的確所需甚少。一般而言,刺猬并沒有什么侵犯性,若有什么碰了它,惹了它,它也不過是蜷成一個刺球而已??纱题í毰乱环N東西,那就是黃鼠狼。近來由于生態(tài)失衡,林子里的黃鼠狼多了一些。黃鼠狼常常釋放一種惡臭的氣體——這讓刺猬最不能忍受,于是它會厭惡地走開——它展開刺球時,柔軟的腹部就會露出,這就容易使它受到傷害。
所以說,在角落里,刺猬是自由的;它所要提防的只是黃鼠狼。
(許亞軍摘,韋爾喬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