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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弭模仿的戲法

2020-06-19 08:02沈燁
西湖 2020年6期

沈燁

我的大學同學、文學雜志編輯芮南打來電話,言簡意賅:“看到今年最好的一個短篇,晚上發(fā)給你,需要你寫評論?!辈坏任一卮?,她繼續(xù)說:“七點收郵件?!泵σ翎斶M我的耳朵。一直以來,她扮演女王,使用不容置疑、不容否定的語氣,即使在和人商量,也必然是沿著她的意思。而我,似乎從來沒有拒絕她的理由。

她不會不知道,此時,我正在早高峰的地鐵上東搖西晃,忍受著空氣中混雜著的各種氣味——從被窩里帶出的烘臭,人體皮屑發(fā)酵的糜味,早飯憋在塑料袋里的瀕餿味,一秒要人暈眩的香水味……分辨它們,易如反掌。在忍受的過程中,嗅覺得到了充分的訓練。氣味不同于文字,關(guān)于它的交流只能存在于想象中,而不是言語里。對于泛泛之輩,只需要知道一個“臭”字。這種“精確”毫不留情地把我和車廂里的其他人區(qū)別開來。大多數(shù)人都捏著手機,目不轉(zhuǎn)睛,右手拇指或飛快或平靜地滑動。我也捏著手機,只不過是擔心被竊,仰著頭盯著到站指示系統(tǒng),每一個綠燈開始閃爍都會讓我心頭一熱。

預告式是芮南喜歡的方式,她大概不會去想,我將如何度過這漫長的一天。普通的工作日,從開門開燈打水開始,到關(guān)門關(guān)燈拖地結(jié)束。惦記著一個好故事,直到夜晚鍋碗瓢盆進行曲結(jié)束后,才能瞅見。她通常不會失誤,這些年,她挖掘并培養(yǎng)了一些寫得還不錯的人,點評的活常分給我,可能覺得我還算中肯,也還算溫和。漸漸地,我也被她培養(yǎng)起來了。按照她的意思,我工作清閑,她不過是為了我不至于墮落,也為了把大學里從我這蹭的飯變相還給我。我對她的邏輯保持觀望。

下了地鐵,我突然有點惱火。撥了芮南的電話,離單位還有三百米,她終于接起了電話。她大概睡著了,聲音里也有火藥味:“干嘛?”

“你為什么不現(xiàn)在發(fā)給我?”

她停了一會兒,“哼”了一記:“當你看了三行,辦公桌上的破電話響了;當你正在驚呼,領導推開了你的門;當你準備動筆,你要開會了?!?/p>

她對我的處境了如指掌。

“那你可以晚上告訴我?!蔽覊旱吐曇?。左手接上手機,右手從口袋中取出門卡,刷開了單位的門。

“我愿意。”

她掛了電話,不由分說地。

堵在喉嚨口的一陣氣流瞬間下沖。我抬起嘴角,向身邊經(jīng)過的每個人打招呼。

大學時,我還不會微笑滿滿與人打招呼,為避免尷尬,干脆不戴眼鏡,留給他們的,只有一張臭臉。芮南遺憾,我為什么不去經(jīng)營美好的一面?因此,她經(jīng)常在我出沒的論壇、群組和認識的人面前嚷嚷:某人為了好看,不戴眼鏡,她外冷內(nèi)熱,超級好。因為她的緣故,我逐漸克服了那種尷尬。跟著她,混了各種圈子,結(jié)識各色人馬,才有了豐滿的大學生活,盡管,總是感到局促。

她那種精于扶持和烘托的屬性在她日后的工作中發(fā)揮了巨大的能量。她毫無保留地鼓勵每一篇來稿的作者,讓他們以為自己即將成為“明日之星”。她不遺余力地為他們改稿,給他們指明方向。全國各地的文學青年們前來他們雜志“朝圣”,她必定好吃好喝地招待,素未謀面的人們盤踞在她那間郊區(qū)的大宅子里,喝酒吃肉,談形式、談結(jié)構(gòu)、談故事性、談明天,也談昨天。沒有人在意此時。有時候,我也在場。陌生人的恭維讓我恐懼。我并不希望看到那些作者,他們只需要躲在文字的背后,默默地耕耘。他們的樣貌、說話的神態(tài)、眼神的方向會影響我的判斷。芮南有時候會讓我扮演“平庸”的仆從,有些文章我看不出什么亮點,其中的寓意一眼就能看穿,有些甚至我一點都不喜歡,但是芮南卻透過文字看到了無限的潛力,“是的,你必須寫”——她毫無愧色,反而讓我感到內(nèi)疚。沒兩天,我就把一篇充滿著思考和理解的評論發(fā)給了她。她視我這種“妥協(xié)”為“和平”。在單位時,我就是這個樣子。時間長了,習慣了,畢竟,是自己選的。

我的評論出現(xiàn)在他們雜志微信公眾號每周一的上午。差不多剛剛進入工作狀態(tài),那個紅點就出現(xiàn)了。我會仔細再看一遍,是陶醉于自己文字的意味。到了晚上,芮南會把后臺收到的各種評論截圖發(fā)給我,差不多都是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有趣的是,有一兩個人每次都來評論。每個月他們雜志會給我寄一張綠色的匯款單。那一天,我會在午休時穿過五條馬路,到郵局取款,有時候因為忘帶身份證,我會折返再走一遍。晚上,和她約在大學門口新開的綜合體,搓上一頓。酒足飯飽,照例去學校逛逛,美其名曰“紀念青春的傷逝”。

一次,遇到我的碩士導師葉樓(他讓我們叫他“Yellow”),他呈一道斜線沖到我們面前,盯著我:“樣子完全沒變?!边@個情節(jié)常常讓我回味。我的衣柜里幾乎不見學生時代的衣物,化妝品換成了國際大牌,摘掉了框架眼鏡,留起了長發(fā)。但是,我竟然“樣子完全沒變”。若干年后的偶遇,收到一句語氣平淡不知所云的評價,連追問的勇氣都被捏炸。彼時,Yellow正在夜跑,他一刻不停,帶著步子揮了兩下手立刻不見了。

“我從英國回來的時候,你覺得我變了嗎?”芮南雙手放我肩上,瞪大眼睛問我。

“沒有?!?/p>

“這不就好了嘛。”

碩士課程快結(jié)束的時候,Yellow曾鼓勵我轉(zhuǎn)博。相識三年余,從來沒有聽到一句期待中的表揚,他年輕有為,相比之下,我多么黯淡。不假思索拒絕了,找了工作,畢業(yè)走人。日常生態(tài)經(jīng)?;氖?,腦子動過幾次想回去讀博,給Yellow的郵件在草稿箱里積了不少,最終,還是被自己能豐衣足食的那點快樂說服了。芮南不間斷捎來的“糧草”讓我歡喜,也讓我憂。無限巨大的城市,淹沒了不再撲騰的身體。仍有人萬分努力地堅持播撒才華,盡管,他們并不是萬分出色。芮南大概想象自己是巴黎的斯泰因夫人,樂音響起,她有了自己的王國。

手機響,辦公室里另外三個人同時拿起了手機。我早就注意到鈴聲的問題,但一直懶得換,因為在工作時間大家都開著振動。

“我在加班?!睕]做的臺賬還有一摞,月亮已經(jīng)爬上了窗臺。

“我說,你們這種單位……”

這一次,我干脆利落掛了芮南的電話。

她心急火燎,足見她對已經(jīng)躺在我郵箱里那篇文章的重視。

上一次,是一個年輕漂亮的男孩。原來,我完全不能相信,一個職高沒畢業(yè)、文化體系尚不健全的人,竟然可以寫得那么好。他在他爸爸的物流公司打工,干活的間隙,使勁地看小說,嘈雜根本影響不了他。那地兒我去了,真他媽的爛。他竟然看完了兩個世紀的經(jīng)典作品,然后在他那臺手機上寫下了沒有任何模仿痕跡的文字。那晚,他請我們在街邊擼串,我喝了一瓶啤酒以后就一直在哭。他被嚇住了,芮南不說話,只喝酒。

回到家,我累得夠嗆,上了一天班,能記住的只有“累”。半夜我醒來,才打開芮南發(fā)來的郵件。

小說的題目叫《下墜》,一萬多字,我把字體改成楷體,字號改成5號,打印了出來。住處是畢業(yè)時家里合力買的,蜷在老式公房里,這時節(jié),能感到風穿墻而進。我重新鉆進被窩,掙扎了一會兒,套上外套,開了空調(diào)。更年輕一點,白日里的無所事事為夜晚注射了過多的荷爾蒙,夜游的魂靈上過樹,跨過江,翻過山,也落過淚。一旦開始掙錢糊口,夜晚只剩下無夢的疲倦。頭暈,眼皮無力,睫毛在眼球上蓋了一層……我做了一個夢,夢里,我在下墜——那大概是我吧,一身白,沒有臉,軟趴趴的。我到了那個夜晚,是有人描繪過的,沿街都是肉桂色鋪子。高級定制通常使用的肉桂色在我的夢里比比皆是。水仙,蔬菜,棒棒糖,路燈,不會飄的旗,熟睡的狗……明暗交錯,Yellow在大街盡頭興奮地揮手,他那個樣子,還沒有褪去少年的味道。我和另外幾個人四散在各種鋪子里,無一例外地垂著頭,看不見臉。Yellow除了教授英文,也是一位波蘭語專家,他好像說起過,讀舒爾茨的小說英文版仍不過癮,就跑去修了波蘭語,他這種“任性”我根本學不來,因為我覺得讀他翻譯的中文就夠了。我一直在挑選,店員用克制的笑容對著我,她肯定在琢磨我是否有消費能力。我的身體被下墜的力量拖曳,我特別想抓住什么,但沒有成功。Yellow捧著一本發(fā)黃的舒爾茨小說集,用陌生的語言朗讀起來,斯拉夫語系的粗獷與他略顯纖弱的樣子形成反差,在夕陽的最后一層光影里,他開始下墜,下墜……鬧鈴驟然響起,一顆珍珠從我的手中滑落??囱?,我彎倒在床上,床頭燈柔和的黃光照在手中的A4紙上。

作者花了三分之一的篇幅描寫一個叫小畔的女孩去看話劇的過程。從她下班前十分鐘開始化妝,到她的屁股從票價最貴的位子上抬起來,事無巨細,正在把小畔看穿,以至于我認為他可能不是要寫一篇短篇小說。單一的敘事者視角,上帝般的注視,老套但不會出錯的寫法,我開始擔心后面的三分之二。平心而論,以評論者的身份開始閱讀,太過傲慢。寫作實苦,只有那些經(jīng)歷過書寫、斟酌、修改和完稿的人才能體會,天賦的瞬間爆發(fā)在開疆辟土時尚有作為,一旦開始往深處走,對耐力的無限考驗才剛剛開始。我吃不起那種苦,早早地放棄了,勸告自己天分有限。認真、緩慢且有所保留地看,經(jīng)人之手出來的每一個字串成的故事經(jīng)過眼睛的時候,我都在想那種“苦”,若能發(fā)表見光,就變成了“甜”。對小畔的注視在“苦”與“甜”間來回交錯以致?lián)渌访噪x,有時候作者非??陀^公正,有時候帶著戀人般的憐愛,但是時而也會有戲謔(笑她發(fā)型與前排的奶奶一致)、評判(認為她正在故作姿態(tài))、挑剔(她不該咳嗽?。?。我抓不準作者的立場,也猜不出后續(xù)的發(fā)展。其實,我并不期待飛機起飛時的那一陣轟鳴,反而期待飛機在平流層勻速飛行,用詞收斂、句子利落更能打動我——這種判斷來自我所受的訓練,Yellow功不可沒。小說作者常年被假的自由之光籠罩,他們肆意享受“痛苦”,到頭來還要繼續(xù)琢磨編輯的口味甚至讀者的口味。想到這,我感覺自己都快變成圣母了。但是,并不存在沒有問題的小說,我的評論,一樣漏洞百出。

晨光從窗簾的縫隙透進來,冬天的早晨,一碰就要碎。我來了興致,出門了。我住的地方,面靠這座城市最大的市內(nèi)公園,曾經(jīng)的郊區(qū),如今的鬧市,留下了這城市許多孩子的美好童年。搬來這么久,從來沒有走進去過,周末的時候太喧嘩,好像沒有一個角落屬于我。芮南在微信里問我,看完沒。她昨晚應該睡得早,她是那種睡眠時長固定的人,精確??床幌氯?,我如實回答。你要有耐心。我不知道該怎么回。你怎么起這么早?周末啊。我坐在公園長凳上,等待有人出現(xiàn)。眼前凍牢了,水杉站成枯枯的一排,水面也不動,連那點霧氣都靜止了。手機鈴聲破壞了這種靜謐,芮南不耐煩了。

“你在干嘛?”

“樓下公園轉(zhuǎn)轉(zhuǎn)。”

“干嘛不看完?”

“窒息?!?/p>

“你肯定會看完的?!?/p>

無言以對。

“跟你講啊,Mr Yellow要結(jié)婚了?!?/p>

“哦?”一只水鴨冒出了頭,“好事?!?/p>

“好事個屁!”芮南大概換了只手,一陣噪音鉆進耳朵,“他朋友圈發(fā)的,兩只戴婚戒的手,笑死了??磥砟阏娴牟挥门笥讶α??!?/p>

遛狗的人從眼前經(jīng)過,金毛跑得急,好像狗遛人。

“多方打聽,女方是學校圖書館的,大概Yellow經(jīng)常借書買文獻,搞上了。”

我點開Yellow的微信主頁,同學們在他最新發(fā)布的朋友圈下面點贊送花道“恭喜”。我也點了個贊,手指因為冷顫了一下。

“你在不在聽?。俊?/p>

“在聽,”公園里突然熱鬧起來,我覺得餓了,沒頭沒尾來了一句,“要不回去吃早飯?”

她馬上會意:“好!半小時后食堂門口見,打車啊,直接打進去,別像上次那樣?!?/p>

她不知道,我只是想走一走從大門到食堂那段路,雖然,確實遠了一點。

早晨的路況好得出奇,出租車師傅很興奮,把車開得飛快,他一邊打聽我跟學校的淵源,一邊炫耀地告訴我他兒子也在那里讀大學。我實在不想搭理他,胃翻得難受,忍不住惡心,卻也要禮貌地恭維他幾句。

我照例在學校門口下車,以芮南的車技,從郊區(qū)趕來,絕對不止半小時。路的兩邊種著梧桐樹,簇擁著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拱門,陽光很稀,打在臉上無聲無息。葉子幾乎落完了,整條路敞亮得很,年輕的臉龐歡快地穿過,美好。我寫不出一首詩,也不一定能寫下那些故事。

等芮南時,繼續(xù)看小說。城市新區(qū)最高的一幢樓是單身公寓,小畔住在里面,從劇院出來,她坐約好的車回來。屋子里開著空調(diào),她赤裸著身子站在鍍膜玻璃前,星星點點的城市她看得入迷。作者交代,回家脫光是小畔的習慣。我在想,戲大概要來了。一萬字的小說應該呈現(xiàn)一個什么樣的狀態(tài),我實在說不清。有的故事是一個圓,外觀它的圓潤,也贊嘆它的充盈;有的故事是一段曲線,華麗地綻放,優(yōu)雅但迅速落幕;有的故事是一個逗號,著力在書寫的那個瞬間,至于前后有什么,似乎并沒有那么重要……我會想起Yellow的課堂,經(jīng)典英文短篇小說鑒賞,細滑的日光燈影下,我們圍坐在一起,朗讀、分析、討論,有時甚至會吵起來。他總是安靜地坐著,不經(jīng)意地拋出一個問題:“梅蘭在紅莓酒吧和哪些人聊過?”他用英文問,然后看著我。他知道,我記不住名字。另一個同學答了出來。他點頭:“我們鑒賞小說,每一個字母都很重要?!蹦翘谜n后,我不再寫小說,在那之前,我是一個初出茅廬前景明亮的青年作者。芮南經(jīng)常問我,什么時候重新開始寫作?我沒想過這個問題,為換取學分而做的閱讀和訓練讓我時常懷疑自己的寫作,就好像叫小畔的女孩站在城市新區(qū)的制高點俯瞰城市的光芒時那種不確定。我對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人物報以理解,并不完全出于我的同理心,而是看著他們,總能想到那些零碎的相似,這些人似乎都與某段時間、某個場合里的我擦肩而過,我們可能心照不宣地打過招呼,也可能禮貌地相擁過,或者悄悄地打聽過對方。

右耳邊傳來“擦擦擦”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揪得心口發(fā)毛,警惕地斜睨了一眼,舒了口氣,是一張卷曲的硬的塑料殼,在風的吹動下滑行,它繼續(xù)“擦擦擦”地挪動,但是,我似乎聽不見了。沒葉子的樹直挺挺地張在那里,凍得發(fā)紅的手小心地捏著紙。各異的鞋,自行車的鈴聲,汽車的尾氣,習以為常。大四保研,系主任拋來榮耀的橄欖枝,我卻選了剛剛回國破格評上副教授的Yellow。也是這個時節(jié),芮南陪我坐在這條路上,分析利弊,我什么也聽不進,面前只有各異的鞋、自行車的鈴聲、汽車的尾氣。

我在看小畔,好像也在看自己。門內(nèi),她是自己,赤身裸體,每一步都歡快。我想,裸露身體可能是一種儀式。我迅速聯(lián)想到讀過的那些社會學著作,鴻篇大作的規(guī)模,從神話開始說起,穿越古今,賦予“各種姿態(tài)”以意義,或者對抗虛無的生活本身。作者細致地描述起門鈴響時小畔的反應,看得出,作者非常緊張。小畔裹了睡衣,開了門。反倒是作者失去了從容,他左顧右盼,生怕漏了什么。來訪者是物業(yè)管家,他們聊得很開心。但是,作者毫不留情地描寫起來訪者猥瑣的眼神,他好像憤怒了,因為戳穿了來客的企圖,他把這種寫作拖得非常慢,一字一頓,只差將怒火澆在來客頭上。小說作者凌駕于文本之上,可不是理智的做法,讓自己太明顯,會遜了文本本身,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畢竟是有功底的,作者很快選擇了“收”:送走了物業(yè)管家,小畔打開電腦,開始文字聊天。小畔告訴屏幕對面的那個人,她今天看了一部話劇,在敘述中,我得知,那是TNT的一部喜劇。她碎碎叨叨:買票要選最貴的票價后面這排——票價適中,位置最好,可惜這次沒買到;家里的空調(diào)壞了,約了物業(yè)明天修,管家非常貼心;明天的早飯準備好了……作者繼續(xù)寫,我恍然大悟,小畔在和媽媽聊天。小畔笑瞇瞇,好像媽媽就在面前。媽媽似乎不在線,始終沒有回復。小畔又打開了一個群,她剛打出“大家好”三個字,馬上就有一大群人送玫瑰送擁抱,她重點問候了幾個人,均迎來了熱烈的回應。我繼續(xù)看下去,才知這個群叫“失敗者之歌”,小畔是一位志愿者。我不知他們因何事而失敗,但大喊“拒絕失敗”而搭建的群落,難免帶著傳銷的樣子,我不免擔憂。我這樣的閱讀者可能會因憂慮過度而步向滅亡,我時常檢討,告訴自己要更加客觀和淡定,但是,天性如此。在我即將按捺不住的時候,作者總算披露了一些事情。我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蒙太奇式的寫作,作者開始關(guān)注房間:中央空調(diào)出風口的灰塵,夾在衣櫥縫里的一個裙角,開了一半的抽屜,枯萎的植物,粘在洗臉臺上的一坨綠色牙膏……隨處可見的細節(jié)堆砌著小畔的生活。這是我喜歡的書寫方式,細節(jié)留給人幻想,眼前迅速出現(xiàn)畫面:在新區(qū)最高的一間屋子里,陌生女孩的生活一覽無余。靜態(tài)和動態(tài)之間的鴻溝,大概只能靠我這樣的閱讀者來彌合。最后,視線落在床頭柜上的一張相片上:小畔靠在一位雅致的女士肩頭,幸福地甜笑。她們有一雙相似的明眸,要不是作者說明,誰也不敢猜那是她的母親?,F(xiàn)代人駐顏有術(shù),卻無法躲開命運的玩笑。作者講到,媽媽留給小畔的只有相片里的倚靠。原來,媽媽亡故了。作者選擇了冷靜的筆觸交代了一場可怕的意外,那是小畔上大學第一年。太過克制,太過壓抑,讓人看得心塞,也讓小畔太過特別,也許這才是作者的用心之處。作者把我們的視線重新拉回那張照片,照片底下有一排不顯眼的字:我的余生開始了。乍一看,小畔與普通女孩無異,偏偏在節(jié)奏正好的時候,她變成了一個有傷的人。世上有很多情感無法用想象完全還原,即便我有特別強烈的同理心,也無法真切感受。好比,那一年,我執(zhí)意選擇Yellow作為導師,眾人不解。但我知道,雖然在那之前,我只聽過他的一次講座,但是倫敦腔加男中音,足以回甘數(shù)年。

作者的意圖仍不清晰,但湖面已經(jīng)蕩起了漣漪,嫻熟的文字水平、良好的敘事能力以及透露出來的憐憫,都是好的。他開足火力,開始把無限的贊美投射向小畔,“失敗者之歌”露出了真正的樣子,這里的人們常年困在失去至親的悲傷中無法自拔。我不理解,他們何以稱自己為“失敗”?這失敗者的歌又是如何吟唱?大概是在脊椎注入一劑麻藥,再掏出一把刀子,剖開皮膚、皮下組織、筋膜層、腹膜,再伸向那個生銹的器官,把它修整好,合上。除了腹上的一處刀疤,什么也沒有留下嗎?小畔在這個群里一次次揭開自己的傷疤,給別人看,看到的人也露出了自己的傷疤,木訥的傷疤聚在一起,變成了星星之火。但終歸是失敗的,終歸是余生漫長。我琢磨到了芮南的心情。一個文學編輯,她全部的人生經(jīng)驗都來自別人的故事,這許是幸事,許是不幸。多年前,英美文學課上那位白發(fā)蒼蒼的老師借簡·愛的話回答我們對未來的迷惘,“人生來就是為了含辛茹苦”,課堂短暫地靜止了一下,大家不免覺得殘忍,我坐在教室后排,分析起這句話的語法和單詞。課后,芮南紅了眼。

恍惚間,過去了那么久。食堂還是原來的樣子,毫無特色的建筑,門簾前簇擁著油膩的腳印,新刷上漆的招牌在寒風里枯枯地立著。自行車鈴聲由遠及近,高調(diào)的少年三三兩兩,那些注定是過客的,卻總以為自己是主角。

小說到了最后,“下墜”上演了。

一只全速直沖的鳥撞上了她的玻璃,整個房間抖了一下。當她沖到窗前,那可憐的家伙正被地球引力拉扯著往下落,小小的身體離開了小畔的視界,一條粘稠的痕跡拖過玻璃。小畔鎮(zhèn)定自若地套上衣褲,沖出房門。三分鐘后,她出現(xiàn)在那死物的跟前。不具名的鳥慢慢地合上了眼睛,類似液體的東西從它的眼角淌出。小畔用紙袋裝起它,跟著趕來的物業(yè)管家杵著不動?!八系貌恍辛?,自殺,”小畔想了想,“有鏟子嗎?”

我在她對面樓里看她莊重地挖了個墳。

我們曾經(jīng)照過一次面,在“失敗者之歌”的一次線下活動中,美好的十月,空氣中全是桂花的香氣。在臨湖的一個大院子里,失獨的父母、沒媽的孩子抱成一團,常年生活在母親因我而亡的內(nèi)疚和痛苦中的我躲在一個角落。小畔穿梭在無組織的聚會中,她樣子不突出,但是我注意到了她,因為她身上有光。在分享環(huán)節(jié)她講了一個報恩自殺的鳥的故事——內(nèi)容我記不清了,只記得她的聲音,她的一蹙一顰,可愛至極。人散了,得知她也曾遭遇痛苦。疾馳而來的車,成了一堆冷漠的金屬,母親的血泊上踏過一個個冷漠的腳印。她講,我們這群人不受“圓滿”的眷顧,成了命運的失敗者,但是,也要唱起歌來。

我經(jīng)常回想起遇見她的那一天。在那之前,我都忘了如何唱歌。時間會沖淡母親離開的痛苦,也會原諒家中剩下兩個男人的默默無言。我怎么會不知道這些道理,但這么些道理從她口中出來顯得那么珍貴。

她生活在我對面高樓那面什么也看不見的玻璃幕墻內(nèi),即使我有望遠鏡,她對于我,也只在想象中雀躍。每晚,她一上線,我準會第一個奉上玫瑰。我曾想單獨與她聊聊,或者叩響她的門鈴,或者站在公寓的出口等待她。我不能確定,這是由何而來的感情,也無法確定苔蘚是否能迎來陽光。

日復一日,內(nèi)疚和痛苦漸漸淡了,我走出了屋子,每天我會抬眼望望那片玻璃幕墻,怯懦和自卑卻郁郁蔥蔥。

我好像在都柏林的那場雪里,手持愛美麗的玫瑰花,爐火的微光打在臉上。

遠處,芮南向我走來。梧桐樹光禿禿的,一片葉子堅挺地立在樹梢,沒有風,它保持著直立的姿勢,對抗著萬有引力。我拿出手機照相,余光里,芮南也拿起手機,對著我。她身邊有位男生,面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介紹一下,盧均,社會學系青年教師,我們雜志的作者?!?/p>

我確實見過他,他來過我們課堂。

他朝我點點頭,靦腆。

“總要有位‘地主刷卡啊!”芮南似乎在解釋,她看看我,“盧均說,你們一起上過課,還記得嗎?”

“是的。他英文很好,觀點也很獨到?!蔽幕芯空n堂上的旁聽生,謹慎,天真,又熱切。

“不及你?!北R均說得很輕。

“我看完了?!避悄献咴谌酥虚g,我挽著她的手。

“怎么樣?”

“不會是最好的,但足夠讓人回味?!?/p>

食堂里鬧哄哄的,來來往往的年輕面孔讓人垂涎。

“作者告訴我,他曾經(jīng)歷過讓人絕望的暗戀,可能這是他寫得好的原因,”她抽出手,又挽住我,“從前,我完全不能理解暗戀——想象一個人的好,想象一段關(guān)系,對方全然不知,又因為覺得自己不夠優(yōu)秀而一直失戀。現(xiàn)在,我略懂一些。你們,都是教科書?!?/p>

我使勁笑。腳踩著油膩的地面嘎吱嘎吱。

我們找座位坐下,芮南吩咐盧均去買些早餐。

我和芮南挨著坐,不說話,看人來人往。盧均頎長的身影向我們走來。

“盧均旁聽的時候是坐在你的后面吧?”

“好像是?!?/p>

“喏,他就是那個每次都留言的人,也是你手上這篇文章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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