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大學 宋史研究中心，河北 保定 071002)

翰林學士自唐中期開始出現，并在憲宗元和時期最終定型，成為有組織的翰林學士院。唐代擔任學士院起草詔書的一般有翰林學士承旨、翰林學士(以下簡稱“學士院官”)。至宋，在太祖后期開始出現直學士院、權直學士院等較低等級的學士院官。神宗元豐官制后，學士院一般設官二人。承旨不常授，由學士、直學士院、權直學士院等學士院官主要負責日常工作。北宋學士院一般肩負草詔、顧問和承擔科舉主考官、知開封府之類的臨時差遣等職。南宋初年，學士院在除授上基本延續(xù)神宗體制。而面對南宋初期的混亂時局，學士院在收拾混亂意識形態(tài)、安撫地方勢力與溝通宋金之間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南宋學士院在官制領域相關論述不少［1］。代表性的論著如楊果《中國翰林制度研究》中對翰林學士院制度的研究［2］。其他如苗書梅《南宋全史》［3］、楊芹《宋代制誥文書研究》［4］等從政治史、文獻學角度等方面對學士院亦有探討。但出于南宋政治史角度的觀察仍不多，且研究者多將南宋學士院視作北宋之余而并不多加重視。但對于南宋政局而言，學士院依舊作為溝通與宣詔的喉舌之司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其人員選任、職能變化也可視為南宋朝野的風向標。本文意在觀察南宋初年學士院參與的政治事件與政治生活，考量南宋學士院職能變革對于南宋政治的影響，由于紹興和議前后(1127—1141)正是南宋政權開始向秦檜獨裁政治發(fā)育的關鍵時期，故考察這一時期的學士院職能，對于理解高宗朝權力結構有著重要意義。

一、紹興和議前的學士院官除授因素考量

靖康之變，北宋政府被突襲南下的金軍滅亡，南宋草創(chuàng)之初的小朝廷，無疑面對著十分不利的政治態(tài)勢。面對著內外交困的態(tài)勢，宰相范宗尹面對新任參政張守時說得明白:“今日國勢，正如人之疾病。沉痼方篤，稍施駛藥，立有傾仆之患。要使施設有序，勿遽勿亟。當相與戮啟沃上前，廣言路，拔賢才，節(jié)財用，惜名器，抑僥幸。左右彌縫，庶乎其可也?！保?］后半句中“啟沃上前”等語不過是慣用文辭，無足輕重。但“左右彌縫，庶乎其可也”之語則一針見血地說明了即便是政府核心的宰相，亦并不對所謂中興抱有多大希望。

“左右彌縫”不但是對時事的評價，也可以視作南宋政府面對北宋前政府官員的態(tài)度。引進舊政府官員和流亡士人，是科舉考試被戰(zhàn)爭延誤，而導致入仕人數大減后，南宋政府消化北宋政治遺產、安撫人心的重要用人舉措。關于南宋建立到紹興和議前后的學士院官除授，見下表:

從上表可見，南宋初期的學士院官，其除授標準應當是個人背景、政治勢力、特殊功勞等方面。紹興和議前的學士院官，從其任用與晉升上來看，其人選呈現出十分明顯的時代特色，即對于政治背景深厚的重要人士任用上，例如王绹，因為人柔弱易制，又因其出身外戚，并嘗為高宗扈從舊臣，使高宗于建炎三年(1129)將其安插進執(zhí)政群體中，可見疑心較重的高宗，在南渡之初即有對于宰執(zhí)集團的控制與干涉企圖。建炎四年(1130)，王绹乞卸任參政時，高宗有其明顯側重的評價:“王绹醇儒，嘗為朕宮僚，事朕終始如一”。［5］646可見高宗用王绹，看重的并非其能力與器度，而是源自其對高宗的忠誠。王绹死后，《贈官制》中亦有“許國以忠，亦艱難險阻之備。至保身而退，知用舍行藏之有為”諸語，可視為其一生行跡之蓋棺定論［6］。

表1 紹興和議前后學士院人員與遷轉關系表①據《中興學士院提名》《翰苑群書》與他書制

續(xù)表

再如于紹興三年(1133)為翰林學士，俄擢執(zhí)政的徐俯，《宋史》本傳中言其除與胡直孺、汪藻等人關系密切外，內侍鄭諶也是其晉升之路上的一大助力，以至于中書舍人程俱曾對徐俯驟用表示不滿，并將之比作元稹，而程俱最終因此罷官［7］。實際上，對于曾自我標榜“朕最愛元祐”的高宗而言，徐俯身為徐禧之子，亦是黃庭堅外甥的身份，是高宗用其為執(zhí)政的重要原因。這一點在描述徐俯與高宗面見的場面時也有所表現，高宗多問其舅詩文、日記瑣事，除了日常寒暄外，也表現出對元祐黨人后裔的一種親昵態(tài)度［8］?？梢姞幦?、安撫元祐黨人勢力的考量遠遠超過了對徐俯本人的欣賞。

又如李邴。苗劉兵變中，亂兵逼高宗退位:“上顧翰林學士李邴，令草詔，邴乞上御扎，取紙筆就椅子上寫詔。以金人強橫當退避云云，寫畢，令持詔下宣示二兇，兵退?！保?］亂平后，李邴因護駕之功拜簽書樞密院事。此事在朱勝非向太后申報平叛有功人員時說得明白，正是為了賞功而行［10］。后李邴兄李鄴守越州時，于搜山檢海之際投拜敵軍，隨金軍北去，李邴為此上書謝罪，并最終坐累落職。有趣的是，李邴再未進入中樞，其兄李鄴依然在金與其通過南宋官方郵遞書信往來，且李鄴在1139 年成為金朝翰林學士承旨。

南宋初年的學士院除授，相對于北宋而言也出現了差異性。北宋時人才標準，在葉夢得《避暑錄話》可見:“大抵人才有四種:德量為上，氣節(jié)次之，學術又次之，材能又次之。欲求成材，四者不可不備。論所不足，則材能不如學術，學術不如氣節(jié)，氣節(jié)不如德量?！保?1］可見，對于人才評定的標準，北宋主要是以德量、氣節(jié)為上，這種標準雖然在實際政治生活中不可能被嚴格實現。但至少在政治生活中，名義上的德量與氣節(jié)，仍是本期對于人才風骨評價的最為著眼之處。

但南渡初期，學士院官的除授標準已變?yōu)橹痪邆淙粘６询B典故的行內制能力，與參決顧問的政治才能即可。而學士院官最終能否進入宰執(zhí)階層，則更多地取決于其出身背景、在政治事件中的表現，和對宰相的關系上，如勾龍如淵在任學士院期間為秦檜獻計彈擊政敵，并自薦為御史中丞出院，后亦獲大拜［5］1996。靖康之變后，戰(zhàn)亂所帶來的巨大沖擊深刻拷問著所有活躍在政壇上的中高級官員。故南渡之后的學士院官已并不將所謂學士氣格放在考慮范圍內，個人升遷的需要，與個人背后政治勢力的綜合考量遠遠超過了對學士院傳統(tǒng)的延續(xù)。

二、紹興和議前后學士院職能之變化

來自朝堂的聲音往往代表著國家層面對于重大事件的定性與結論。如果從學士院發(fā)布詔書的角度來觀察當時的宋金戰(zhàn)爭。對于百年間以文立國的宋政府而言，一方面，對文人士大夫階層的掌控依然是其立國之本。而同時，作為對金戰(zhàn)爭的武人階層又隨著宋金戰(zhàn)爭的進行，話語權陡然提高。政府不得不在安撫士人的同時將武人的訴求與態(tài)度也考慮在內，這一時期學士院在應對時局和統(tǒng)治者需要的前提下，其職能也發(fā)生了相應的變化，重點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收攏人心

自靖康之難后，面對著空前的民族危機和國家危難，部分一向高喊“氣節(jié)”的文人士大夫群體卻在金軍南下之際投拜不暇，幾無斗志。以至于高宗不無寒心地牢騷道:“夷狄禽獸，不知信義，無足怪者。但士大夫不能守節(jié)，至于投拜，風俗如此，極為可憂”。［5］2172

學士院的詔書，在南北紛亂之際，更多地體現出一種自上向下的安撫性作用。如紹興九年三月二十七日，第一次紹興和議簽訂后，金歸還河北土地，形勢一度向著有利于南宋政權的方向轉變。殿中侍御史謝祖信在此時上言，建議政府安撫重新歸附南宋的河北軍民:“國家遭中否之運，十年于此。天意助順，輿地自歸。今歸附之始，而朝廷在江吳，道里遼邈，所以宣至意，改人心，唯在于號令文告之辭。則推誠不可以不至，引咎不可以不深。廣推赤心置腹中之語，使上無匿指，法‘傷居爾體，痛在朕躬’之意。使人得所欲，則叛者庶幾革心”。［12］高宗因而詔札付學士院，中書后省照會?？梢?，學士院在這一時期發(fā)出的聲音，并非只針對南宋境內，也面對北方地區(qū)的淪陷區(qū)人民，和曾經入仕金朝的所謂“偽官”而發(fā)的。

除草詔外，學士院也在此時承擔指揮、溝通淪陷區(qū)政權的部分職責。如1139 年2 月，樓炤自翰林學士出院，帶簽書樞密院銜赴陜西宣撫新復州軍，完成任務后于八月初自鳳翔東歸行在。南宋朝廷對世為土豪勢力的折家后人，拉攏時亦頗下籌碼的將興、復、麟、府四州之地委其治下。但應當注意的是，折家家主折可求早在1138 年九月被金毒殺，1139 年三月，西夏奪府州城，并拆折家祖墳挫骨揚灰?？汕笞訌┪挠谕聰y家奔云中。即便信息再不通暢，作為西北重鎮(zhèn)，府州易主這種大事也會迅速傳遍西北州軍的。樓炤在宣撫途中應早已得知半年前的此事和后續(xù)事件發(fā)展。但樓炤依然請學士院降詔，將已死之折可求的牌位拿出來，號召府州地區(qū)殘存的折家勢力反抗西夏統(tǒng)治。南宋于陜西立足未穩(wěn)之際，既牽制西夏，又并未對其正式宣戰(zhàn)以免西部戰(zhàn)線再開。這充分體現了一種在政治布局中制造籌碼進行博弈的斗爭藝術。

(二)安撫地方

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不僅是綜合國力的競爭，也是一場對皇帝與戍邊大將信任關系的考驗。僅以綦崇禮草吳玠詔一事為例。紹興四年七月，綦崇禮曾起草吳玠賞功詔。御史中丞辛炳摘文中語言不當之處，高宗即于頒行之際，令學士院貼改，故崇禮待罪［12］3187。

針對此事，謝伋亦有記載:“綦叔厚草蜀將制曰:‘已失秦川之險，敢言蜀道之難?！帘橹兴荆嶙鲝椢脑?‘川未失也?！胱员嫫湔Z，上曰:‘朕知之失，卿所言者，我能往，寇亦能往。”［13］曾有學者因謝氏所言判斷，認為這是高宗難得的幽默之語［2］166。但如果我們結合以上材料的角度上看，就可以明顯看出，此時高宗并非單純用典而已。“我能往，寇亦能往”出《左傳》，意指險要不足為恃，而對于此時以吳玠為首的四川諸將，身處吳越的南宋朝廷顯然是不放心的。吳玠兄弟于陜西、川北履戰(zhàn)金軍，積累了崇高的功勛與聲望。而如果綦崇禮此文行下，則會很容易給地方州軍一種“入川之險不足恃”而隱含威脅警告之語的一種表態(tài)。一旦吳玠兄弟因此與朝廷心生芥蒂，受到了金人離間，則西北之屏障一日盡喪，四川將瞬間落入敵手。以故對于高宗而言，綦崇禮草詔失誤，是一件十分嚴肅的政治事件?！拔铱赏芤嗫赏?，暴露了高宗對于吳氏兄弟表面信任之下的懷疑與不安。而綦崇禮因此不久后即出院授外任，此后亦再未進入中樞，則亦說明了茲事體大，并非玩笑而已。

自上而下積極籠絡、掌控地方州郡監(jiān)司的作法，不光是面對有功者，對失節(jié)和曾投降金軍者的一些詔書，也多次表達了既往不咎的胸懷。其效果顯然卓有成效。王夫之在《宋論》評論搜山檢海時指出:“(搜山檢海后)天下雖無片士之安，而將帥牧守相持以不為女直用，固有以致之也?！保?4］可見，學士院在激揚文字，收拾潰散的軍方與地方勢力方面，顯然做出了重要貢獻。

(三)外交方面

南宋對偽楚、偽齊等其他割據政權與勢力而言，具有較強的法理優(yōu)勢。雖然在針對正統(tǒng)性的塑造上，偽齊亦曾有所作為，例如在永興軍(今陜西西安)碑林刻石，成于1136 年的《禹跡圖》，為曾論高宗不當稱帝而被殺的陳東、歐陽澈封侯爵立廟，吸納大量北宋前政府官員與叛軍進入其政權等。但這些工作卻未能發(fā)揮多少作用，隨著決定命運的藕塘之戰(zhàn)失利，偽齊政權也終因失去了金人信任而被廢。

但南宋對于金而言，政治上的合法性卻發(fā)揮不了太多作用。金政權作為北方漁獵民族所建政權，在法統(tǒng)上與宋為代表的中原政權并無關系。而其亦以北方地區(qū)征服者與徽欽二帝的實際控制者出現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幾乎天然地帶有對宋高宗的蔑視與優(yōu)越感。柘皋之戰(zhàn)后，南宋在戰(zhàn)場的勝利也并未化解地方駐屯軍坐大之患。這使得高宗不得不從恢復中原的口號與戰(zhàn)爭中清醒過來，開始謀求與金人的和談。

北宋承平時，對所謂四夷之國書，傳統(tǒng)上一般由館閣官起草［15］。而宋金關系，一如秦檜在與學士院官曾開論事金之禮時所言，“若高麗之于本朝耳”。［7］11770但顯然，此處金如承平時的北宋，南宋才是仿高麗例的一方。以故等級較其他外事部門為高的學士院，在秦檜主持和議時期開始大量涉及起草國書往還，承擔了外交工作。

僅從國書數量上說，紹興二十七年十月十二日詔“詔學士院人吏，應奉修寫機密國書過七十次至六十次，人各與轉一官資。五十次至四十次，人與減三年磨勘。三十次至二十次，人與減二年磨勘。仍自今降指揮，之后每應奉及一十次，與減一年磨勘。從直學士院王綸請也。”［12］3188抄寫國書之次數，一人竟可至七十次以上，而尚只轉一官，這表明國書之往還必定十分繁多。而若論起草國書之重要性，則尤以紹興和議期間為最。僅以《三朝北盟會編》記載為例，在紹興十一年(1141)九月至紹興十二年(1142)秋季期間。以完顏宗弼本人的名義便與南宋朝廷往返七次國書。非官方的私下聯系只能更多，隨著南北政局的穩(wěn)定，宗弼與南宋在逐漸試探中達成了共識，即后來紹興和議的雛形。但紹興和議之后，一系列后續(xù)文書的往還則涉及邊界的交割巡邏、人員的遣返、歲貢，元旦與生辰朝拜等。這也是為什么宋金和議之后國書數目依然維持著相當數量的原因。

三、紹興初年學士院職能變化后的影響

宋金戰(zhàn)爭時期，學士院賦予的本階段歷史使命，如收拾人心，安撫地方勢力等，隨著紹興和議的簽訂而逐漸告一段落。但由于秦檜執(zhí)政時期，學士院仍負責涉外事務，以故涉外事務這一職能，應當是學士院在秦檜擅權階段職能轉變的主要著眼點。

如果從人事角度而言，紹興和議后的學士院官出院方向主要以授外任為主，自學士院升任宰執(zhí)的例子較少，且主要以秦檜黨人為主。而外任者出院原因又多以臺諫論罷故。時秦檜“以(秦)熺兼侍讀，又以巫伋為說書。除言路者必預經筵，以察人主之動息，講官之進說，而臣無復天子之臣矣”。［5］2529-2530這說明，本期學士院官與秦檜的人事關系將直接影響其仕途。如曾草紹興和議詔的程克俊后又因獻媚秦檜草詔之語“廟算無遺，固眾人之所不識。征車遠狩，惟君子以為必歸?！倍骨貦u大喜，因而拜簽書樞密院事［16］。

從學士院收拾人心的角度來講。就在高宗強調本朝士人氣節(jié)之際，政府卻同時對叛臣表現出寬大的態(tài)度。如宇文虛中在出仕金朝后，南宋卻仍通過學士院屢下詔書，褒獎其忠貞不貳。時人洪皓在紹興十三年南歸時即于《文具錄》中談及宇文虛中變節(jié)、助金設官制等事。按金制，“雖未易官(指自宋官為金官)，而曾經任使者，永不可歸”［7］11560。宇文虛中實際上已不可能重新為南宋所用。從南宋角度上看，此時的宇文虛中不過是一個政治符號而已。雖然宇文虛中已作為一個反叛者而為朝堂知曉，但南宋政府通過對宇文虛中表示友好，可以安撫家屬淪陷在金之士人;或通過對宇文虛中的鼓勵與表彰，來間接地表示對金友好之意。總之，宇文虛中雖叛，卻仍在某種程度上承擔南北溝通的使命。因此宇文虛中因文字獄而被誅殺后，南宋政府反倒不斷為這名叛臣編造故事，甚至營造出宇文虛中“謀劫金帝”歸還二帝的神話故事，并最終在寧宗朝賜姓趙氏。這體現出了一種意識形態(tài)上的“榜樣作用”，也可視作收拾人心這一學士院職能的延續(xù)。

而學士院涉及的對外事務，也最終使高宗對秦氏父子的態(tài)度始終處于投鼠忌器的狀態(tài)。秦熺在紹興十三年入學士院后連草國書，自直學士院以御筆正任學士，又自學士特遷承旨。后為承旨后入見，且言“前此以和議文字多所關預，國事至重，不敢有請。今則人計已定，望許臣罷職，庶幾不紊彝制。”高宗不許。這次會見時秦熺重點重復的“國書”這一信息，又很快在此后被重新提起?！敖駠乓研?，別無撰述文字。”御筆除熺資政殿學士，提舉萬壽觀，兼侍讀。恩數視執(zhí)政，位參政李若谷上。高宗翊日又與秦檜表態(tài):“熺出朕親除，可謂士人之榮也?！保?］2488高宗這種反常的態(tài)度，并非簡單出于其身為秦檜養(yǎng)子的地位，而是因為秦熺反復提到的“國信”之語，使得高宗籠絡之意甚著。

值得注意的是，紹興和議使秦檜與宋高宗開始由相對松散的君相領導關系逐漸團結為一個整體。秦檜在紹興十二年后，開始架空皇權之態(tài)勢，并非簡單的相權擴大，而是由于紹興和議的簽訂，使秦檜成為新時期南宋政局的主要掌控者。這種政治上的話語權使得秦檜死后，高宗曾多次下詔強調和議并不是出自秦檜一人，而是“講和之策斷自朕志，秦檜但能贊朕而已?！保?］584此語除了隨著安撫秦檜亡后焦躁不安的金朝政府與秦氏黨徒之外，高宗此言也是并不愿意讓人認為自己被架空了十余年而作的一種表態(tài)。秦檜主張議和，誠然會導致朝野不滿甚至唾罵，但其回報則是新政治形態(tài)下的掌控全局的主導權，而高宗的這種頗有“搶功”之意的表態(tài)，正是看到了隨著和議與政權的逐漸鞏固，身為和議主持者的巨大利益。從這種角度上講，學士院的外事工作，實際上也與南宋政局重新瓜分政治利益有關。

四、余論

紹興和議前的學士院工作特點有以下幾點。第一，應該注意到擔任學士人選的出身，這種出身十分明顯地帶有北宋遺留政治勢力的痕跡。例如王绹出身外戚，徐俯為黃庭堅外甥，李邴徽宗時即為翰林學士。此外如葉夢得為晁補之外甥等，汪藻等人于徽宗時曾任翰林學士、胡世將等人出身政治世家等。這種身份上的原因使得學士院官人事任命中出現了很明顯的分流，身份背景深厚者更有可能躋身宰執(zhí)之列，而其他無背景者則盡可能多地附著在宰相周圍。如對于席益、范同、勾龍如淵等學士院官而言，其身世浮沉也最終隨著君相對他們的態(tài)度好惡而變化。

第二，面對國難，南宋朝廷對于文武官員都表現出了十分廣闊的胸懷和包容態(tài)度，誠然文武二途之積怨已長達百余年，且始終沒有冰釋前嫌，時人又因《不當用文臣論》一事有“自此文武二途，若冰炭之不合矣”之嘆［17］。但文武共同拱衛(wèi)皇權這一基本共識卻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愈漸穩(wěn)固。從這層意義上說，包括綦崇禮在內的南宋學士院官“凡下詔旨，讀者感動。時議以為中興之功，非特將士宣力，詔令亦有助焉。如陸宣公之在奉天也”。［18］在宣發(fā)王命之際鼓勵將士，激奮人心，改變敗局等層面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

第三，南渡之初的學士院官承擔的歷史使命，較前代而言明顯出現了極為復雜的新變化，從傳統(tǒng)意義上“代發(fā)王言”的政府內部口舌之司慢慢過渡為承擔外交、安撫地方與士人、宣發(fā)王命的事務性機構，在職責擴張的同時，卻也呈現學士院官地位的下降，學士院工作量的日趨繁多與常態(tài)化的新局面。一方面，以宋代官制角度來講，這造成了學士院地位衰落的后果;另一方面，學士院卻也因南北和議之際不斷彌縫宋金關系，在紹興和議體系的構建上做出了貢獻。并在秦檜專政時期，由于掌握著和議文字的關鍵作用，使得掌握了學士院的秦檜父子與高宗因紹興和議緊密團結成了共同的利益集團，并使得其余黨在秦檜死后仍可挾制高宗，形成終高宗一世，不敢對秦氏勢力過度打擊的政治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