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瑜凡
回去拜年的時候,又看見那只新來的小黑了。說是新來的也不恰當,小黑在奶奶家畢竟也已待了一年多,或者說,離上次那只小奶狗屁顛屁顛跑來迎接我們,已過去一年。
每次來到奶奶家門前,比人先迎接客人的,總是她家的狗。好不容易接受那只灰白的老狗用瘸腳靈活地拍打鐵門,對眼前這只使勁搖晃軟弱尾巴的小黑狗卻也只能“既來之,則安之”。那個老狗興奮狂吠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好奇而膽怯的小狗注視下的新時代已經(jīng)到來。
露露和小黑都是奶奶家獨一無二的狗,只是它們生活的時間沒有交集卻完美接合。我謹慎地穿著厚厚的牛仔褲跨進門,迎接我的卻只是一只嗅嗅我的鞋尖便跑開了的小鼻孔。用不著我踹它,它自己便閃退到車子下面藏好?!盃敔敚@狗怎么這么怕人?”我朝里面大喊,卻沒人回答我。爺爺奶奶在廚房做菜,以往,奶奶一個人就行,爺爺是坐在門口看著我拿木棍趕狗的。
這狗還似乎特別怕堂妹。小黑一看見她,就嚇得立刻跑走,連嗅也不敢嗅我的鞋尖了。難道是堂妹這幾年長得太快嚇到狗了?記得露露在時,堂妹一彎腰就能抓到露露毛茸茸的毛,再狠狠理一理它頭上那一撮呆毛,然后它便很享受地閉上眼睛任我們梳理它的毛發(fā)。這時候,奶奶就搬來一把小凳子讓她坐好,再遞過一把藍色的塑料梳子大吼一聲:“露露,趴好!”奶奶家的狗,都叫露露的。為了區(qū)分它們,我才把后來的狗叫小黑。其實露露早已在地上仰天躺倒了,費勁地掃掃背,然后翻一個身打瞌睡?!斑@狗真乖?!薄笆茄?。”奶奶猛地翻出一只跳蚤,露出慈愛的微笑。而小黑?我看它躲在角落里委屈的眼神,想,你的毛又短又少,不梳也罷。
想來露露走的時候,小黑可能剛出生吧?;蛟S它剛剛對世界睜開蒙眬的眼睛,露露卻向草地邁出了它生命最后的沉重的腳步。露露比我小四歲,我剛剛長大,它卻老得氣喘吁吁。我和它待在一起的最后一次,我記得爺爺正好作出對露露的評價,它老了。爺爺說話時好像在評價一位他的同伴,而不是我的。他微微染霜的鬢發(fā)倒是與露露十分相配。我看它肥碩的身體重重壓在四條腿上時,沒有說話。
“這狗,確實沒有原來的聰明?!卑职忠策@么說。以往露露總是跳起來在爸爸的幫助下直立行走,只有到最后幾次才拒絕。小黑從不親近人,而可笑地咬著尾巴轉(zhuǎn)圈?!八€小?!蹦棠虘z惜地說。
記得露露走的那一年,媽媽告訴了我很多事。比如露露最后是在草地上睡著的,比如奶奶開始記不清一些事了。我真的無法想象,奶奶這么個爽朗的女漢子,這些年永遠活躍在退休教師前線的戰(zhàn)士,也老了。為了反駁這些事實,爺爺還是直挺挺地在那坐著,只是腰上總要貼一點傷膏。
那一年秋天,露水很重,寒氣似乎迫不及待地想鉆進它們而化為霜。在颯颯寒風中忙碌的我們一回頭,才驚覺自己心頭那一點露水,不知什么時候一夜間白了頭。我急急忙忙趕回去,卻再也看不到一只熟悉的老狗了。那幾天奶奶家冷冷清清的,爺爺奶奶似乎又老了些。
一只小黑狗匆匆趕來,就如同露露匆匆離去。它是一只比露露漂亮許多的狗,擁有光滑的黑毛和四只雪白的腳。與之前的狗相同的是,它們都被爺爺奶奶深深地疼愛著,然而它們又是完全不同的兩個生命。露露總在夏天悠閑地躺在衛(wèi)生間瓷磚上打盹,小黑總是在冬天躲在廚房兩位老人腳邊。
終于,經(jīng)過我的不懈努力,在我走之前,小黑開始趴在我的雙膝上用尾巴悠悠打著轉(zhuǎn)。它趁媽媽不注意,悄悄在她的黑色長襪上留下一對梅花印,后來又依依不舍坐在門口搖著尾巴看著?!白吆谩!睜敔斈棠潭谖覀?。我透過他們直挺挺的身影,透過鐵門,看到了一只眼巴巴的小黑狗?;蛟S有一天,我也會對它說:“走好,露露?!?/p>
(指導教師:程載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