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晨暉

遠(yuǎn)方，寂寞的天空燃燒著璀璨的紅霞。

我是一條路，一條穿梭于荒地之間的路。從無數(shù)踏過我的人口中得知，我似乎通往一處讓人沉重的地方——寧古塔。

秋色已深，天氣很冷，映著陽光，幾位乞丐般的中年人用麻繩捆住自己身上又臟又破的長袍子，腳下的破洞草鞋在我的皮膚表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音。

他們的后面，緊跟著赤腳單衣的女子，還有枷鎖千里的孩子。這是第幾批從我身上踏過的人了？我不知道，只是靜靜地等待著他們倒在我的身上。

是夜，月高懸，行走的人們漸漸停下了腳步，零落如同被風(fēng)雨撞落后的落葉，蜷伏著。

陽光沒有如期灑在我的身上，早晨的天墨一般的昏黑。

我的耳邊是哀慟的聲響，幾位女子和小孩躺在我的手臂下方，風(fēng)沒有吹開她們緊閉的雙眼。

緊接著，是一陣鞭打之聲，幾位蓬頭垢面的長袍者繼續(xù)走向我的頂端。他們邊行走邊哭泣，卻未曾停下腳步。

“這條路可真……”

是啊，我的頭發(fā)是雜亂不堪的枯樹枝，皮膚也早已皸裂，我的雙眼不是被強光刺得生疼，便是浸滿渾濁的淚。沒有任何事物裝飾我的破布衣，哪怕一間破廟、一株有生命的植物……

我愈加地開始埋怨自己：為何總是與死亡相連？為什么不能給走過我的人帶去希望？我作為“路”的價值到底在何處！

“履道坦坦，幽人貞吉。”

我驀地睜開雙眼，陽光竟有些柔和。

一位長袍者不知在曬干的樺葉上寫下了什么，踏過我的一雙雙腳下竟頓生出幾絲輕松與愉快。

他們的口中不斷流淌出抑揚頓挫的語句，又不時撿起零亂的樹枝在我的手掌上畫下一筆又一筆的“橫”“豎”，那凝視的神情專注得如同注視慈母手臂上的血管又或是妻子的一根發(fā)絲……

他們眼中迸發(fā)出的光芒是我從未見過的，他們似乎并不埋怨踏上我的原因，我聽見的只是如星光般清明，如風(fēng)聲般雄渾的誦讀之聲。此刻，我多希望將自己縮短，使他們的目的地立于眼前，又急切渴望自己的身軀因他們愈發(fā)強健、延長。

“快看，就是這條路，吳兆騫他們就曾經(jīng)走過?！蔽冶犻_久閉的雙眼，不禁回想起幾百年前從我身上踏過的那幾位長袍者，記憶中的他們久久地定格在了這座“塔”前。

陽光依然明媚，我這才注意到往日的風(fēng)塵沙土早已變成滿樹繁花;風(fēng)吹過，草樹便起伏搖擺如碧浪，如此多的人正踏著我的身軀，想走完當(dāng)年那些人留下的足跡。

驀地，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價值。正是我令人“絕望”的長度使那些長袍者用屈辱之身為無數(shù)人點亮了文明的路燈，用苦難滋生出了路旁的高貴之花，在死亡邊緣，開辟了一條苦樂、生死交織的路！

那晚，夢中的我無限延長至某個遙遠(yuǎn)的地方，那兒生長著樸素、明亮、高貴……

寧古塔，寫這一主題的文字真的太少了。一般來說，大家只在清朝的電視劇里看到這個詞出現(xiàn)，而一般的臺詞都是“發(fā)配到寧古塔，與披甲人為奴”，真正通過歷史的角度寫寧古塔的文章，少之又少。作為發(fā)配之地，直到晚近的清代，寧古塔才進(jìn)入大家的視野。因為在過去漫長的歷史里，東北大部分時間不是中原王朝的領(lǐng)土，有時候只是羈縻之地。之前，一般是發(fā)配到嶺南，最慘的是蘇軾，被發(fā)配到儋州，就是現(xiàn)在的海南。在過去，嶺南和儋州都是荒蠻、炎熱的地方。而到清代，寧古塔作為苦寒之地正式成為了發(fā)配之地的代表。

作者所寫的寧古塔，首先視角獨特，選擇了通向?qū)幑潘囊粭l路，用路的視角去寫踏上這條凄冷之路的人們。關(guān)注被發(fā)配的人們，也體現(xiàn)了作者充滿悲憫的人文情懷。作為被發(fā)配、流放的罪人，他們從來少有人關(guān)注，卻往往很值得書寫。首先是他們悲慘的經(jīng)歷，其次這些人中有很多被冤枉的。像文中寫到的吳兆騫，就是被無辜連累。文中所展現(xiàn)的歷史態(tài)度，對這些人的同情與所看到的希望，讓本文光芒萬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