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事領域,翻譯是一項十分基礎但又特別重要的工作。任何一種語言,都與中文一樣,有古代、近代與當代之分,而且都有自己的成語、諺語、俗語、歇后語、古詩詞。如果領導人在講話時喜歡用上述詞語,這對翻譯是一個極大的考驗。各種語言之間有差異,很難百分之百地對上。在這種情況下,意譯為首選,如果強行按字面直譯,會造成己方白說和對方不理解的結果。
1961年9月,毛澤東對訪華的英國元帥蒙哥馬利說,人人喊我“萬歲”,但人是活不到一萬歲的,“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時任翻譯知道,這句話在國內(nèi)盡人皆知,但如果直譯,外賓肯定會一頭霧水,于是將這句話的意思意譯出來,取得了效果。
1964年秋,羅馬尼亞幾位領導人專程來華,勸毛澤東停止與赫魯曉夫公開爭論。毛澤東不大高興,說:“不行,要和好,他們總要有個表示,先講話(指作自我批評),百分之九十的責任在他們?!焙笥州p描淡寫地說:“這種公開論戰(zhàn)不要緊,不要那么緊張。第一條,死不了人;第二條,天不會塌下來;第三條,山上的草木照常長;第四條,河里的魚照樣游;第五條,女同志照樣生孩子?!崩罹百t(后任中國駐格魯吉亞、烏茲別克斯坦大使)問過“高翻”羅文,這一連串五個具體“形象”,當時是如何譯出的。羅文說,這五句話講得很短,但極形象,一個接一個連在一起,畫面感極強,要及時準確、一口氣生動地譯出來,難度極大,只翻譯了大概意思,羅馬尼亞貴賓基本上聽懂了:爭論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1964年2月23日至8月22日,中國與蘇聯(lián)就邊界問題在北京進行第一次談判。中國代表團團長是外交部副部長曾涌泉,蘇聯(lián)代表團團長是蘇聯(lián)邊防軍司令帕·伊·基里亞諾夫上將。中方在發(fā)言中使用“作繭自縛”“得隴望蜀”等成語指責蘇方,蘇方人員勃然大怒,斥責中方把蘇聯(lián)比作“蟲子”,是對蘇聯(lián)的極大誣蔑,說蘇聯(lián)從未對中國的甘肅和四川兩個省提出“領土要求”,中方發(fā)言是無稽之談。中國代表團成員哭笑不得。1969年開始第二次邊界談判,蘇方團長指責中方對其發(fā)言做了“過分反應”,中方翻譯將其譯為“病態(tài)反應”。中方團長火冒三丈,斥責蘇方理屈詞窮,竟然對中方進行人身攻擊。蘇聯(lián)代表團成員聽后莫名其妙,表情詫異。
毛澤東的湖南口音不太好懂,但他講話,很照顧翻譯。一般情況下,不是大段大段地講,而是一句一句地慢慢講,即使翻譯沒有聽懂個別詞,在陪見人的幫助下,也易解決。有一次在接待外賓時,毛澤東說:“美國的灰(飛)機到處灰(飛)?!币晃焕戏g怎么也聽不懂,卡在那里。后來經(jīng)陪見人解釋,才聽懂并翻譯成外文。1965年2月,毛澤東接見蘇聯(lián)部長會議主席柯西金,幽默地講反話:“我這個人名譽不好?!碑敃r翻譯猶豫了一下:此話是指“名譽不好”,還是“命運不好”?聯(lián)系到毛澤東還講到別人罵他“民族主義、教條主義……”隨即也就理解了,他講的是“名譽不好”。問題就迎刃而解。
鄧小平的四川普通話相對好懂,但也有難點。例如四川話中“四”和“十”發(fā)音一樣。給他做翻譯10年之久的施燕華積累了一些經(jīng)驗,除盡力聽和盡力猜譯之外,還用手勢比畫給鄧小平看。施燕華回憶說:“如果我覺得是四,就說著‘四,同時伸出四個手指頭。如果對了,鄧小平就認可。如果不對,他會說‘不對,是十?!?/p>
周恩來會見日本關西經(jīng)濟代表團時,說:“東南亞人一談起日本,就‘tan hu shi bian。”他說的是“談虎色變”,由于他把“色”讀作“shi”,所以時任翻譯的劉德有首先想到的是“事變”,但從語境看,又不像是“事變”,于是不敢往下翻譯,卡了殼。周恩來敏銳地察覺到出了小問題,問劉德有:“怎么?日本沒有老虎,沒有‘tan hu shi bian這個成語嗎?”劉德有立刻明白了,趕緊譯成日語。
1970年12月18日,毛澤東在中南海住地接見美國友人埃德加·斯諾,談話進行了5個小時。在談話中,毛澤東說:“我不怕說錯話,我是無法無天,叫‘和尚打傘,無發(fā)(法)無天,沒有頭發(fā),沒有天?!泵珴蓶|說的這個歇后語,中國人一聽都明白,不過怎么譯成英文,讓斯諾完全明白,就比較難了。時任翻譯的唐聞生(后任鐵道部外事局局長、中國翻譯協(xié)會副會長)直譯為“我是一個和尚,打著一把傘,在世界上到處走”,后又專門向斯諾解釋“無法無天”的意思是“無所畏懼”。1971年4月30日,斯諾在美國《生活》雜志發(fā)表《同毛澤東的一次長談》的文章。由伍協(xié)力翻譯的中文版說:“他說,他不是一個復雜的人,而實在是很簡單的。他不過是一個帶著一把傘的云游世界的孤僧罷了?!睆奈閰f(xié)力譯出的中文看,斯諾對這個歇后語還是存在誤解。后來社會上還出現(xiàn)了“一個和尚打著一把破傘,在雨中行走”“我就像一個苦行僧,獨自走在曠野之中而感到苦悶”等說法,就更加離譜了。
(摘自《黨史博覽》楊發(fā)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