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薈蓉
因為八十多歲的婆婆健在,每年春節(jié),我們一家三口總會在年底回家,正月初返城。為了起居方便,老公的弟弟砌樓房時,我們出資在他的房上加了一層。這樣回老家過年時,雖然一大家子在一起吃飯,但我們住在屬于自己的兩室一廳里,倒也安逸自在。只可惜疫情突襲,讓今年難得的聚會籠上了一層淡淡的恐慌和不安。
弟弟和弟媳平時在外面打工,一雙兒女大學畢業(yè)后在城里工作,也只過年在家里聚幾天,所以儲備的物資并不太多。除夕時,我和弟妹蒸了幾大格蒸菜,鹵了一大盆鹵菜,又煎了一筲箕蛋卷,孩子們也過來打下手,一家人十分熱鬧。但是“封村封路、禁止聚集”的消息下來后,我們八個大人整天無所事事,只是吃字當頭。吃到大年初六,庫存損耗大半。這樣下去,就是一座山,也會吃空的。
一定要未雨綢繆。我果斷地在家族微信群向前灣的姑妹求助,姑妹送來了八蔸大白菜和一捆大蒜苗。之后每次做飯我就以素菜為主,并且號召家里人進行“生產(chǎn)自救”。婆婆年紀大了,種的菜經(jīng)不起看,更經(jīng)不起吃。大白菜沒有包,蘿卜只有指頭大,小白菜和大蒜苗都面黃肌瘦。我和弟媳給菜地鋤草、施肥。兩三天一過,黃蔫蔫的茼蒿和蒜苗都變得烏油油的。
就算這樣,沒過幾天,鹵菜、蒸菜、蛋卷全部告罄,大白菜也只剩下三蔸。家里除了我,其他人的心態(tài)都超好。弟弟說:“怕什么?還有香腸和臘魚呢。”我知道他們的香腸和臘魚是準備給兩個孩子帶到城里的,這最后一道防線,最好不要動。
一天,我在村口看到一個中年婦女砍了兩棵大白菜喂雞。那么鮮嫩緊實的白菜,居然拿來喂雞!我心里直嘆可惜。那婦女仿佛聽到我的心里話,突然問我:“你是亮哥屋里人吧?”我從不在陌生人面前訴苦,但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此人既然認得我家先生,我高興地應了,故意說:“家里什么菜都沒有了,我去買了點榨菜和竹筍?!彼徽f:“你要不要白菜和蘿卜?我們園子里多,吃不完才喂雞?!蔽也缓靡馑嫉卣f:“要啊。太感謝了!您這都是健康菜,現(xiàn)在花錢都買不到呢!”她于是去園子里給我砍了四蔸白菜,挖了幾十個蘿卜,還用個蛇皮袋子裝好了遞給我。我歡天喜地背回家,自以為有功,沒想到遭到家里人群攻:“沒戴口罩就出去跑,萬一被傳染了呢?少吃點菜餓不死的,一個人得病全家都沒了……”
挨餓和染病,孰重孰輕,他們比我拎得清。我很佩服他們的淡定,不到山窮水盡,就不冒生命危險。我問弟弟哪里可能買到菜。他說:“路都封了,哪里都難買到菜。但我聽說前灣的魚池今天在起魚……”我大喜過望:“那你快去看看啊,給你兩百元,全部買魚?!钡艿苄袆友杆?,接了錢就騎著摩托車出去了。大約一小時,他回來了,退給我一百元,說去遲了,魚都快被搶光了,只買到最后三條胖頭魚。三條也不錯啊!用三個魚頭燉白蘿卜,我們可以吃兩天;將魚肉用鹽腌兩天,再曬一個大太陽,就成了陽干魚,最下飯了。
不僅是吃魚,這些日子吃嘛嘛香。連一向賴床和挑食的兒子,每次聽到“飯熟了,下來吃”,他就立馬從樓上飛奔下來。哪怕遲五分鐘,菜碗可能就空了。宅在家里,無所事事,所以胃口奇好,特別能吃。十斤油,兩周就吃光了。一壇米,半個月就沒了。難怪古人說:“人多好種田,人少好過年。”人多了,連水都禁不起舀。
婆婆年近九十,視力與聽力都很弱了,但飯量尚好,且“君子動口不動手”,特愛坐著指揮人,自然不受待見。我平時忙,除了給婆婆生活費沒做啥。這段時間婆婆的生活就由我包了。每天早上,我先給婆婆燒一壺開水,再將粥、炒菜端到她手里,下午再給她吃兩個芝麻餅。婆婆看樣子很受用,在電話里跟南京的姑妹說:“我這個年舒服,天天都是你薈嫂子在安置我……”
弟弟他們一家四口偶爾打打麻將,我們一家三口每天都會玩?zhèn)€把小時斗地主,每一盤都認真下注,最后桌子上的錢自由領(lǐng)取。每天看著微信里各種因為病毒導致的生離死別,我覺得一家人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團聚在一起,就是幸福美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