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傳
1
安在天從西塘派出所里走出來的時候,陸曉雅見他很快又折回到那個叫宋曉明的年輕警官身邊,陸曉雅心里,跟藏了幾十斤違禁物品似的,怦怦跳個不已??蓻]料到的是,姓宋的警官非但沒有生氣,反倒還笑盈盈地按了安在天左肩一把,然后又比畫了一個示意離開的手勢。
見安在天搖頭晃腦地走了過來,陸曉雅趕緊給迎了過去,“安安……他們……沒把你怎么樣吧?剛才……你跟那個姓宋的警官嘀咕什么?”
安在天沒理她,一臉漠然的徑直從她身邊經(jīng)過。仿佛他眼前站著的,是一個跟他無任何關(guān)系的,且有著一定問題的精神病患者。陸曉雅也知道他心里有氣,畢竟昨晚這事,她陸曉雅也的確過分了些。想當(dāng)初倆人一畢業(yè),就相約來到嘉善打拼,這吵吵鬧鬧,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那牙齒和舌頭那么親密無間,不還都有個磕磕碰碰的嗎,你說你陸曉雅咋就那么不負責(zé)任地報了個假警呢?
陸曉雅怯生生的聲音,很快消失在西塘清晨的車流里。她瑟縮著身子,一步緊跟一步地黏在他安在天身后。天涼了,深秋的嘉善,也在不知不覺地提醒著人們多穿一點衣服。幾個異地的打工仔,拖著“咣、咣”的密碼箱,估計也是才下火車不久的,正好奇地打量著陸曉雅那寒顫顫的身體。陸曉雅忍不住就大喊了一聲,“你妹啊,沒見過美女……”與此同時,安在天則迅速地把她拉到一邊,“小心車子……”話剛說完,一輛白色的轎車從她身邊急速地駛過。那陸曉雅也不知是一夜未眠,還是剛才的安在天用力過猛,居然一個趔趄,倒在了地上。那幾個打工仔,大約才看清楚這兩個人到底屬于一種什么樣的關(guān)系,拖著密碼箱忽又“咣、咣”地走了。
打工仔們剛一走,陸曉雅就坐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那原本好看的臉,也就更加的“好看”了。安在天看在眼里,長嘆了一聲,從包里掏出幾張皺皺巴巴的紙,遞給她說,“哎,別哭了,快起來走吧……”
2
見安在天開口了,陸曉雅也站了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破涕而笑,“我以為你不理我了呢!”然后,小鳥依人般的就倚靠在安在天身上。
“怎么會呢,‘姑奶奶”安在天說,“只是真受不了你這刁頑、蠻橫的性子?!?/p>
“讓你不要叫我姑奶奶,”陸曉雅嗲聲嗲氣的不斷撓著安在天的胳肢窩,“你叫我陸陸或者曉雅都行,就不準(zhǔn)叫我姑奶奶就不準(zhǔn)叫我姑奶奶,聽到?jīng)]?”
“誰讓你一口一個安安一口一個安安的?聽起來多瘆人?!?/p>
“好,我改,安安……”陸曉雅立刻又伸了下舌頭,“今后我一定改。哎,剛才我明明見你都過來了,干嗎又折回去了呢?”
“拜你所托,我忘了給這個拘留了我一晚上的警官說聲再見了??僧?dāng)我過去時,我發(fā)現(xiàn)在這地方說‘再見很不適宜,于是,就只好假裝健忘地對宋警官說,哦……宋警官……哦,沒事……”
陸曉雅立馬就笑著說,“安安……不……天天,你也太逗了吧,居然想在這種地方說‘再見?!?/p>
“你以后要再把我弄到這鬼地方,我再也不原諒你了?!?/p>
“不會了,安安,再不會了,”她還是有些改不了口,“你知道,我打小就任性,也沒吃過什么苦?!?/p>
“自我們決定在一起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告訴過你,你跟著我,就得做好吃苦的準(zhǔn)備……”
陸曉雅嬌嗔地用手在他安在天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哪怕吃一輩子的苦,我也是心甘情愿的?!?/p>
安在天和陸曉雅同屬同屆商學(xué)院畢業(yè)生,和多數(shù)大學(xué)生一樣,他們畢業(yè)前,都懷揣著改造這個世界的輝煌夢想,可真到了社會這一“大熔爐”之后,他們才發(fā)覺,自己當(dāng)初所學(xué),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和自己所從事的工種,搭不上關(guān)系。安在天來自云南邊遠農(nóng)村,祖祖輩輩,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nóng)民;陸曉雅則來自漢口,也就是歷史上那個出了名的“武漢三鎮(zhèn)”之一。
跟陸曉雅在一起后,安在天發(fā)誓再也不回那鳥不拉屎的窮山溝,他帶著陸曉雅,像兩只候鳥一樣,在全國的那些一、二線城市,終年地飄來飄去。
3
倆人剛到出租屋門口,迎面碰到了正要出門的蕭品軒。皮衣皮褲皮夾子,儼然一派“富二代”的牛掰相。“哎喲,出門啊蕭總?”安在天瞟了他一眼,趁其不備,一下從他腋下奪過那皮夾子,“臭不要臉的,皮夾子鼓成這樣,居然還不借點銀子給我等使使?”
蕭品軒笑得訕訕地說,“小事小事,要多少你盡管拿就是?!?/p>
“蕭品軒,咱見過‘裝逼的,還真沒見過像你這么‘裝逼的,”安在天把皮夾子“唰”的一下往出租屋前面的垃圾桶扔,可沒扔進,皮夾子在桶邊撞了一下,里面報紙、名片啥的,全都一股腦的給倒騰了出來。
“實話告訴你,你品軒哥已經(jīng)斷炊三天了,今天正準(zhǔn)備去西塘派出所撈了你,然后再去同鄉(xiāng)們的防盜門廠混飯吃?!?/p>
“什么,撈我?開什么玩笑,你安爺又沒犯什么事?!?/p>
“得得得,就當(dāng)我自作多情。你家曉雅可全都告訴我了,說她在西塘看上了一把精致的扇子,說就只要三十多塊,可你不給買,還賭氣丟下她想一個人跑。恰好警察又過來,她就報了警,說你是騙子,把她哄騙到這個地方,還準(zhǔn)備賣了她……”
“還有呢?”
“還有你就被警察帶走了唄……”
“你們倆就他娘的一丘之貉?!卑苍谔靹傁ㄏ聛淼幕?,又給蕭品軒重新點起來了,他徑直爬上樓去。
想著昨晚的事,安在天的心里就像扎了把刀子。陸曉雅也太不懂事了。他每天在“順風(fēng)”上八小時的班,每月滿打滿算,工資也就只有四千五。因為總是入不敷出,他現(xiàn)在恨不得把嘴都縫起來,好讓自己盡可能地寬裕點,畢竟帶著她陸曉雅一起出來,怎么也得為她負責(zé)不是。他知道陸曉雅家庭條件好,可他不是那種擰著女人裙子就想往上躥的人,他也曾義正詞嚴地告訴過陸曉雅,絕不能向家里要一分錢。陸曉雅之所以看上他,就因為她欣賞他身上的那股倔勁,那種擔(dān)當(dāng)和寧折不彎的精神。沖著這些,安在天對她陸曉雅,是又疼又愛。就拿昨天這事兒來說吧,一把扇子,三十五塊啊,差不多就一頓飯的錢啊。他說,不買了吧,改天在非旅游區(qū)買,幾塊錢,頂齊天也就十來塊??申憰匝判宰泳蜕蟻砹?,非買不可,還報了警。
在派出所蹲了一宿,安在天不知不覺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見陸曉雅已躺在身邊,一只光滑的手臂搭在他的腮幫子上。他輕輕推開她坐了起來,陸曉雅也醒來了。見安在天正坐在床邊,呆呆地入神,就伸出手從后面勾住了他,撒嬌地道,“想什么呢,安安,人家都說對不起了嘛,你就原諒我這次,行不?事后我后悔得要死,你相信我以后再也不會這樣了!”
正說著,門外就傳來了一陣敲門聲,安在天以為老板又來催房租費了,沒好氣地就說,“誰呀,里面沒人。”
“是我,老蕭?!遍T外傳來了蕭品軒有氣無力的聲音。
“有事嗎?”
“開門,開門進來再說?!?/p>
門開了,老蕭耷拉著腦袋,走了進來。安在天頭也不抬地問,“說吧,啥事?”
“有錢嗎在天?有錢借我點,下月還你。”
安在天故作沉思地看了看時間,“今天是10月21日,你說的下月,是今年的11月,還是明年的11月?”沒待蕭品軒開口,安在天就開始教訓(xùn)上了,“我說你老蕭,你咋就那么不地道呢,你是單槍匹馬的鬧革命,沒見我安在天是拖家?guī)Э诘膯幔磕憧次壹視匝呕ㄥX又沒個節(jié)制,這不,昨天因為一把破扇子又讓我差點……”
“唉……”陸曉雅在衛(wèi)生間邊洗臉邊撇了撇嘴,安在天見好就收,趕忙掐斷了話頭。
“下次連上上次的一起還,在天,我是餓壞了,去了趟防盜門廠,沒碰著人,今天還真他媽的活見鬼了?!?/p>
安在天從兜里掏出一大把錢來,整票角票的全扔在床上,“我總共也就這點家底了,大約也就二百來塊,還有幾天才發(fā)工資,你自己看著辦。”
老蕭說,我百十來塊也夠撐好幾天的,今天,我就拿一百塊哈,連著上次的八百六十元,我總的就差你九百六十元。
安在天說,我沒記數(shù),老蕭,我們這家你是知道的,我家曉雅跟錢有仇,不花光它,心里就不舒服。
陸曉雅說,那是,安安。你那四千五百元,我只需一眨眼的工夫就把它秒殺了你信不?
老蕭翹了下大拇指,“得,俺老蕭就欣賞你這闊小姐一擲千金的豪爽勁?!?/p>
安在天于是就把老蕭往外推,“拿了錢就趕緊滾,還廢什么話呢,趁現(xiàn)在我還沒改變主意。”
4
俗話說“雞不尿尿,各有各的道道,”說的,好像就是老蕭這一類人。整天東游西逛,無所事事,小日子卻照樣過得風(fēng)生水起。
11月11日,也就是“光棍節(jié)”這天,安在天下班回家,正忙著幫曉雅在廚房做飯,門外就傳來了幾聲細細的敲門聲。開門一看,見是一個長相特別文藝的姑娘??∏蔚哪槪簧砻阅愕鯉?,手里還拿著幾份打印的文稿,很有涵養(yǎng)地在向安在天打聽,“你好,請問蕭老師是住這兒嗎?”安在天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她說的蕭老師是誰,隨口就說沒啊美女,我們這兒沒姓蕭的老師。曉雅手里拿著剛揀好的菜,在廚房的一側(cè)就開始樂呵了,說:“你啊你,傻了吧,這老蕭不就蕭老師???”
“哦哦,原來老蕭還是蕭老師。那,隔壁……他就住在我們隔壁,”安在天若有所悟,用嘴示意了下那邊。
“可敲門沒人開啊。這微信、QQ也聯(lián)系不上,打了電話,也沒有人接?!?/p>
“他可能有事出去了。要不,你進來坐?”
那長相文藝的姑娘正準(zhǔn)備把腿跨進安在天他們的出租屋里,老蕭打老遠的就從樓下打著哈哈上來了,“對不起對不起,張筄宇同學(xué),我出去買菜,手機忘落家里了?!?/p>
聽到聲音,這叫張筄宇的姑娘,剛抬進來的腿馬上就縮回去了,她淺淺的向安在天和陸曉雅笑了下,抱歉地說,“哦,對不起,我找蕭老師有點事。”
“沒事沒事,有空你過來坐?!?/p>
張筄宇和老蕭剛一進屋,安在天在這邊就感懷上了,“嘖嘖,看看人家老蕭,不,人家‘蕭老師……喪德啊。一個人都快活不下去了,還他娘的泡起妞來?!?/p>
“你所看到的,均是‘表象?!标憰匝耪f,“安安,我還告訴你一個更雷人的……”陸曉雅掏出手機,找到她要找的那條信息,“你看……”
安在天把頭湊過去,馬上就一臉的疑惑,“不會吧?這老蕭,這么快就牛大發(fā)了?”
但見陸曉雅那朋友圈里,老蕭正站在一輛白色的寶馬X6旁邊,擺了一個正關(guān)車門的pose,一身皮衣皮褲皮夾子之外,還另添了一股土豪般的春風(fēng)得意。
陸曉雅“切”了一聲,說:“算起來,我還是同謀者呢。那天你去上班的時候,老蕭來找你還錢。我說,老蕭,小氣啊,我家安安那天說的都是玩笑話,你還真往心里去了?那老蕭神氣活現(xiàn)地說,“曉雅,哪有的事,你哥現(xiàn)在是真寬裕了,你看……”他打開皮夾子,我隨便往里瞟了下,見里面至少有三四千元。我說不錯啊老蕭,干啥發(fā)財了?他嘿嘿地干笑兩聲,說還行還行,這兩天你蕭哥小發(fā)了一筆,就想到你們那九百六十元了。他把錢放桌上,順便讓我到‘馨怡幫他拍張照?!?/p>
“‘馨怡?‘馨怡小區(qū)?嘉善富豪區(qū)?”
“沒錯,就是嘉善這里的富豪區(qū)”,陸曉雅接著說,“他要我在‘馨怡小區(qū)給他拍張照,說只需按他要求去拍就可以了?!?/p>
然后,我和他就來到了‘馨怡小區(qū)。像預(yù)謀了很長時間似的,老蕭輕車熟路的就走到他早相中的這輛寶馬X6旁。他讓我先給他拍張開車門的pose,我拍好后,他拿過去一看,搖了搖頭,說,太假。手里車鑰匙都沒有,開什么車門呢,這不神經(jīng)病嗎?然后,他又讓我背對著給他重拍了一張關(guān)車門的pose,對,就這張……
安在天再次看了下老蕭的那張圖,又仔細的推敲了下圖上面的文字,很快就明白過來了——原來這老蕭,他是在“重操舊業(yè)、繼續(xù)‘裝逼”啊,保不準(zhǔn)這長相文藝的張筄宇,就是被他這么“引誘”上的。這不明就里的人一看,還以為他老蕭真開上了寶馬X6了,再加上那幾句頗具創(chuàng)意的“自我推薦”,這要不相信,似乎就更難了。但見圖片上方赫然地寫著,“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開著寶馬車去旅行——老蕭,江湖人稱蕭哥,原名蕭品軒。小事業(yè),單身旺,文字控,欲在同城覓一姑娘,有意者請打call。”
“曉雅,你說這老蕭,他是不是在行騙啊……你可不能跟他瞎胡來哈?”
曉雅忙解釋說,“剛開始,我也有這種擔(dān)心。但老蕭說,怎會?俗話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只是利用手中現(xiàn)成的資源,滿足一下他們的個人愿望?!?/p>
5
“光棍節(jié)”過后,安在天所在的“順風(fēng)”也跟體力透支過猛似的,很快就疲軟下來。這天,主管來倉庫找安在天,一陣噓寒問暖之后,主管就吞吞吐吐地表明了他此行前來的真正用意。主管說:“公司目前業(yè)務(wù)量太小,效益也很不景氣,如果再繼續(xù)拖下去,只能胖的拖瘦,瘦的拖死,與其這樣,還不如提前告知,以便讓大家另謀高就?!?/p>
“主管的意思,就是公司要裁員,對不?”
主管朝安在天翹了下拇指,說:“對,跟你們大學(xué)生們打交道就是省事,公司目前的打算就是要裁員。裁員的標(biāo)準(zhǔn)主要有二:一、員工進公司的時間;二、員工戶籍所在地。你進公司不到半年,且又是外來戶口,所以這無論哪條,你都在裁員的范圍之內(nèi)。不過,你也不要氣餒,以后公司有需要的時候,我們還是會優(yōu)先考慮你,畢竟你有這方面的工作經(jīng)歷。”
安在天道:“公司看上去,還是挺人性化的,活一忙完就趕快抓緊搞裁員。我沒意見,雖然這月我還要幾天才滿月,但我要求按以往的工資標(biāo)準(zhǔn),支付我全額的工資,不過分吧,主管?”
“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你馬上就可以到出納那兒結(jié)兌下……”
陸曉雅在知道安在天被公司裁員了后,不憂反喜,說:“瞧把你給愁的,這活人還能讓尿給憋死?從現(xiàn)在起,你就在家給我安心的當(dāng)一縣(閑)太爺,我養(yǎng)你?!?/p>
安在天想,也好。這曉雅整天活得沒心沒肺的,根本就沒個過日子的樣子,就暫且讓她去試試,去體驗體驗這生活的艱辛和不易……
陸曉雅跑了三天,轉(zhuǎn)了大半個嘉善,沒找到一份滿意的工作。她要么嫌工資低,要么嫌活累,回來還直抱怨那些用人單位沒眼力見兒。安在天本來是想說她幾句的,但看她把腳底板都磨破了,且疼得厲害,就只好打消此念頭,末了還不得不安慰她,“不要緊,天無絕人之路,明天你就在家待著,我去試試?!?/p>
那陸曉雅哪肯就此罷休?但見她腳跟一踮、牙關(guān)一咬就振臂高呼,“腳可破、血可流,說出口的話不能丟。安安,你就等著看好了,明天,我鐵定走馬上任?!?/p>
安在天苦笑了兩聲,心疼得只想流淚。
6
“好奇怪哦,安安,這老蕭……跟人間蒸發(fā)似的,也不知哪去了?”
“這沒什么好奇怪的。在同鄉(xiāng)那里蹭飯,也總比在家里挨餓強?!?/p>
“不會吧,安安?那張同學(xué)每天可都來這里的哦,又是拖地,又是洗衣、做飯啥的,沒邏輯啊。再說即便蹭飯,他老蕭也不至于把人家張同學(xué)撇下而單獨進行吧?”
“你這話才沒邏輯,蹭飯還得約上個伴一起去?哎,先不管他了曉雅,反正我們也就這情況,想管也管不來?!?/p>
“嗯……”
在老蕭無來由消失的那段時間,陸曉雅找了份發(fā)傳單的臨時工作。她把心一橫,穿過熱鬧的靜思園就把宣傳單扔進了街邊的垃圾桶。頭剛一抬,老蕭就從前面的公交車上跳了下來。
“詐尸啊老蕭,嚇我一跳?!?/p>
“哦,曉雅啊,你在這里干什么?”
“沒干什么,瞎逛唄?!?/p>
“喲,開始出來體驗生活啦……”他從垃圾箱里抽出了一張宣傳單,“佳達利房地產(chǎn),陽光海岸……曉雅,你出來給佳達利房地產(chǎn)公司賣房了?”
“別說我了,這幾天你人間蒸發(fā)似的,去哪了?”
“到外地去和幾家雜志社簽了幾份合作協(xié)議,順便磨合磨合下外圍關(guān)系?!?/p>
“得了吧,還雜志社,還幾家?你不吹牛又不會死。”
“絕不吹牛,曉雅。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反復(fù)論證和思考,我覺得該是我老蕭大顯身手的時候了?!?/p>
“好嘛,既然要大顯身手,本美女就先給你一個表現(xiàn)的機會,請我吃個漢堡包,我餓死了?!?/p>
“切,啥漢堡包?我?guī)闳コ源蟛汀!?/p>
“真的?那我得叫上我家安安,今兒得好好地蹭你一頓。”
“咦,暈了吧,安安不還在上班嗎,他會有空來跟我們吃飯?”
“我是故意抬他出來‘鎮(zhèn)你一下,看你還敢不敢吹牛?!标憰匝抛灾f漏嘴,趕緊給自己圓個謊。老實說,她不想讓老蕭知道安安被公司裁員的消息,要真那樣,她會覺得她的安安在他老蕭面前,很沒面子。
7
陸曉雅就這么日復(fù)一日的折騰,安在天也跟得了“流感”似的,終日蝸居在自己的出租屋里。
但他安在天失業(yè)的事,還是被蕭品軒給知道了……
這天,也就是安在天和陸曉雅來到嘉善約莫大半年光景的某一天,三月的雨絲正如煙似霧的在嘉善的天空飄個不已。然后,蕭品軒就主動的過來串門了。只聽那邊門一關(guān),老蕭他高聲大氣的就走了進來,“在天,跟你說個事。”
這有錢了就不同,以前借錢總說“跟你商量個事”,這沒多會兒,就成“說個事了”??磥碛绣X真好,安在天想。
“什么事,說?”再有錢,我安在天也不能在你“土老帽”面前丟了面子。
“我準(zhǔn)備辦個寫作培訓(xùn)班,屬網(wǎng)絡(luò)性質(zhì)的……哎,拜托別用那瞧不起人的眼神看我……以前咱讀書是不如你,可現(xiàn)在,咱好賴也算文學(xué)院出來的,這人前人后,人家不還尊稱我一聲蕭老師不是……”
“過去的即歷史的,別繞了,直接說事?!?/p>
“好。我現(xiàn)在招到了300個學(xué)生,準(zhǔn)備開設(shè)三個網(wǎng)絡(luò)培訓(xùn)班,分別為高研班、中級班和初級班。學(xué)制為半年一期,每期每個學(xué)生800塊。設(shè)三個班主任,你為中級班班主任,曉雅為初級班班主任。”
“那高研班呢,班主任是誰?”
“我?!?/p>
“我要干就干高研班班主任,”安在天揶揄道,“那中級班算啥?明顯就矮你半截?!?/p>
“不是我小看你,在天,高研班是很拼實力的,不僅要具備相當(dāng)專業(yè)的文學(xué)知識,更重要的是,還得有給學(xué)員推薦發(fā)表作品的實力?!?/p>
9
江南多梅雨……
時序還沒進行到芒種這一天,嘉善就迫不及待地開始入梅(霉)了。也就在這一天,安在天病了,一場突如其來的腎結(jié)石,差點沒要了他的小命……
好像是在夢中,安在天感到自己腎那地方,像針刺了一樣,一陣緊疼一陣,他很快就疼醒過來,揉了揉自己腎的部位,以為是睡姿的關(guān)系而使這些地方出了問題??赡翘郏⒉灰蛩娜嗄蠖兊糜行┚徑?。這是清晨最為寧靜的時刻,也是梅雨里最讓人纏綿入睡的好時候。他不想驚動他的曉雅,畢竟接連這么多天的左蹦右跳,雖說沒掙到啥錢,可也真夠難為她的了,能忍就盡量忍一下吧,他想讓這個倔強的女人多睡一會。
他側(cè)著身子,躺了一會,疼;起來蹲在地上,還是疼。他實在忍不住了,“曉雅……”他用沙啞的聲音喊著,輕輕推了下她,她清醒過來了,“怎么,安安?”她睜開惺忪的眼睛,“你讓我多睡會哈,我太累了,感覺疼,哪兒都疼。”
“不是,曉雅……我腰疼,太疼了,像針刺一樣……”安在天雙手撐在床邊,臉上的肌肉,在不停地抽搐。
“啊……?”
曉雅聽了大吃一驚,馬上一骨碌就坐了起來,睡意全消,“怎么了嘛安安,你怎么了嘛,你可不能嚇我哦……”安在天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曉雅趕緊穿戴好,走到他身旁,輕輕給他敲打著那些疼痛的地方,“這樣是不是要好受點,安安……這樣會舒服一些不?”
安在天一會說好,一會又閉緊嘴巴,一言不發(fā)。曉雅知道他是疼狠了,要不,他才不那么大驚小怪呢。有時,切菜切到一小個口子,曉雅就趕緊手忙腳亂地要為他包扎,或者就去找創(chuàng)可貼什么的,可都被他婉言謝絕了,“多大點事,曉雅,不就弄破一點點皮嗎,又不是中彈,至于這么驚慌失措?”在她陸曉雅的心目中,她的安安一直是強大的,強大得有些近乎完美??墒?,她看他現(xiàn)在,實在不能再強大下去了,因為,他嘴唇烏青,臉也開始有些變形,她知道她再猶豫,她的安安就會沒命。
她來不及多想了,馬上就拿起手機,撥通了120急救中心,“急救中心嗎,這里是嘉善縣經(jīng)濟開發(fā)中心……對,惠民街道辦事處……急性病人……求你們快點兒哦……”最后那句“快點兒哦”,已近乎帶著一種哀求的語氣。
“我會沒事的,曉雅,你別急……”安在天強忍住疼痛,“你趕緊到……老蕭那里去,準(zhǔn)備點錢……”安在天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彎著個身子,在房間里痛苦地走來走去。
小雅出去一會很快就回來,還沒開口就“哇”的一聲哭了,“安安,老蕭他們不在……打電話也還在關(guān)機,怎么辦嘛,安安?”
“沒問題的……曉雅……急救中心也不可能因為……沒錢就……見死不救,先看病……再說錢的事吧……”
10
給安在天診斷的,是一個把孩子帶在身邊的女醫(yī)生。見陸曉雅哭得一塌糊涂的樣子,無限悲憫的就安慰她道,小妹妹你別哭,他應(yīng)該沒事的,據(jù)我初步的診斷,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他就是一點腎結(jié)石。但具體什么情況,得看那邊傳來的片子。
“腎結(jié)石,不會吧?一點腎結(jié)石,應(yīng)該不會把他疼成那樣的。你不知道,醫(yī)生,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堅強,一般一點小災(zāi)小病,他是從來不哼哼的?!?/p>
“腎結(jié)石雖算不上啥大病,但疼起來,跟生小孩一樣的。也好,以后他不知道生小孩有多疼,就讓他想想腎結(jié)石發(fā)作的樣子……”
她剛把孩子哄到旁邊一張小床上睡下,護士就把CT房那邊的片子傳過來了,她看了下,很自得的就說,“我就說沒問題嘛,你看,小妹妹……”也不管陸曉雅看得懂還是看不懂,“4毫米,兩顆,屬尿道腎結(jié)石,都卡在那里了……”
“那還需不需要進行手術(shù),姐姐?”
“不需要手術(shù),到碎石科用‘體外沖擊波把體內(nèi)的石頭粉碎成細砂,然后再喝點水,排出體外就沒事了?!?/p>
“那他會很疼嗎姐姐?”
“慢慢就不疼了,妹妹,你別擔(dān)心,他一個大男人,這點痛他應(yīng)該扛得住……”
知道自己才是一點腎結(jié)石,那安在天心里,也踏實多了。他躺在治療儀上,對陸曉雅說,曉雅,趕緊給老蕭打個電話,讓他送點錢過來,家里就什么都不要說了,以免他們擔(dān)心。
曉雅說,你呀,就操心的命,你就安心地把你那石子兒“碎”出來得了,錢的事,不用你考慮……
安在天在嘉善縣那家私立醫(yī)院住了十多天,這住院費、針?biāo)庂M、床位費等數(shù)項合計下來,共計花去一萬多塊。沒發(fā)病前,安在天就已經(jīng)知道,他們手里,就只剩下那么幾百塊了。他很想知道,她陸曉雅到底從哪搞來的那么一大筆錢,可無論他怎么轉(zhuǎn)彎抹角、繞山繞水地問,她始終不肯說。但有一點,他安在天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以她陸曉雅倔強和桀驁不馴的性格,她是絕不會向她武漢的父親開口求援的。
十多天后,老蕭和他的“張同學(xué)”也從外邊“瘋”回來了。在得知安在天被兩顆小石子折磨得死去活來后,這家伙竟打趣地道,“在天,你小子還真夠無聊的,你說你平白無故的養(yǎng)幾顆‘舍利子在體內(nèi)干什么,難不成今后你還想做釋迦牟尼?”
11
陸曉雅身上,越來越有太多的“故事”了。
以前無論大小事,她都會纏著安在天,像只小喜鵲似的喳喳叫個不停??勺园苍谔炷I結(jié)石康復(fù)治療后,他便發(fā)現(xiàn)曉雅變得沉默了。沒事的時候,她還喜歡一個人站在窗子旁邊,靜靜地發(fā)呆。有時,就連安在天叫她一聲“曉雅……”,她也會莫名地感到一陣驚悸,然后再一臉茫然地問,“你在叫我?”
“這到底怎么了嘛?”安在天想,“會不會是因為沒找到固定的工作而在心里留下陰影了呢?要果真是這樣,那倒真沒有必要?!?/p>
因此,他決定跟她好好地談一次?!安痪鸵蝗f多塊錢嗎,有什么大不了的?等我身體再恢復(fù)一點,我就重新去找個班上……”他想。
“曉雅,你這段時間怎么了嘛……”安在天剛一開口,正當(dāng)準(zhǔn)備說第二句的時候,她曉雅的手機就不失時機地響了,只見她偷瞄了手機一眼,顫聲地說“我去接個電話……”然后,就一臉倉皇地走出去了……
以前,無論接誰的電話,她是從不在他安在天的面前回避的??蛇@段時間,不僅電話要回避,就連手機也差點寸步不離身了。是有什么秘密嗎?安在天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這天,安在天從嘉善的人才交易市場興沖沖地跑了回來,經(jīng)過這一個多月的休養(yǎng),他覺得自己無論是在身體,還是心態(tài)方面,都有了一個良好的開端,“曉雅……”他喊了一聲,“我已面試進嘉華軸承有限責(zé)任公司了,月薪連著加班費,少說也有八千多元,今后,我們再也不用為我們的生計而發(fā)愁了……”他按捺不住心頭的喜悅,想把面試進嘉華公司的消息,第一時間告訴她??砷_門之后,他并沒見著他的曉雅??吹降?,就只是一些污穢不堪的女人的“裸照”。
他于模糊淚光中,似乎還看到門縫那邊,塞著一張紙。他一把揪下來一看,見上面用紅色記號筆醒目地寫道,“三天之內(nèi),請抓緊時間還錢。否則,你這些裸照,將會出現(xiàn)在你所不愿看到的每一個路口?。?!”接著,便是幾個觸目驚心的感嘆號。
他感覺頭越來越大,里面就跟灌滿了無數(shù)的糨糊似的。結(jié)合起這段時間她所有反常的行為來看,他又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經(jīng)歷一場漫長的、撕心裂肺的折磨,好半天,安在天才從那些折磨中,靜下心來。也就在他差不多快調(diào)整好自己心態(tài)的時候,那陸曉雅,終于一臉疲憊地回來了。
她進來的時候,見安在天正有條不紊地在收拾東西;當(dāng)然,她也看到了那些照片,以及那張帶著“催命符”一般的字條,她知道這事,已徹底的隱瞞不下去了。
“安安,”她眼里噙滿了淚水,“你是想把我扔下獨自一個人離開嗎?”
他沒說話,表情卻依舊那么冷冷的,像千年也融化不了的冰峰。他把最后一件衣服塞進自己的密碼行李箱后,輕輕地拉開了出租屋的門。
陸曉雅卻一下攔在了門外……
“讓開……”他話里透露出一股冰冷的寒意,這讓門口的陸曉雅,險些就打了個寒戰(zhàn),“我們再沒什么關(guān)系了。你,陸曉雅,從這一刻開始,我壓根兒就不認識你了。”
“你聽我說,安安,哪怕就一句,行不?”
“我現(xiàn)在哪怕多待一分鐘,也覺得是一種羞辱?!?/p>
“別這么說我,安安,”她一下就哭了起來,并緊緊地抱住了他,“對不起,那天醫(yī)院催費催得緊,我出來聯(lián)系老蕭好半天,可總聯(lián)系不上,沒辦法我才……”
“沒辦法,沒辦法你就可以這么沒臉沒皮了嗎?”他冷笑道,“要早知這樣,你還不如讓我疼死!”
“可你也該知道,安安,我愛你……所以,我沒有選擇……再說……我以為那不過就是幾張無法辨認的當(dāng)事人的照片而已……可我根本沒想到,他們會這么下流的就嫁接了我的頭像……”
“你太天真了,你以為這世上真存在什么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嗎?我不是沒提醒過你,陸曉雅,我讓你千萬別去碰那些不良貸款,打死也別去碰……”他頓了一頓,繼續(xù)道,“它們通常是陷阱,是圈套——很多‘校園貸還逼得學(xué)生們走投無路,甚至自我毀滅,可你聽嗎?”
“我也不知道這所謂的‘麗人貸到底是怎么回事,安安。我見那些本地客戶的回應(yīng)也還是蠻不錯的……又因為醫(yī)院在不停地催……要早知這樣……我哪怕就是去跟我最不愿意的人開口,也絕不會去碰這種不良貸款的?!?/p>
“別說了,”他的聲音像來自另一個星球,陌生且遠,“不管基于何種原因,我都絕不能容忍我的女人去犯這種不可饒恕的錯誤,這是我的原則,也是我的底線……”
他給她留下了僅有的一點錢,就徑自離開了。
12
“梅子黃時日日晴……”也不知是誰胡咧咧的,反正在他安在天看來,今年的這場梅雨,還真他媽的全亂了。
從6月14日開始入的梅算起,到現(xiàn)在,嘉善的梅雨季節(jié),已差不多有一個月的時間了,按以往慣例,這兒的梅雨,充其量也就二十天左右,可今年它就不知怎么搞的,成天陰沉沉的,總出不了梅。
“這鬼天氣,太他媽壓抑了,不僅讓人一天霉戳戳的,還總讓人有一種昏昏欲睡的感覺,”肥胖的牛副經(jīng)理在老板椅上欠了個身,操著一口濃濃的河南腔道,“喂,剛才你跟我說什么呢小安?”
“報告牛經(jīng)理,”他故意有意識的隱去那一個“副”字,“我說根據(jù)咱們公司目前軸承的生產(chǎn)情況,我們完全可在產(chǎn)品的性能優(yōu)化和成本降低方面做做文章,這對提高公司的市場競爭力,是很有幫助的。”
“哦,”牛副經(jīng)理把眼鏡從有些塌陷的鼻梁上,摘了下來,答非所問地道,“你看,窗外那女的,誰啊?都好些天了,一直杵在那里,不會是神經(jīng)病吧?”言訖,還朝那方向曖昧的“噓”了一下。
安在天心里就反感了,難怪你他媽在公司干了那么長時間還是個經(jīng)理,還他媽副的,就沖你這德性,我要是公司的老總,還非得讓你再回到流水線去!
安在天透過水霧霧的玻璃窗向外望去,身材高挑、秀頎的陸曉雅,佇立于雨幕中,就像一幅疏離淡雅的江南水墨畫一樣的,意蘊悠遠而又有些耐人尋味。說實話,他也曾多次有著想不顧一切跑下去的沖動。畢竟,兩個人在一起那么長時間了,耳鬢廝磨的,也總是有感情的……可當(dāng)他一想起陸曉雅所犯下的那些“荒唐事”,心里就怎么也邁不過去……
13
“有個事兒我得告訴你,陸曉雅已經(jīng)回武漢去了……待會下了班,你到‘皇瑪來,我給你說點事。”
三天后,老蕭,就氣沖沖的打電話來了,要安在天六點在“皇瑪”咖啡屋同他見面。
“皇瑪”在姚莊那邊,是嘉善較上檔次的咖啡屋,也是這座城市青年男女約會訴愛的好地方。老蕭沒發(fā)跡前,安在天、陸曉雅他們,老愛從“皇瑪”旁邊經(jīng)過。這時,老蕭就會指著“皇瑪”對他倆說,以后,我要帶你們到這兒來,然后我們一起“將一盞茶,喝到無味;將一首歌,聽到無韻;將一本書,讀到無字;將一個人,愛到無心……”安在天說,老蕭你他媽就別說酸詞兒了,就算矯情,也得分個時間和地點不是,都他媽饑腸轆轆了,還茶、還歌、還書?老蕭悻悻地說,沒文化,這是白落梅的經(jīng)典散文。知道我和你安在天最主要的區(qū)別在哪嗎?我和你的區(qū)別,主要在于浪漫主義和現(xiàn)實主義的分歧……
安在天走進“皇瑪”的時候,舒緩的薩克斯正漸次的在耳邊響起,而老蕭,早已“土豪”般的在雅間里等候。見安在天走了進來,“waiter,”他打了個響指,“兩杯Royal Coffee,都加冰?!?/p>
“什么事,老蕭?”他單刀直入。
“什么事,我他媽想揍人……”老蕭跟著也來了個單刀直入,“曉雅的事我聽說了,也擺平了,你說你他媽這叫什么事?一個女人,為著她深愛的那個男人,她殫精竭慮,什么辦法都想盡了,可最后,出事兒了,那男的卻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你說你他媽還是不是爺們兒?”
服務(wù)生把咖啡放在桌上,“先生,請問您還需要什么服務(wù)嗎?”
“出去,這兒沒你什么事了,”老蕭把咖啡抬起來,抿了一口,又重重地放在桌上,余怒未消地說,“不就本息一萬三千多塊嗎,多大點事,至于你他媽把經(jīng)營多年的感情,就這么殘忍的給扔了……”
“不是,老蕭……”安在天欲言又止的,“不是錢的事,這是原則,也是底線……你知道,我歷來傳統(tǒng)……”
“收起你那衛(wèi)道士的嘴臉吧,媽的,我們云南咋就出了你這么個東西呢?那么好的老婆都不懂得好好地珍惜,真后悔跟你是他媽的一路人。她一個弱女子,正面臨本地一個‘地下錢莊的脅迫和敲詐,你認認真真、設(shè)身處地地為她想過沒有?”
“當(dāng)然想過,老蕭,”他打斷了他,“我出來后本想馬上打電話給你,想請你借點錢并幫忙處理這事……可為了讓她陸曉雅能長點記性,就把這事兒給落下來了……”
老蕭氣得一耳光就扇了過來,安在天倏地一躲,“啪”的一下,趕巧打在了鼻梁上,血很快流了下來。安在天站起身,擦著鼻血厲聲就問,“老蕭,你他媽想干嘛呢?”
老蕭隔著桌子,怒目圓瞪,“安在天,我他媽也想給你長點記性。同時,我也鄭重地告訴你,這女人是用來疼的,不是用來給你糟蹋的?!?/p>
聽到前邊有動手的聲音,陸曉雅和張同學(xué)就趕緊從屏風(fēng)后面沖了進來。安在天一看,馬上驚得就大喊了聲,“曉雅……”
“穿幫了穿幫了……”老蕭說,“還沒聽到他安在天內(nèi)心最真實的表達呢?!?/p>
陸曉雅白了他一眼,“劇本不是也沒設(shè)計打人這一環(huán)節(jié)嗎?”張同學(xué)也抱怨地說,“就是就是。干嗎還動手了呢,真是的。”
原來,老蕭是想在陸曉雅離開之前,讓她再聽聽安在天內(nèi)心最真實的想法。陸曉雅說,“沒必要了,老蕭,我和他安在天……已經(jīng)完了,我們……再也回不去了……這幾天我去了他公司,他居然還無動于衷的?!毖粤T,淚如雨下。老蕭安慰她說,“曉雅,你自己的人你還不清楚嗎?安在天那人,智商150,情商‘250,你就再給他一次悔過自新的機會吧?!?/p>
于是,三個人就“合謀”地上演了這一出鬧劇。結(jié)果,還真如他老蕭所說的,他安在天情商根本就250。這不奇怪,他安在天,本就屬于那種極不擅長訴愛的主。可老蕭又他媽性子急,擔(dān)心安在天再不表白,那他的曉雅,就真要和他bye bye了。沒辦法,邪火上來就干脆動手。
“安安,疼不疼;安安,要不要去一下衛(wèi)生間?”
“沒事,曉雅,就隨便碰了下?!卑苍谔飚Y聲甕氣的,像咖啡屋里傳出來的那些低沉而渾濁的薩克斯聲。
見人家小兩口緊緊地抱在了一起,老蕭向張同學(xué)會意的就對望了一眼,倆人相視一笑,躡手躡腳地就想溜出門去。
“站住……打了人就想這么走了?”安在天一把拉住了他,“誰規(guī)定的?來,站這兒……”然后又把張同學(xué)拉到陸曉雅旁邊,單膝著地,跪在陸曉雅面前,“曉雅……我親愛的,今天我當(dāng)著張同學(xué)和這愛打人的畜生的面向你道歉,你能原諒并重新接受你的安安嗎?”
陸曉雅眼淚一直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地拼命點頭。老蕭被他塞滿紙巾的鼻孔所發(fā)出來的古怪鼻音給逗樂了,笑得前仰后合的,“快起來了畜生,你沒見你家曉雅已原諒你了嗎……”
四個人從“皇瑪”咖啡屋里出來的時候,天上的霞光正鋪滿了嘉善這座溫馨的小城。不遠的弄堂中,還傳來了嘉善人那溫潤而又充滿磁力的吳音,“大青梅哩,一色一點把青梅哎(賣青梅啦,又酸又甜的青梅哎)……”
“怎么,出梅啦?”安在天好奇地問。
“嗯,出梅了。都二十多天了還能不出梅嗎?再不出梅,人都快他媽的長霉了,”老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