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酒醬
“我有多喜歡你,你知道嗎?”
鄭譽原來沒有抱任何希望,他只是一直往上爬,想要靠近他的女孩。他想好了,他先等她一輩子,實在無緣,那就只能盼來生了。不過還好,半生未過,他便等到了他的女孩,并且抓住了她,便再也不會放手。
01
何梓汐蹲在地上,仔仔細細地刷著馬桶,鄭家的用人們甚至不避諱她,低聲對她議論紛紛。
“聽說她以前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后來家里破產(chǎn)了,全靠鄭先生好心接濟。”
“你們知道嗎,鄭先生的母親原來是她家的用人,這不就有意思了嗎,用人變成了主人,主人變成了用人?!?/p>
“我猜鄭先生,對她施以恩惠的時候,心里肯定得意極了。”
何梓汐搖了搖頭,無奈地笑了一下,她們說得都沒錯,她確實從風光無限的千金小姐變成了負債累累的窮光蛋。倏然,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扼住她的手腕,將她一把拽了起來。何梓汐抬頭看去,鄭譽應該是要出門參加商業(yè)活動,一身筆挺的高定西裝,標志性的銀發(fā)向后梳起,劍眉下一雙細長的桃花眼,此刻正帶著怒意,冷聲道:“誰讓你做這些的?!”
何梓汐趕緊放下馬桶刷,瞇眼笑道:“鄭譽,我就是干些力所能及的小活兒,圖個心安?!彼氲阶约呵匪木蘅?,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還上,難為情地說,“好像也沒辦法真的心安,可你若是什么都不讓我干,我就更沒有臉住在這里了?!?/p>
鄭譽愣了一下,拽著她就往客廳走,對管家道:“請她們離開,我這里不需要亂嚼舌根的三姑六婆?!焙舞飨珦狭藫夏橆a,他剛才是聽到她們說的話了嗎?不知道聽到了多少。她覺得是自己害了她們,便想為她們求情,急道:“她們就是閑聊幾句,說的也都是人之常情嘛?!?/p>
“人之常情?”鄭譽抓著她的手,力道加重了幾分,臉色鐵青道,“所以我為你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滿足虛榮心,從你身上找尋優(yōu)越感?你也是這樣想的?!”
何梓汐說錯了話,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她緊張地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人人都是錦上添花,只有你肯雪中送炭,我心里感激不盡……”她看著他冷下去的眼神,簡直快急哭了,小心翼翼地握住他骨節(jié)泛白的手,像是乖順的貓:“鄭譽,對不起,我真不是那個意思,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鄭譽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抓疼她了,可是她忍著什么都沒說。他倒吸一口氣,一臉疲憊地按了按眉心。
有時候他常常在想,當年如果是他穿上了那條紅裙子,她是不是也會像對宋長霖一樣,對他敞開心扉。
那年夏天,七歲的何梓汐正在跟宋家的小少爺宋長霖玩兒過家家,看到跟著母親來到何家的鄭譽,她仰著小臉道:“你要跟我們一起玩兒嗎?我們在討論誰當女兒,你長得真漂亮,不如你當女兒吧?!?/p>
鄭譽羞怯地躲在母親身后,小聲說:“我是男孩子,你……你長得更漂亮,為什么不是你當女兒?”
何梓汐嘟著小嘴,不開心地說:“我每次不是當老婆就是當女兒,這次我想當爸爸?!编嵶u見她不高興了,正在糾結著要不要答應她,站在她身邊的宋長霖先開了口:“好啦,我當女兒行了吧?!焙舞飨查g展露笑顏,跑去拿了一條紅裙子下來,要宋長霖穿上。
宋長霖一開始很是抗拒,可是拗不過她,最終穿上裙子乖乖當了女兒。
何梓汐如愿以償?shù)刈隽税职?,而鄭譽得到了媽媽這個角色。演睡覺戲的時候,宋長霖真的睡著了,最后何家的司機將他抱上車,送他回家時,卻在路上出了事。
宋長霖被綁架了,他穿著何梓汐的衣服,夜幕下綁匪誤以為他是何梓汐。
最后警方是在集裝箱里找到宋長霖的,彼時他已經(jīng)餓了好幾天,還發(fā)著高燒。這件事以后,何梓汐就成了宋長霖的小跟班,他讓她往東,她絕不往西。
02
鄭譽跟著母親住在用人房里,算是與何梓汐一起長大的。而與何梓汐更親近的卻是宋長霖。某個燥熱的夏夜,鄭譽在花園里撞見宋長霖親吻何梓汐,他的腳像是生了根,握緊拳頭,指甲陷進肉里,好像有一把鈍刀,凌遲著他的心臟。
“你在看什么!”宋長霖摟著何梓汐,一臉憤怒地看著鄭譽。何梓汐臉皮薄,拉著宋長霖走開了。
鄭譽在原地站了不知道有多久,倏然,宋長霖暴怒地沖過來,一拳將他打倒在地。鄭譽被打得蒙了一下,正要起身反擊,宋長霖將一本畫冊砸到他臉上,臉色陰郁地說:“這些都是你畫的,你房間里還有很多,你這個變態(tài)……偷窺狂!我早就看出你喜歡小汐,她是我的女朋友,你想都不要想!”
鄭譽看到畫冊,瞬間慌了,何梓汐站在暗處,他無法分辨此刻她臉上的表情,是害怕,還是覺得厭惡呢?宋長霖的拳頭再落下來,鄭譽便不再反抗了。何梓汐看不過去,攔住宋長霖道:“夠了,你別再打他了!”
宋長霖撿起畫冊,一頁頁翻給她看,每一幅畫的都是她,一顰一笑活靈活現(xiàn),就像是照片打印出來的,可見作畫之人花了多少心思,甚至可以說是將她深深地刻在了腦海里,才能畫得如此惟妙惟肖。何梓汐震驚地瞪大眼睛,她沒想到鄭譽會喜歡她,在她的記憶里,鄭譽應該只喜歡讀書,與她碰見也只是神色如常地點點頭。更多的時候都是她纏著他,要他輔導她寫論文什么的。
“長霖,就是幾幅畫而已,說明不了什么的?!?/p>
“就幾幅畫而已?你可以去他房間再看看,看他藏在柜子里的畫都畫了些什么!他……他就是個瘋子!這么多年,住在你家,一直覬覦著你……”宋長霖氣憤地撕了手里的畫,然后拽著她去鄭譽的房間。
宋長霖將一本本畫冊丟到地上,何梓汐蹲下來,翻開看著,鄭譽把她畫得很美,其實說實在的,她很喜歡這些畫。直到翻到一張男女抱在一起接吻的畫,女的自然還是她,而男的……竟然是鄭譽!畫中的他眉眼間是刻骨的溫柔,跟她熟知的鄭譽判若兩人。
鄭譽沖進來,搶走她手里的畫冊,顫聲道:“不要看……求求你了,忘掉,通通忘掉……”
宋長霖譏諷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也配!”
“長霖,不要再說了……”何梓汐的心里也很亂,她不知道該怎么處理眼前的事情。
“為什么不能說?他就是個鄉(xiāng)巴佬,還想入贅豪門,一步登天不成?!”
鄭譽的喉結動了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何梓汐看到鄭譽藏在身后的手在顫抖,蹙眉道:“長霖,你別說了,你擅自翻他的東西是你不對,你先回去吧?!?/p>
“怎么竟是我不對?!你也看到了,鄭譽這小子對你……就這樣,你還能讓他住在你家里嗎?”
“我們會走的。”鄭譽的母親忽然進來,對何梓汐鞠了一躬,道,“何小姐,抱歉!鄭譽對你絕對沒有齷齪的心思。他對你造成了困擾,我很抱歉,今晚我們就會搬走?!?/p>
何梓汐忽然慌了,她也不懂自己為何會慌,也不敢看鄭譽,手足無措地道:“蘭姨,你們不用搬走的。我……我……”當著宋長霖的面,她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鄭譽母子離開的那晚,何梓汐失眠了。其他畫冊都被鄭譽帶走了,她把花園里被宋長霖撕碎的那本撿了回來,花了六七個小時,用膠水一塊塊地粘好了。
03
何梓汐見他半天未有反應,扯了扯他的袖子,說:“好的工作不好找,她們確實沒有大的過錯,你不要計較了,成嗎?”
他彎下腰,勾唇笑道:“沒有大的過錯?你難道不知道,語言有時候比刀子還要可怕,還要致命嗎?”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你也配!”
她忽然想起了宋長霖罵他的話,低下頭,道:“嗯,我知道的?!?/p>
兩人不歡而散,鄭譽出門不久,何梓汐也出門了。她又找了一份在高級餐廳彈鋼琴的工作,薪水還算不錯。今日的餐廳被人包了場,出席晚宴的人個個衣著光鮮,一看都是社會精英、成功人士。何梓汐彈了兩首曲子,不一會兒便有男士來搭訕。她也能談笑自若,大方得體地拒絕對方的邀請。
“喲,這不是自命不凡的何千金嗎?怎么自甘墮落,到餐廳賣藝來了?”
又來了,每次何梓汐努力賺錢的時候,總有是非找上門。說話的是孫戴,站在她身后的是一臉擔憂的趙詩來。得,三個女人一臺戲,有人把戲臺子都搭好了,她就陪著演吧。
經(jīng)過這兩年打工的千錘百煉,何梓汐的臉皮已經(jīng)很厚了,她笑道:“是的呢,生活不易,孫千金賞個臉,點首曲子唄。”
出乎意料的回答讓孫戴愣住了,她嘴角抽搐了兩下,道:“你這是什么野路子?”說完回頭看了一眼趙詩來,然后擺弄著手里的紅酒杯,高傲地說:“那就彈一首野蜂……野蜂……”
何梓汐賠笑道:“野蜂亂舞?”
孫戴松了一口氣,道:“對對對!就是野蜂亂舞,我上次在音樂廳聽過!”她剛說完,眾人哄笑一堂。何梓汐手握成拳,擋著嘴笑了一下,狡黠地說:“不好意思,我說錯了,是《野蜂飛舞》?!?/p>
“你!”孫戴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出了丑。平日里這些個富二代便瞧不起她家是暴發(fā)戶,這下子更成了別人的笑柄。她怒火中燒,罵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可聽說了,你現(xiàn)在是被人包養(yǎng)的,我雖然不知道那人是誰,但八成是個有錢的糟老頭子。怎么,金屋藏嬌還不夠,來這里裝落難小公主,想釣個金龜婿?”
鄭譽步入宴會廳,助理頷首道:“鄭先生,要不要我過去處理?”鄭譽抬手制止,笑道:“她能應付的,去搬把椅子過來?!敝戆崃艘巫舆^來,鄭譽就這么坐在了最佳的觀賞位置,眼中帶著笑意,不知道在想什么。助理忽然很想問老板要不要瓜子,但求生欲還是讓他閉了嘴。
“孫戴!”何梓汐還是動了怒,她不允許別人這樣說鄭譽,雖然孫戴并不知道自己說的是鄭譽,但何梓汐還是很不悅,“你這樣真的很愚蠢,你追偶像劇吧?如果我在裝落難的小公主,那你就是惡毒女配,何必上趕著來給我加戲呢?你無視我,反而可以降低我的存在感?!?/p>
孫戴噎住,心里覺得她說得好有道理。趙詩來拉著孫戴勸道:“是呀,戴戴,你這樣真的太失禮了,快跟梓汐道歉?!睂O戴梗著脖子,沒好氣地說:“憑什么要我跟她道歉,大家不是都傳她的事嗎?分明是她自己要跟長霖哥退婚,長霖哥卻被說成是落井下石的渣男。難道她家破產(chǎn)了,長霖哥就要照顧她全家?”
何梓汐心里“咯噔”一下,原來孫戴對她的敵意是因為宋長霖。她有些走神,她跟宋長霖的事情,確實是剪不斷理還亂。鄭譽聽到這里,眼中的笑意如一團熄滅的火焰,眉宇間染上一層冷意。似是有了心靈感應,何梓汐抬眼看去,與鄭譽的視線撞在一起。她的心跳加速,不知為何緊張起來。
“孫戴,你是我什么人啊,又憑什么替我打抱不平?”宋長霖從人群里走出來,帶著怒意道,“你剛才的話太過分了,跟小汐道歉!”
孫戴嘟嘴道:“我沒有說錯,我不道歉?!?/p>
隨即,她黏到宋長霖身邊,憨笑道:“看我今天這條紅裙子,漂亮嗎?”
何梓汐扶額,簡直慘不忍睹啊,宋長霖從小就對紅裙子有陰影,這個秘密他們這些世家子弟都知道,她的好閨密趙詩來卻沒有告訴她。孫戴還真是……傻白甜本人了。宋長霖這才注意到孫戴的穿著,他的呼吸凝滯,額頭上出了一層冷汗。何梓汐眼疾手快地搶過孫戴手里的酒杯,把酒潑在她身上。孫戴驚叫出聲,何梓汐掏了掏耳朵,道:“現(xiàn)在不用你道歉了,快去換衣服吧,小甜甜。”
孫戴愣了一下,道:“小甜甜?是誰?”接著,她又心痛如刀割,氣憤地說,“你干嗎呀,這是香奈兒限量款,我好不容易才搶到的!”
說歸說,孫戴不得不去換衣服。宋長霖擦了擦滿頭大汗,與何梓汐相視而笑,這是多年的默契了,有些話不用說,都能懂。
“宋公子,好久不見。”鄭譽走過來,三個人站在一起,氣氛好像回到了那個燥熱的夏夜,一樣的劍拔弩張,只是三人的境遇,已經(jīng)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何梓汐站在修羅場里,恨不得做個隱形人。
“我當是誰呢!”宋長霖冷哼一聲,道,“鄭譽,你現(xiàn)在也是個大老板了,想找我報仇,我隨時奉陪。”
鄭譽卻直接無視他,對何梓汐說:“你應該早點兒告訴我你在這里打工,我們就可以一起出門了?!?/p>
宋長霖一臉震驚地問:“小汐,你現(xiàn)在跟……跟他在一起?”
“啊……算是吧?!眱蓚€男人之間散發(fā)著低氣壓,何梓汐假笑著,不知道該勸誰好,干脆一甩手決定先走。
她逃也似的離開餐廳,仰起頭驚喜地發(fā)現(xiàn)漫天飄雪,潔白的雪花將她今晚的壞心情一掃而光。她伸手接著雪花,笑得神采飛揚,倏然看到站在不遠處的鄭譽,快樂地跟他說:“鄭譽,快看,下雪啦,好大的雪啊!”
鄭譽手里拿著她來不及穿的外套,快步上前,為她披上。看著何梓汐眉眼如畫,皆是見到初雪的喜悅,他心中一動,抓緊她的衣領,低頭吻住了她的唇。她整個人都傻了,看著他閉上眼睛,黑睫輕顫,連頭發(fā)絲都透著溫柔,場景跟當年的那幅畫不謀而合。她像是被閃電擊中了,心如小鹿亂撞。他的氣息撲面而來,她沉溺在他逐漸狂熱的深吻里。
就在這個強烈的瞬間,她聽到心里有個聲音在說:“何梓汐,你完了?!?/p>
分開時,兩人都有些呼吸急促,何梓汐后退了兩步,手忙腳亂的,不知道該怎么辦。她自說自話道:“你還要參加晚宴吧,不要喝太多酒……你進去吧,我也要回家了?!闭f著,竟同手同腳地走了幾步。鄭譽的大長腿很快就追上來了,他嘆了一口氣,道:“一起回去吧,我的車停在前面?!?/p>
04
何梓汐坐在車里,用余光偷偷地看他。
車里播放著動人的歌曲,男歌手唱著:“我要把你揉進我懷里,把你做進我夢里,然后靠一個吻,縫補這距離。捱過無能為力的年紀,我一定要擁有你,是我最親愛的你……”她聽得失神,鄭譽忽然問:“你們?yōu)槭裁捶珠_?”
他終于還是問了,何梓汐知道他遲早會問的。
她跟宋長霖為什么會分開呢?其實并不像外界傳的那樣,是因為她家破產(chǎn)才分開的。相反地,何家破產(chǎn)的時候,宋長霖一直站在她身邊,頂著家族的壓力,從未想過要退婚。何家的爛賬是個無底洞,宋長霖甚至拿出自己可以調(diào)動的資金,真心想要幫她。最后還是她堅持不要,拒絕了他的好意。真正讓這段感情走向毀滅的,是那本畫冊,那本宋長霖撕碎,又被她撿回來小心翼翼粘好的畫冊。
宋長霖將畫冊丟到她面前,像當年質(zhì)問鄭譽一樣質(zhì)問她:“你為什么要留著它,還藏了這么多年?!何梓汐,我一直覺得你的心里有個影子,原來那個影子,就是鄭譽!”
彼時,何梓汐被家里的爛攤子弄得焦頭爛額,她也不知道宋長霖是從哪里翻到畫冊的,她都已經(jīng)忘記它了。她茫然地翻開畫冊,皺巴巴的畫冊早就沒有了初見時的美感,卻像是一杯熱茶,讓精疲力竭的她感受到了一絲溫暖。
“長霖,我們解除婚約吧?!彼伍L霖的爸媽來找過她,希望她能主動提出退婚。這些日子,宋長霖也很不容易,她很感激他為她做的一切,可是沒有父母祝福的婚姻,她沒有信心能經(jīng)營好。這本畫冊剛好是一個由頭,斬斷了她跟宋長霖的姻緣線。
何梓汐淡淡地說:“就是這樣子,宋長霖很好,是我不夠勇敢?!?/p>
鄭譽愣住了,他想過很多原因,就是沒想到是因為他。鄭譽本來想問她,為什么把畫冊撿回去,為什么花心思粘好,可是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當年,何梓汐對他根本沒有那樣的心思,她是全心全意地喜歡宋長霖的。之所以把畫冊撿回去粘好,其實僅僅是因為不忍心,不忍心另一個男孩的真心被那樣撕碎了丟棄,所以她才會那樣做。
他苦笑了一下,問:“那你放下他了嗎?”
今晚見到宋長霖,她知道兩人都放下了。她跟宋長霖一起長大,本就特別親厚,兩年的時間將當初的怨懟和遺憾消磨殆盡,剩下的只是一切盡在不言中的親切。
她一臉輕松地說:“放下了。”
鄭譽沒有說話,他看著窗外的初雪,似乎下定了什么決心。
何梓汐小心翼翼地瞧著他的側臉,她想問他,剛才為什么親她,她想問他,這么多年了,他還喜不喜歡她??墒撬粗?,什么都問不出來,甚至不敢提起方才那個吻。
這種青梅一般羞澀的小心思,讓她有種重回青春年少的感覺。
許是受了涼,何梓汐回去就病了,她發(fā)著高燒,迷迷糊糊地夢魘著:“爸,不要放棄治療……我能弄到錢……不要丟下小汐……”
何家破產(chǎn)以后,她的父親整個精神便垮了,生了重病。剛開始,何梓汐還能靠典當首飾、包包勉強支撐,等東西都賣完了,她發(fā)現(xiàn)自己就算打好幾份工,也只能賺到很少的錢。到后來,連父親的醫(yī)藥費都要付不起了。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有人悄悄地替她支付了醫(yī)藥費,她剛開始以為是宋長霖,可是她跟宋長霖分手以后,他就出國了。何梓汐讓護士幫著留意,等那人再來醫(yī)院的時候千萬要通知她,只是她沒想到,那人竟然是鄭譽。
何梓汐心跳如擂,快步上前,笑道:“我實在是太意外了!鄭譽,怎么會是你?我在財經(jīng)雜志上看到你了,你現(xiàn)在是單創(chuàng)集團的四大董事之一,白手起家的成功企業(yè)家,好厲害啊!”
鄭譽玉樹臨風地站在那里,看到她就笑了,周身氣質(zhì)已經(jīng)跟當年大不相同,舉手投足間都帶著自信,從青澀少年蛻變成了成熟的男人。不變的是,他看她的眼神依然有光,看著她向自己快步走來,再也挪不開視線了。
他不滿地說:“你既然知道我在哪家公司,為什么不來找我?”
何梓汐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道:“錦上添花也不差我一個,何況我現(xiàn)在……別人見了我,躲著還來不及呢?!?/p>
他似乎有些生氣,不想跟她繼續(xù)這個話題,道:“很晚了,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p>
何梓汐委實尷尬極了,小聲說:“我之前的房子剛到期,房東漲價太多我就不租了,這幾天就住在醫(yī)院,等……”
“住我那兒吧?!?/p>
“啊?”她趕緊擺手拒絕道,“這怎么可以?你已經(jīng)幫了我大忙了,欠你的錢我會盡快還上的。”
“還錢不著急的,你要用錢的地方,跟我說就好,多少都可以?!?/p>
她可以看出,鄭譽說這話完全沒有顯擺的意思,單純是陳述一個事實。
他繼續(xù)勸說她:“我在你家也住了好幾年,你住我那兒,有什么不對嗎?難道還怕我吃了你不成?”
何梓汐心里嘀咕著:我才不怕你,從小到大你都是個紙老虎。
就這樣,何梓汐住進了他的別墅,兩個人的命運,又纏繞在了一起。
鄭譽聽到她的夢魘,俯身輕咬她的耳朵,無奈地說:“有我在,還是無法讓你心安嗎?你是不是覺得,過去快十年了,我就把你放下了?”他的眼眸中全是她,切齒道,“我不會放手的,就算討厭我,我也不放手,就是不放,永遠不放!”
何梓汐終于睡得安穩(wěn)了些,她一個翻身,摟住了他的腰,還要命地在他懷里蹭了蹭。鄭譽的喉結動了兩下,想到初雪時的那個吻,克制地攬她入懷,最終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05
翌日清晨,何梓汐睜開眼睛,就看到了肩膀上一顆銀色的腦袋,她大吃一驚,一動也不敢動。鄭譽馬上就醒了,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松了一口氣,道:“退燒了?!?/p>
“嗯……”何梓汐眨了眨眼睛,鄭譽并沒有把手拿開,而是捧住了她的臉。她疑惑地問,“怎么了?”
“我們繼續(xù)昨晚沒有說清楚的事情?!编嵶u看著她的眼睛,似乎要望進她的靈魂深處,“我喜歡你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吧,至于有多喜歡,我就不贅述了?,F(xiàn)在我只想確認一件事,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做鄭太太?”
“???!你這是忽略了談戀愛的過程,直接要跟我步入婚姻的殿堂嗎?”
“戀愛我們可以婚后再談,談一輩子都可以。”鄭譽一本正經(jīng)地說,“可是命運瞬息萬變,如果不結婚,總是不夠穩(wěn)妥。結了婚就不一樣,多了一份責任,再多個小的,便是雙保險了?!?/p>
何梓汐嘴角抽搐了兩下,細細品,好像這邏輯也是沒毛病的。
她好笑地問:“你就這么篤定我會嫁給你?我還沒說我喜歡……”
鄭譽倏地吻住了她,手放在她的胸口,笑得異常好看,沉聲道:“我聽到了,你心動的聲音……”
何梓汐臉頰漲紅,她沒有想到,在某個初雪落下的早晨,她會在被窩里被人求婚,而那個人是鄭譽,他們甚至還沒有開始談戀愛,而她竟然答應了!真是匪夷所思,像是做夢一樣。
鄭譽求完婚就去公司了,何梓汐被他吻得迷迷糊糊的,快到中午才起床吃早餐。這時,司機進來說:“何小姐,顧夫人請你去村里一趟,說是在準備年菜,要你去幫忙?!?/p>
顧夫人?蘭姨!鄭譽的媽媽!何梓汐因為當年的不歡而散,一路上都惴惴不安。等她進了家門,就更慌了,發(fā)現(xiàn)各位叔叔、阿姨、嬸嬸、姑姑都坐在客廳里,烏泱泱的十幾號人,齊刷刷地盯著她。何梓汐咽了口口水,蘭姨神色冷淡地說:“小譽早上給我來電話,說要跟你結婚。親戚們過來,是想見見你?!闭f著把圍裙遞給她,不冷不熱地說:“家里人多,需要準備很多年菜,你跟大家一起干活吧?!?/p>
“哦……”何梓汐乖巧地接過圍裙。
廚房里開始煎炒烹炸,她哪里干過這些活呀,硬著頭皮跟著打下手,累得腰都直不起來。
鄭譽神色慌張地進來時,何梓汐正在抓一只老母雞,她看到鄭譽,瞬間就委屈起來,道:“鄭譽,殺雞太難了……殺魚也太難了……我什么都不會,你的親戚們肯定都要笑話我,看不起我這個新媳婦兒!”
他愣愣地看了她許久,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何梓汐號得更大聲了,捶打著他的胸口,道:“連你也笑話我……”
鄭譽瞬間繳械投降,將她摟進懷里,柔聲哄道:“不會就不會,你去休息,我來?!?/p>
她很快振作起來,捏著拳頭說:“不行,我要好好表現(xiàn),要讓你媽媽喜歡我才行?!闭f著推開他又去抓雞,還緊張兮兮地說:“你快進屋去,我就快成功了,別搶我的功勞……”
鄭譽有些無奈,看她活蹦亂跳沒事了,就進屋去找母親。顧蘭看到他就揶揄道:“這么著急忙慌地趕過來,怕我欺負你媳婦?”
鄭譽笑了一下,說:“您不會,您知道我有多喜歡她,不會為難她的?!?/p>
顧蘭看了一眼在院子里跟雞搏斗的何梓汐,嫌棄地皺了皺眉,道:“好好過吧,反正你是個死心眼兒的孩子。”
是夜,何梓汐累得筋疲力盡,她躺在鄭譽的床上,忽然好奇地問:“那些畫冊還在嗎?”
鄭譽愣了一下,推開床內(nèi)側的移動門,里面竟然還有張書架。何梓汐看著數(shù)量驚人的畫冊,應該是后來又畫了很多新的,她酸溜溜地問:“有沒有畫別的女生?”
“沒有,只畫了你?!编嵶u拍了拍她的腦袋,讓她自己看,就洗澡去了。何梓汐抽出一本最新的,翻看起來。其實她想看的,不是單人畫,而是他創(chuàng)作的雙人畫,可她最終還是失望了,翻了一本又一本,他再也沒有入畫。連以前看過的那張,都被撕去了。
鄭譽擦著頭發(fā)從浴室走出來,一個柔軟的身體忽然撞進他懷里,何梓汐扯著他的衣領,迫使他低下頭,霸道地吻住他的唇,鄭譽悶哼著,再也不想克制心中的悸動,摟著她倒在了床上。
村里的夜格外寧靜,何梓汐枕著他的手臂,心疼地問:“當年那件事,對你的傷害是不是特別大?”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fā)。
“嗯。”鄭譽將臉埋進她的頸窩,吻著她的脖子,悶聲笑道,“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所以我發(fā)了瘋地賺錢,發(fā)了瘋地創(chuàng)業(yè),因為我想爬上來,走進你的圈子?!?/p>
何梓汐開玩笑道:“可是你爬上來了,我卻出圈了,哈哈哈……”見他沒笑,她干咳一聲,訥訥道,“不好笑啊……”
隨后,她收了笑意,認真地說:“鄭譽,對不起,當年我的處理方式有欠妥當?!?/p>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你并沒有做錯什么。”鄭譽撫過她的下巴,昏暗的燈光下,他的眼睛比星辰大海還要耀眼。他再次親吻她,耳語著:“以為要等上一輩子,沒想到我能這么幸運……”
這是她聽過的、最動人心魄的情話,為他戰(zhàn)栗,又為他瘋狂。
06
何梓汐接到宋長霖打來的電話時,她正在跟鄭譽選婚禮的場地,她也不避著他,直接按了接聽。宋長霖在電話里糾結地說:“小汐,能不能幫我一個小忙?”
何梓汐聽完前因后果,樂得不行,宋長霖竟然被孫戴追得家都不敢回,不得不向她求救,讓她陪著演場戲,好讓孫戴知難而退。
何梓汐掛了電話,趴在鄭譽腿上問:“我可以去嗎?”
鄭譽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淡淡地說:“你剛才已經(jīng)答應他了,又何必裝模作樣地來問我?!彼Φ孟裢盗擞偷暮淖?,一臉迫不及待地說:“我覺得孫戴挺可愛的,我倒是想看看她到底怎么把沉穩(wěn)內(nèi)斂的宋公子,逼到了這步田地?!?/p>
“沉穩(wěn)內(nèi)斂?我倒不覺得他配得上你這個評價?!编嵶u哼了一聲。
何梓汐笑嘻嘻地問:“你吃醋啦?你是不是吃醋啦?陳年老醋,酸死人的那種?”
“行了,別鬧?!编嵶u起身去拿車鑰匙。
何梓汐納悶道:“你也要出門?”
“嗯,我跟你一起去?!?/p>
她瞬間面如土色,討好地說:“那……要不我也不去了吧……”誰能想到吃瓜會吃到自己身上呢?鄭譽假笑了一下,拽著她出了門。
餐桌上,鴉雀無聲。這個飯局要多詭異就有多詭異,何梓汐和鄭譽坐在一起,對面是宋長霖和孫戴。孫戴真的很喜歡穿紅裙子,宋長霖斜著眼睛,盡量不看她,悄悄地跟何梓汐嘀咕:“我讓你跟我演破鏡重圓的戲碼,你干嗎帶上這個討厭鬼?”
鄭譽喝了一口茶,面無表情地說:“我能聽到。”
何梓汐尷尬地喝了口水,如坐針氈。孫戴嗑著瓜子,倒是看得津津有味。鄭譽忽然拿出兩張請?zhí)?,微笑著道:“我們要結婚了,歡迎來參加我們的婚禮,要是某些人沒時間也可以不用來?!?/p>
宋長霖震驚地跳起來,余光瞄到孫戴,立即用手擋住眼睛,又蹙眉看著何梓汐,搖頭道:“你說你,最后還是落在了這小子手里,是不是很后悔沒有早點兒嫁給我?”
何梓汐趕緊去抱鄭譽的胳膊,看著他的眼睛,笑得像個傻子:“能嫁給你,我一定是壓上了所有的運氣,以后朝朝暮暮給你,喜怒哀樂給你,我所有的東西都給你,我只要你?!?/p>
鄭譽愣住了,其實這是她第一次這樣露骨地表達心意,他的耳朵一下就紅了,半晌才回應道:“嗯,收到?!?/p>
宋長霖欲哭無淚,撐著額頭生無可戀地說:“我為什么要在這里吃你們的狗糧?。O戴,你竟然在記筆記……都是些什么奇葩?!”宋長霖拿了請?zhí)?,罵罵咧咧地走了。孫戴正要追上去,何梓汐叫住了她,實在忍不住告訴她:“記住兩件事,第一,以后不要再穿紅裙子了。第二,趙詩來不是你的朋友?!?/p>
孫戴愣了一下,她細品著何梓汐的話,對她施以抱拳禮,然后拿著請?zhí)妨顺鋈ァ?/p>
一場鬧劇,就這樣收場了。
“何梓汐?!?/p>
“嗯?”
“我有多喜歡你,你知道嗎?”
何梓汐笑了一下,甜蜜地說:“我知道啊?!?/p>
真心相愛的兩個人,總會走到一起的。如果他們最終沒有走到一起,那也只能說明,他們不夠相愛。而鄭譽原來沒有抱任何希望,他只是一直往前走,想要靠近他的女孩。他想好了,他先等她一輩子,實在無緣,那就只能盼來生了。不過還好,半生未過,他便等到了他的女孩,并且抓住了她,便再也不會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