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安然
1.
兒子三歲那年,蘇一念終于拗不過沈老爺子第十八次跳著腳要撂挑子,捂著胸口喊人拿速效救心丸的威脅,在董事會上松了口,答應(yīng)接任SZ科技研發(fā)部總裁。
任命書在會議結(jié)束半小時后就發(fā)到公司每個人的郵箱里,光叔在辦公室里帶頭起哄,要她請大家吃飯。她笑著答應(yīng)以后,鉆進女廁所給沈渝之打了個電話:“一般女總裁請客,去什么檔次的餐廳比較合適?”
沈渝之那天休息,正在家安裝給兒子新買的親子帳篷,聽了蘇一念緊張兮兮的語氣不由得失笑:“沈太太這是升職了,想暗示我什么嗎?”
“沒空跟你扯閑篇,快幫我想想,請大家吃什么好?”蘇一念著急道。
“我覺得你可以直接問問他們想吃什么。”沈渝之一邊整理手上的卡通印畫帆布,用肩膀和耳朵夾著電話不方便,索性開了免提,“你們都共事這么久了,又不是第一次聚餐,以前你們經(jīng)常去的那家川菜館,不是一向很受歡迎嗎?”
“那怎么行?以我現(xiàn)在的身份,再請大家吃人均幾十塊的餐廳,大家會不會覺得我小氣摳門,舍不得錢?”蘇一念不自覺提高了音量,“以前不是經(jīng)常有些個女總裁請你去很高級的私人會所吃飯、喝咖啡嗎?我聽桑蒙說,光是一盤白菜就要百十塊的那種??旖o我推薦一家!”
沈渝之挑了挑眉,不動聲色道:“還是先說說經(jīng)常有女總裁請我吃飯、喝咖啡是怎么回事吧。我不記得我曾經(jīng)有過這么不潔身自愛的時候?!?/p>
“怎么沒有?我們頭回在電視臺對面的餃子館吃東西,桑蒙就提過虹嘉傳媒的女老板。當(dāng)時可是你親口說人家酒后失態(tài)。用鼻子想也知道,你顯然是跟人家一起吃過飯,而且還吃了虧??!”蘇一念說起這個猶自忿忿不平,“后來咱們結(jié)婚的時候,那位虹總可是陰陽怪氣對我好一通吹捧,臨走時好像還塞了一張金卡給我,說是她新開的私人會所,沒什么招牌菜,就是找了幾個米其林廚師……”
她學(xué)著那位女總裁當(dāng)時的語氣說了半天,忽然聽到話筒那端傳來奇怪的敲擊聲:“你在干嗎?”
“沒什么,翻翻柜子,看能不能找出虹總給的那張金卡。據(jù)說她那個私人會所現(xiàn)在確實是城中新貴,咱們拿了金卡好歹不用預(yù)約……”沈渝之強抑住聲音里的笑意,將帳篷裝好,隨手將送的一串吊燈掛了進去。
“誰要去她那里?那么多餐廳,我憑什么要去照顧她的生意?”蘇一念沒好氣道。
“確定不去?”沈渝之故意擠兌道,“憑白喝了人家一壇子陳年飛醋,捧捧場也不為過的!”
“呸!”蘇一念這才意識到這人又在調(diào)戲自己,當(dāng)下嗔道,“沈渝之,你別太過分哦!我現(xiàn)在十萬火急找你幫忙,你就不能認真一點兒嗎?”
沈渝之看了看燈帶亮起后的效果,滿意地站了起來:“行了,不逗你了。我來安排,一會兒會有人去公司的車庫帶你們過去。”
蘇一念這才如釋重負:“這還差不多!”
等她掛了電話從廁所出來,才發(fā)現(xiàn)廁所里赫然站著她們部門新來的掛著實習(xí)工作牌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臉尷尬地看著她:“蘇總,人事部打電話來,問您是從咱們部門挑個助理還是另招個助理……不好意思,我……我進來才發(fā)現(xiàn)您在打電話,可是,可是人事部的電話還沒掛……我……”
“沒事!”蘇一念在腦中迅速回想了一遍自己剛說的話,瞬間無力地揮了揮手,“霸道女總裁”這五個字這輩子大概是與她無緣了。
2.
蘇一念萬萬沒想到,沈渝之說的安排人到公司帶路,是他親自來接人。
眾人出了電梯,看到按著喇叭從車窗里探出頭的沈渝之,紛紛吹起了口哨。
“你怎么自己來了?”蘇一念愕然道,疾走兩步,隔了車窗紅著臉低聲問道。
“雖然以前我一向反感那些個女總裁請我去私人會所應(yīng)酬,不過婦唱夫隨,從今晚這次聚餐開始,我得好好適應(yīng)一下怎么當(dāng)好女總裁背后的男人才行??!”沈渝之推門下車,給她開了車門,做了個請的姿勢:“來吧,蘇總!”
出乎蘇一念意料的是,沈渝之給他們訂的,居然還是她們以前聚餐的那家川菜館。若要說有不同之處,就是沈渝之不知道從哪里給他們弄了一箱有錢沒處買的茅臺,樂得光叔他們這些人當(dāng)場沸騰了,一個個抱著瓶子不舍得放,輪番搶著拍照發(fā)朋友圈。蘇一念忍不住 多看了沈渝之好幾眼,歡喜溢出眼角眉梢。
“今天這頓飯,我先敬各位一杯!”沈渝之率先舉杯,微笑著看向眾人一飲而盡,看得蘇一念眼皮一跳,卻礙于人多,沒敢吭聲,在他落座時小心道:“一會兒回去,你兒子肯定很開心,他爸爸能給他讀一整晚繪本!”
沈渝之笑而不語,等大家吃了會兒菜,才再次站了起來: “我們家一念跟大家共事多年,承蒙你們照顧,我由衷感激。雖然她今后要換個身份,當(dāng)你們的領(lǐng)導(dǎo),但我作為家屬,還是要一如繼往地請你們幫我多照顧著她一點兒?!鄙蛴逯贿呎f,一邊抬手在蘇一念頭上揉了揉,“她吧,性子軟和,一直不愿意當(dāng)這個研發(fā)部老大,還因為這事被老爺子訓(xùn)了好多次。我其實一直都知道,她是因為跟你們相識多年,把你們都當(dāng)成了兄弟姐妹,怕自己當(dāng)了你們的老大以后,反而會有隔閡和沖突,怕以后你們和她不如從前親近……“
蘇一念聽到這里,沒來由地鼻子一酸,忙低下頭,不敢去看身側(cè)的人。
之前被老爺子逼急的時候,她也暗暗思忖過研發(fā)部老大這個位子自己能不能勝任,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但每次老爺子提到讓她接管研發(fā)部,她都下意識想要逃避,從未深究過自己為何這么排斥。
反而是沈渝之始終都站在她這邊,每次都頂著來自老爺子的壓力挨訓(xùn)。有時候甚至故意表態(tài),強烈反對蘇一念接管研發(fā)部,以此來轉(zhuǎn)移老爺子對蘇一念的不滿。
直到此刻,聽他在眾人面前說出這番話,蘇一念才驚覺,原來這世上真的有人把她的一切小心思都妥帖地揣度和整理過,且小心翼翼地呵護著。
她心頭暖意泛濫,一時意氣風(fēng)發(fā),舉起手中酒杯,朝眾人豪氣干云道:“總之,從今往后,咱們上下齊心,親如一家。敬各位,我先干為敬了!”
她一仰頭,將小杯中的半杯酒一飲而盡,辣得輕輕地“嘶”了一聲,引得一旁的沈渝之微微蹙了蹙眉,但見眾人興致極高,便抿了唇?jīng)]說話,只悄悄地往她碗里又添了好些菜。
3.
因為喝了酒,桑蒙又被臨時抓來當(dāng)代駕。
到家時,沈渝之看起來倒是還算清醒,蘇一念卻已是滿面緋紅,眼神迷離,下車時還被絆了一下。沈渝之眼疾手快,一把撈住她,索性把她背了起來。
他們現(xiàn)在住的公寓,是沈渝之為他們結(jié)婚特意買的獨棟公寓。上下三層,帶露臺、車庫和花園,很適合三口之家居住。當(dāng)初買了之后,沈渝之也頗費了一番心思裝修。但是這會兒蘇一念在他背上掙扎著要自己走,他頭一次嫌院子大了。
桑蒙不放心,想跟上來,卻被沈渝之勸了回去:“你回去吧,這家伙喝了不少,怕是醉了,會耍酒瘋!”
“???舒顏不是說她酒量很好,酒品也很好嗎?”
沈渝之嘆了一口氣,使勁在還想從他背上跳下來的蘇一念的屁股上打了一下:“別鬧,到家了!”
蘇一念大概是被打疼了,嘟噥了一句“你敢打我”,抬手就揉亂了沈渝之的頭發(fā)。
桑蒙強忍著笑替他們開了門才走,臨走前還聽見蘇一念在喊:“鵝紙!沈不二!麻麻回來了哦!快來給麻麻拿拖鞋!咦?家里進賊了?客廳怎么有光……”
“今天周末,一大早媽就把沈不二接回去了!”沈渝之嘆了一口氣,將她放在沙發(fā)上,轉(zhuǎn)身去廚房給她倒水。
等他端了一杯溫水再回來時,蘇一念不知道什么時候抱了幾本厚厚的書,鉆到了他給沈不二裝好的帳篷里,正一臉興奮地沖自己招手。
他有些頭疼地站在原地扶額,不太確定她這是酒意散了,還是酒勁上來了。
不過,他這一動作卻被蘇一念曲解了:“怎么?你很難受嗎?”
沈渝之這回確定她的神智算是清醒了,搖頭走到她面前蹲了下來,將水杯遞給她:“我沒醉?!?/p>
她這才抿嘴笑著將懷里那幾本沉甸甸的大部頭捧給他:“《計算機科學(xué)概論》怎么樣?還是你更喜歡《災(zāi)難物理學(xué)奇事》這種類型……”
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但還是接過了她手里的《災(zāi)難物理學(xué)奇事》,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兒童帳篷篷雖然是親子款,但同時擠進兩個成年人,還是有些逼仄。盡管沈渝之直接將長腿伸到了帳篷外面,帳篷里的兩人還是覺得空氣的溫度在持續(xù)攀升。
蘇一念喝了一口水,難得溫馴地蜷起身子側(cè)躺在他的腿上:“真不敢相信,世界上怎么有你這么可愛的男人,喝了酒就愛讀書……”
沈渝之輕笑了一聲,他確實沒醉。一整晚他只敬了一杯酒,還是趁大家剛落座沒注意的時候,用一大半礦泉水加一點點兒酒兌成的。原本是想耍點兒小手段,好在必要的時候能多替蘇一念擋擋酒,沒想到這女人全程搶著敬酒,儼然霸氣側(cè)漏的女中豪杰。
知道她是想借這個機會親近大家,希望將來能更好地和他們打成一片,所以他也就罕見地默許了。
此時看她像只小羊羔一樣乖巧地伏在自己膝頭,他心頭軟得幾要化開了,不由自主便將手指插進了她細軟的發(fā)絲中,指腹輕揉她的頭皮,另一只手捧著那本《災(zāi)難物理學(xué)奇事》,輕聲念道:“第一課,威廉·莎士比亞,《奧賽羅》。在我向你們敘述漢娜·施奈德之死以前,我先要和你們說說我母親的死……”
他的聲音極其好聽,喝了酒后音色尤其清亮,蘇一念聽了幾句后突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話:“老公!”
沈渝之立時靜默。
結(jié)婚這么久,臉皮薄的蘇一念其實很少喊他老公。往往是兩人情到濃時,他半哄半迫著,才誘得她喚一聲。此時突然聽她這么喊,沈渝之立時神思不穩(wěn)。
“嗯?”他嘴唇微抿,音色明顯沉了下來。
“你真好!”蘇一念伸出雙臂環(huán)了他的后頸,漆黑的雙眸凝望著他,眼中滿是感動,“什么時候都替我著想,任何情況下都對我周到體貼,好得我都恨不得再多愛你一點兒……”
沈渝之嘴角微揚,一把捉住了她還搭在自己脖頸上的手腕,另一只手自她腰間繞過,直接把她摟進了懷中,輕輕吻住她的唇,舌尖輕輕描繪著她的唇線,啞聲道:“今時不同往日,蘇總現(xiàn)在財雄勢大,可不興對我許空頭支票拍馬屁那一套了!”
蘇一念被他呼出的灼熱氣息燒紅了臉,沒出息地顫聲道:“誰拍馬屁了?我這是肺腑之言!這你還不滿足……?”
“想滿足我還不簡單?”他將她更緊地嵌進自己的懷里,一口咬住她的耳垂,“以身相許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