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臨水
作者有話說:這篇稿子發(fā)表的時候春天已經(jīng)來了吧。寫它的時候剛進冬天,我蜷在沙發(fā)里裹著毛毯,每打兩行字就往手里呵一口氣。寫了一個稍微有點兒胡鬧的故事,希望我和你都能盡全力過好每一天。
因為我覺得跟你在一起很快樂,所以你的志愿可以成為我的志愿,這有什么不對嗎?
1
最近天總陰著,連續(xù)下了好多天雨,目光所及之處都霧蒙蒙。時間不知不覺溜走,直到秋風(fēng)更寒,楊朝才意識到十一月在眨眼間就已經(jīng)過去一半。
距離月考還剩十幾天,所有人都埋頭溫習(xí),楊朝卻聽到隔壁桌叫岑望杉的女生在跟人熱情地聊著一個月后的圣誕晚會。
女生雀躍著,好像很期盼,畢竟這將是他們在高中過的最后一個圣誕節(jié)。
楊朝抬頭看黑板上的距離高考倒計時,覺得她可能會空歡喜。升高三后他們連體育課都取消了,哪有時間參加晚會?要知道所有跟學(xué)習(xí)無關(guān)的活動在老師眼里通通是不務(wù)正業(yè)。
果然,在岑望杉舉手問什么時候開始準備節(jié)目之后,李老師板著臉反問她知不知道還有幾天考試。
岑望杉抗議:“考試是考試,課外活動也要兼顧啊,不然我們不就成了只會學(xué)習(xí)的機器嗎?”
李老師不耐煩地嘖一聲:“少琢磨那些沒用的,先看看你英語打了幾分!”
楊朝低頭翻書,悄悄瞥一眼旁邊,岑望杉縮著脖子噘著嘴,再也沒發(fā)出聲音。
中午教室很安靜,部分學(xué)生回宿舍去睡覺了,剩下的人都在看書或小憩。楊朝戴著耳機算一道題,聽的是一首粵語歌,耳邊鼓點讓人分神,他把筆尖轉(zhuǎn)到紙張空白處,細細描繪窗外落了滿地的銀杏葉。
歌詞唱完結(jié)尾又唱開頭:“無聊望見了猶豫,達到理想不太易……”
楊朝不記得自己畫了多久,天在不知不覺中放晴,陽光撥開云霧映進窗內(nèi),隔著過道的桌子突然動一下,桌子的主人驀地開口:“你以后打算當畫家嗎?”
楊朝怔了怔,轉(zhuǎn)頭去看,只見少女側(cè)臉枕著胳膊,壓亂的劉海貼在額角,卷翹而濃密的睫毛抖了抖。她好像剛被光照醒,正伸手去遮,陽光在她臉上轉(zhuǎn)了個圈,又仿佛被她抓進了掌心里。
然后她隨著光照來的方向望向他的眼睛。
視線相對,楊朝心跳漏了一拍,卻佯裝無視地轉(zhuǎn)回頭,繼續(xù)描紙上的樹葉。
他猜她在說夢話。
“楊朝同學(xué)?”她再次開口。
“叫我?”他摘下耳機,不可思議地指著自己問。
“不然呢?”她坐起來撐著腮幫子,仍然一副懶洋洋的姿態(tài),“這個班里還有其他叫楊朝的嗎?”
他不習(xí)慣被人這樣盯著看,尤其是被一個女生,便不自覺地捏緊手里的自動鉛筆,鼻尖冒出細密汗珠。
與岑望杉同班兩年多,這還是她除了交作業(yè)以外第一次主動跟他講話。
少女聲音悅耳動聽,從她口中喚出的他的名字似乎都比平常多了幾分顏色,楊朝伸手去托下滑的鏡框,悄悄挺直后背:“我只是隨便畫著玩兒的?!?/p>
她探身過來看,歪著頭:“但是你畫得很專業(yè)啊,上次繪畫賽還拿獎了吧?”
他“嗯”一聲。
她回到自己桌上,想了想,又問:“不當畫家的話,畢業(yè)后你有什么志愿嗎?”
楊朝不知道她為什么問自己這樣的話,兩個根本沒什么交集的人突然探討人生方向好像有點兒突兀,雖然他并不介意跟她交朋友就是了……也許是太無聊了,所以想找人說話?
只有這個理由了。
楊朝有些緊張,從放在桌面的耳機里傳出的歌聲還能隱約聽到,歌里的鼓點仍然強烈,卻蓋不住他的心跳聲。他清了清嗓子準備回答她的問題,她卻抬手阻止他再說下去,把頭轉(zhuǎn)了個方向繼續(xù)睡覺:“算了,我不想聽。”
楊朝覺得莫名其妙,那半句話噎在喉嚨口上不去下不來,他戴回耳機,轉(zhuǎn)頭望著她鋪在桌上的濃密黑發(fā),有些失落。
2
岑望杉并沒有放棄,一天兩趟往辦公室跑,希望老師答應(yīng)讓他們參加晚會。但老師比她有耐心,反過來教育她學(xué)習(xí)重要,并語重心長地勸她多對未來做一些計劃,不要每天都只會傻笑,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車轱轆話重復(fù)十幾次,岑望杉終于低下頭。
楊朝沒想到她這么固執(zhí),覺得她差不多該放棄了,卻沒想到她連夜寫了一篇幾千字的抗議書,開始游說眾人,讓大家在上面簽字。為了湊夠一百個簽名,她在同學(xué)群里發(fā)大段的信息,在自己班發(fā)完又“翻墻”去別的班級發(fā)。
看在她這么殫精竭慮的分上,朋友轉(zhuǎn)告朋友,朋友又呼吁朋友,不到兩天時間,竟然就真的湊夠了九十多個簽名。
看似胡鬧的事情被岑望杉做得有聲有色,在同級生里掀起一場軒然大波,誰也不知道她對這場晚會為什么就這么執(zhí)著,卻也想看看她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可是有人支持就有人反對,成績好的人普遍不愿意跟老師作對。于是,簽名達到九十九個便是巔峰,就差最后一個,卻怎么也湊不出來。
岑望杉把幾個班級的名單攤開尋找可以攻略的目標,稍微覺得有一線生機的就在名字下邊畫一道線,視線移到楊朝那里時卻只停一秒便掠過去。
有人敲她桌角,她抬頭看,楊朝逆光站著,面無表情,手捧一摞作業(yè)本,好像急著要去辦公室。
“我交完作業(yè)了?!彼f。
男生指著抗議書下最后一欄空著的表格問:“填這里?”
岑望杉怔一下,有些茫然地點點頭。男生從自己桌上拿一支筆,咬開筆蓋,不知道是不是單手抱書太吃力,他有些發(fā)抖,但還是迅速寫下自己的名字,再把筆扔回桌上,匆忙走出班級。
岑望杉望著男生深藏功與名的背影,又看看表格最后一行歪歪扭扭的名字,一時分不清該震驚還是歡喜。
3
辦公室里諸位老師互相傳閱那篇抗議書,李老師一敲桌子震得桌上茶水都濺出來,氣得渾身發(fā)抖,問岑望杉:“你為什么非得糾結(jié)這一次活動呢?”
“前年圣誕節(jié)因為暴風(fēng)雪臨時取消了;去年圣誕節(jié)的時候因為我們班級考試成績沒有達到老師標準,就被老師自作主張取消了我們參加的資格。今年是我當高中生的最后一年了,我不想再錯過了?!?/p>
楊朝在另一張桌上跟物理老師畫電路圖,聽到岑望杉這段義正詞嚴的發(fā)言,不自覺地歪頭看過去。女生抬頭站著,兩只手背在身后,校服拉鏈拉到頂端,仿佛要跟這該死的規(guī)定死磕到底,鍥而不舍地等待老師給一個決斷。
其他老師跟著勸:“眼下你應(yīng)該考慮的是將來,高考只有一次,畢業(yè)后你有的是時間可以過圣誕節(jié)啊?!?/p>
岑望杉低下頭,開始沉默,就在眾人以為她被說服了以后,她驀地細聲呢喃道:“可是畢業(yè)后我就再也沒有十七歲了?!?/p>
楊朝愣怔著看她一會兒,收回目光,卻發(fā)現(xiàn)眼前物理老師的筆也停了下來。
整個辦公室倏地安靜,老師們互相望望,沒再吭聲。
李老師長嘆口氣,打破僵局:“老師是為你們好,現(xiàn)在一天都浪費不得?!?/p>
楊朝在旁邊忍不住開口:“要是不耽誤功課就可以嗎?”
岑望杉猛地回頭對上他的眼睛,這一次他鼓起勇氣沒有避開,而是站到她旁邊,一起向老師請求。一個岑望杉已經(jīng)夠難搞,老師沒想到楊朝也要來插一腳,他翻一翻那個抗議名單,果然在最后一行發(fā)現(xiàn)了楊朝。
“可以啊?!崩罾蠋熡嫃男念^起,“在這名單上面的一百個人,如果都能在下次考試中總分提高五十分的話我就答應(yīng)。”
岑望杉眼睛一亮,生怕老師后悔,一口應(yīng)下來:“可以!”
兩人走出辦公室,楊朝看著岑望杉興高采烈的模樣,不忍心打擊她:“你知道五十分是什么概念嗎?”
岑望杉心算一下:“多答對十幾個選擇題就行了唄?!?/p>
“你知道這十幾個選擇題要涵蓋多少知識點嗎?”
“那么多科目,總有擅長的地方吧,稍微多用點兒力唄。”
“這樣說是沒錯,如果只是你跟我的話。但是一百個人,概率太低了?!?/p>
楊朝媽媽是老師,周末免費開補習(xí)班給學(xué)生補課,想在一個月內(nèi)幫十幾個學(xué)生提高三十分都要費盡心思了。
辦公室里的老師當然算準這不可能,說到底,還是覺得要是這些學(xué)生真的愛學(xué)習(xí),也不會起哄要辦什么圣誕會。
但岑望杉說干就干,她單獨建個群,把一百個人拉到一起探討這件事情,眾人都認為五十分不算太難,一口應(yīng)承下來。
這時有清醒的人跳出來提醒:“但是時間不多了?!?/p>
這一百個人里還真就沒有多少人愛學(xué)習(xí),激情燃燒三分鐘之后馬上泄氣,就是一個圣誕節(jié)而已,往后日子長著呢。
“我知道時間不多,讓大家為了我自己的私心這么勉強自己,可能有些過分了?!贬纪蝗婚_口,“距離高考還剩兩百多天,距離成年卻只剩一百多天,十八歲的圣誕節(jié)和十七歲的圣誕節(jié)是不是同一個顏色的呢?圣誕老人是否會因為我們成年就不再分給我們快樂了呢?也許我的想法很無厘頭……但是,一想到這里,我就覺得很難過。
“但我沒有想為難你們的意思,反正還有一個星期,不論大家做出什么決定我都愿意接受,只是希望你們稍微接受一下我的建議……就這樣。”
4
岑望杉發(fā)完這兩段信息,放下手機,搓搓冰涼的手指,重新打開書。從練習(xí)冊里畫出不會做的題,想在第二天去請教班長楊朝,電話鈴聲卻驀地響起,說曹操,曹操到,男生在那邊問:“你明天上學(xué)前能來一趟我家嗎?我給你地址。”
“可以是可以,干什么?”
“有些東西我一個人拿不動,想讓你幫我分擔(dān)一點兒?!?/p>
岑望杉答應(yīng)下來。
他在門口等她,把那么高一摞打印紙放她手里,岑望杉被墜得“哎喲”一聲:“這是什么東西,這么沉?”
“昨晚上我和我媽一起整理的復(fù)習(xí)材料,還好這次考試只考部分知識點,整理起來也不怎么麻煩,你那里是三十九份,我這里是六十份,每人一份?!?/p>
“你那份呢?”
“我早就背下來了。”
岑望杉震驚半晌,微張著嘴:“這個很花時間吧?”
“還好,”楊朝頂著黑眼圈走在她身側(cè),輕描淡寫地說,“考試范圍老師都畫過,只要把這些東西都背下來,考出一個好成績應(yīng)該不難?!?/p>
抱著資料吃力地走去學(xué)校,岑望杉看著他的背影半天沒回過神,等到把資料全都分發(fā)下去,她才想到要問:“為什么幫我?”
他沒道理要幫她的。
“舉手之勞。”男生揉一揉酸疼的胳膊,“而且你說得沒錯,總是干巴巴地上課也太沒勁了?!?/p>
年級第一也會覺得上課沒勁,這話她還是第一次聽說。
楊朝停頓少頃:“我記得你只有化學(xué)和英語分數(shù)偏低?!?/p>
岑望杉點頭:“你查過我的分數(shù)?”
楊朝結(jié)巴一下:“就上次、上次發(fā)成績單的時候我無意間瞥到的。”他舔舔嘴唇,小聲說,“這兩科是我強項,我能幫你?!?/p>
“真的?那你幫大忙了!”
楊朝“嗯”一聲,轉(zhuǎn)回頭去,放下懸著的心,再次肯定:“是真的?!?/p>
5
可能是岑望杉說的那段話起了作用,楊朝提供的資料又轉(zhuǎn)為燃料,三年級掀起一陣學(xué)習(xí)熱,盡管沒人監(jiān)督,卻一個個斗志昂揚,連那些沒有簽字的同學(xué)都莫名緊張起來。
課堂上眾人正襟危坐,再也沒人開小差,老師驚詫于他們的改變,對這件事兒的看法也開始動搖。
考試如期而至,分數(shù)很快便出來。岑望杉懸著心,拿著新舊兩份成績單挨個人名對比,還沒完全看完,屋里響起此起彼伏的尖叫聲,走廊窗邊突然聚過來一堆人,同學(xué)群里隨即炸開——
“奇跡啊,竟然真的全都過了!”
“能不過嗎?哥小時候看連環(huán)畫都沒有這么廢寢忘食過?!?/p>
“多虧班長給的資料?!?/p>
“沒想到我們這么長臉,看老師這回還說啥!”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李老師和各班老師一商量,只得同意他們。
在高考倒計時下邊加上“圣誕節(jié)倒計時”,無聊的日子突然多了盼頭,班上一改死氣沉沉的氛圍,開始探討要出什么節(jié)目才能一鳴驚人,壓過其他班的風(fēng)頭。
有人要說相聲,有人要跳街舞,只有岑望杉遲遲沒有發(fā)聲。眾人奇怪:“望杉張羅得最歡,竟然一個節(jié)目也不出嗎?”
“出啊,怎么可能不出?!彼虼綔\笑,轉(zhuǎn)臉看向窗邊看書的楊朝,伸手做出邀請狀,“班長大人,要不要跟我合唱一首歌?。俊?/p>
眾人凝神,楊朝震驚得圓珠筆滾落在地,但班長威儀不能掉,他慢吞吞地撿起筆:“我不會唱歌?!?/p>
岑望杉篤定道:“你會?!?/p>
“不會?!?/p>
“會!”
上課鈴響,眾人散去,岑望杉不放棄,一到課間就來磨他。
放學(xué)路上他拎著書包加速走,岑望杉就在后邊緊緊地跟,眼看就快到家門口,女生一個箭步邁到他前面,楊朝皺眉:“你太強人所難了,會不會唱歌這件事情,我身為當事人不比你清楚?”
岑望杉把玩著書包帶,看天看地看空氣:“你不承認也沒用,我都聽到了。”
楊朝一頭霧水:“聽到什么?”
“那天中午我睡覺,不是被光照醒的,是被你哼歌吵醒的?!?/p>
“我……”楊朝目瞪口呆,“有這回事兒嗎?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在看到岑望杉篤定地點頭之后,楊朝臉上的溫度驟然上升。也許是當時戴著耳機聽不到,不自覺就哼出來了。見他不回應(yīng),還以為他不相信,岑望杉便把他哼過的音調(diào)哼給他聽,男生漲紅了臉,抬手阻止:“好了……別再哼了?!?/p>
“你答應(yīng)了?”
楊朝試圖維護自尊:“我那個水平還是不要在大家面前獻丑了?!?/p>
“哪里丑?我就覺得非常好聽,特別好聽!”
楊朝以為她說的是客套話,卻覺得有些開心:“你真的這樣認為?”
岑望杉兩手握著拳頭,用即將要參加長跑賽的姿勢在他面前焦急地跺腳:“難道你不相信我的耳朵?”
楊朝仍然猶豫,眼神躲躲閃閃:“可是……”
岑望杉最討厭楊朝這個磨嘰樣,嘖一下,雙手扳過男生的臉,逼著他正視自己:“就問你一句話,愿意還是不愿意?”
她出手沒經(jīng)大腦思考,用電視劇里霸道總裁逼婚的架勢,卻沒想到男生臉上的溫度這么燙。四目相對,兩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于是空氣凝滯在此刻,無數(shù)車輛在眼前飛馳而過,溫度由指尖傳上心頭,變成蒸汽自頭頂咕嘟咕嘟地冒出來。
岑望杉聽到自己的心臟正在以瘋狂撞擊胸腔的方式來向她抗議,又同時聽到楊朝口齒不清地被迫開口:“我愿、愿意?!?/p>
6
如果是電視劇演到這里就應(yīng)該放插曲預(yù)示結(jié)局了,然后換臺。
但人生是不能換臺的,夜里岑望杉輾轉(zhuǎn)反側(cè),后悔不該隨便摸別人的臉,以至于她前半夜都一直在被窩里搓手,指尖卻總是麻麻的。
她捂著臉在床上滾了兩圈,卻忽然想起聽到楊朝哼那首歌的那天。
那天早上她剛跟媽媽吵完架,原因是爸媽一直催她要對未來做打算,可她卻始終猶豫不決,于是媽媽拿了幾個方案給她選擇,讓她務(wù)必在十分鐘內(nèi)給結(jié)果。
十分鐘決定一輩子,她還沒有那個本事,秒針轉(zhuǎn)了三圈之后她終于崩潰,拎著書包不管不顧地沖出門。
時間過得好快啊,小時候盼著長大,真的走到“臨門一腳”卻無比害怕,她明明覺得眼前就已經(jīng)足夠快樂,為什么卻有一群人逼著她做抉擇?
長大到底是什么樣子的呢?長大的她,還會像十七歲一樣快樂嗎?
可是仔細想想,她的十七歲好像也沒有特別快樂。
高得要以“米”為測量單位的練習(xí)冊快要把人淹沒,她茫然地看著十七歲正在悄然離去,卻不得不被時間推著往前走。
焦慮感無時無刻不包圍著自己,進退兩難的時候,她甚至都開始羨慕在幼兒園院子里爭滑梯的小朋友。
明明都是同一處境,為什么所有人都比她鎮(zhèn)定?所以當她被楊朝的歌聲吵醒時,忍不住問他將來想要做什么。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真的看到他開口時又打了退堂鼓,男生堅定的目光讓她心里莫名發(fā)慌,把臉轉(zhuǎn)向別處,是因為鼻子突然泛酸。
真矯情!
她忍不住罵自己,把臉埋進枕頭里。
有事可做之后,岑望杉的焦慮感終于緩解了一些,想創(chuàng)造一些值得回憶的故事,想盡量把十七歲延長一些。
為了不耽誤功課,岑望杉只在中午和楊朝練習(xí),女生剛一開口就驚艷了楊朝:“你是專業(yè)的?。俊?/p>
“沒有啦,就是喜歡唱歌,平??偸呛邇删??!?/p>
楊朝不吝贊美:“那就是很有天賦了?!?/p>
岑望杉吐吐舌頭,楊朝又說:“有沒有打算學(xué)唱歌?”
她頓了一下,擺擺手:“不行的,我不行的?!?/p>
“可是你聲音真的很好聽?!?/p>
岑望杉苦笑一下:“我害怕在很多人面前唱歌?!?/p>
楊朝有些驚詫:“可是圣誕晚會那天應(yīng)該會有很多人吧?!?/p>
“所以我要你陪我啊?!迸鲋樥f,“如果你陪著我的話,我也許就唱得出來了。”
楊朝忽覺自己責(zé)任重大,撓撓眉心,低頭努力練習(xí)粵語歌詞的發(fā)音。
女生摩挲著歌詞單,目光落在旁邊的鋼琴上,她不自覺地伸手去摸,卻在上面留下了五個指紋,趕緊用袖子擦掉。音樂室里沒有人,歌詞已經(jīng)倒背如流了,她不知道該看哪里,只能一直盯著楊朝的側(cè)臉。
男生頭發(fā)利落干凈,臉的輪廓也好看。
與他同學(xué)兩年半,座位也一直離得不遠,可她從沒這么放肆地在如此近的距離觀察過他。
楊朝被她盯得耳根發(fā)紅:“你有什么話可以直說。”
岑望杉收回思緒,竟然也跟著面紅耳赤,抓耳撓腮地尋找話題:“我在想啊,鬧這么一場,要是下次考試考不好,李老師肯定罵死我。”
“你可以想辦法考好?!?/p>
“就是覺得難所以才嘆氣啊?!彼酶觳仓馀鏊?,“要不到時候你借我抄一下?”
楊朝鐵面無私,重要的事情絕對不改變原則:“不可能?!?/p>
“真小氣!”岑望杉靠在椅背上,又說,“那把你的志愿表給我抄一下總可以吧?”
男生沒懂她的意思,岑望杉便轉(zhuǎn)回最初的那個問題:“你將來想做什么?”
楊朝沒有問她為什么總是糾結(jié)這個問題,不假思索地答:“設(shè)計師?!?/p>
“設(shè)計房子那種?”
“設(shè)計衣服?!?/p>
“真好。”她自言自語似的,猛地拍手,“我決定了,我以后也要設(shè)計衣服!”
啊,原來她要抄的是這個。
“你什么時候開始也喜歡設(shè)計的?”楊朝問。
“聽起來很酷啊?!贬己炱滢o地答,鼓著腮幫子說,“而且我喜歡跟你在一起。”
楊朝的心咚咚跳,口是心非道:“不好吧?!?/p>
“你跟我在一起不開心嗎?”
岑望杉逼著他在十秒鐘內(nèi)立即回答,他轉(zhuǎn)過頭:“開……心?!?/p>
“那就對了呀!”岑望杉笑瞇瞇地說,“因為我覺得跟你在一起很快樂,所以你的志愿可以成為我的志愿,這有什么不對嗎?”
7
沒什么不對,沒什么不好,她只是想給自己找一個目標而已。
岑望杉晃蕩著雙腿:“還是你不舍得把理想分給我?”
“如果你是認真的,那就得好好學(xué)習(xí)了?!睏畛槐菊?jīng)地給她解釋,“C大分數(shù)線很高?!?/p>
“多高?”
“以你現(xiàn)在的成績,起碼再提高一百分?!?/p>
岑望杉聽到自己倒吸一口涼氣,她皺眉托腮思忖一會兒,很認真地點頭:“我知道了,那你要負責(zé)教我學(xué)習(xí)?!?/p>
兩人一拍即合,約定畢業(yè)后讀同一所學(xué)校,為了這件事兒,楊朝激動得半宿沒睡著覺。
岑望杉不知道,他注意她很久了。
在心里醞釀了許久的開場白從來沒有勇氣說出口,他與她的交集最多停留在她把作業(yè)本放到他手上。可光是因為這,他就努力當了兩年半的班長。
她漂亮,開朗,嘴角總是含著笑,眉眼彎成新月狀。
她身邊的人實在太多了,他覺得她這輩子也不會把目光轉(zhuǎn)移到他身上。
但她轉(zhuǎn)過來了。
楊朝忍不住掐自己一下,疼,不是夢。但他睡不著,便從床上跳下去,繼續(xù)練那首他早就滾瓜爛熟的歌。
平安夜晚會開始,學(xué)生家長都可以參觀,平常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的會場此刻人聲鼎沸,岑望杉在后臺緊張得手腳出汗:“天哪,人好多。”
“一點兒也不可怕?!睏畛参克暗紫聼粢缓?,你什么也看不到的。”
最后一場彩排的時候,她還因為忘詞而失敗,與楊朝單獨練習(xí)的時候明明一切都順利,但只要人多起來她就心跳加速,沒法正常呼吸。
楊朝似乎不太理解:“既然這么不舒服,為什么非要演這一場?”
岑望杉咬著嘴唇好半天,終于坦白:“因為我想唱歌?!?/p>
小時候她也覺得自己有天賦,學(xué)了幾年后參加比賽,結(jié)果被評委老師痛批一頓。她被打擊得太狠,而爸媽也覺得這條路不好走,順勢勸她放棄了。
因為沒人支持,所以她不敢再踏上舞臺。
可自那之后不管做什么她都覺得沒興趣,認為學(xué)習(xí)成績差不多就好,對未來的方向也非常模糊。
所以她非常害怕十七歲的結(jié)束。
結(jié)束就意味要做選擇,做選擇就要放棄些什么。
直到那天聽到楊朝哼那首歌,她突然產(chǎn)生了一個想法,要是有一雙那樣堅定的眼睛在旁邊監(jiān)督的話,她也許可以唱出來。
可現(xiàn)在距離上場只剩三分鐘,她卻開始打退堂鼓,各班表現(xiàn)都不錯,三年級尤其珍惜這得來不易的機會,認真得像要參加春晚,要是到她這里垮臺,那就太糟糕了。岑望杉不斷深呼吸,然而所有的緊張都在楊朝牽起她手的那一瞬間趨于平靜,忽然,她耳邊只聽得到他的聲音。
“有我在這兒,你怕什么呢?”
啊,她不是一個人,有人支撐著她。
伴奏里鼓點打著熟悉的節(jié)奏,岑望杉感激地看他一眼,仿佛時間停留在這段音樂里,美麗的十七歲被無限延長。
他的聲音有魔力,她好像真的不怕了。
歌詞順利唱出,沒有卡殼,沒有斷拍,從前排師生發(fā)亮的眼睛里,岑望杉知道自己成功了。
8
圣誕晚會結(jié)束,余熱還沒散去,一曲過后,岑望杉在全校成名,辦公室的老師閑暇時間都贊嘆:“十七歲可真好啊。”
楊朝深藏功與名,因記著與岑望杉的約定,每天監(jiān)督她好好學(xué)習(xí),而且非常嚴厲,就算放假他也不允許她無故曠課,每天都要她準時去他家報到。
一開始岑望杉也抗議,但想到他的無上功勞便只是噘一下嘴。
直到春節(jié)結(jié)束,倒計時的數(shù)字越來越小,岑望杉卻越發(fā)不專心,到后來又找各種理由不想學(xué)習(xí)。見不到她,他連想說她幾句都沒辦法,總算第二學(xué)期開始,他逮到了機會,可還沒開口,她便雙手合十:“抱歉,我真的沒有不務(wù)正業(yè),我只是去參加音樂補習(xí)班了?!?/p>
想說的話咽回肚子里,楊朝恍然大悟,眉間皺紋慢慢松開:“學(xué)得怎么樣?”
岑望杉嘆口氣:“落下太久了,有點兒難?!?/p>
“慢慢來?!彼仄鸩话?,拍拍她的頭,又叮囑道,“但是功課也不能落下?!?/p>
她甜甜一笑:“我知道的!”
岑望杉的時間分兩半,一半在學(xué)校上課,一半去補習(xí)班學(xué)音樂。楊朝看著她忙碌,偶爾聽她發(fā)牢騷,內(nèi)心不免有些失落。
看她這樣子,肯定把當初在音樂室里做下的約定拋到腦后去了。又或者她從來沒有當過真,最開始也只是隨口一說,他卻當真了。
她不是忘了怎樣發(fā)光,她只是缺少贊揚。
現(xiàn)在她找回了自己的光,也就不再需要他了。
轉(zhuǎn)眼學(xué)期過半,兩人相繼迎來十八歲,因為時間隔得不遠,他們約好在岑望杉生日那天一起過。
春天快要結(jié)束,陽光映得人睜不開眼,岑望杉拿著冰激凌問楊朝:“舍不得嗎?”
他正望著她出神,聽到這話心頭一顫,以為她話有所指,摸著咚咚跳的心口問:“什么?”
“十七歲啊?!彼恋舻巴才赃吿氏聛淼哪逃停皬默F(xiàn)在開始我們就是大人了?!?/p>
原來她指的是這個。
他平復(fù)了心跳,認真想想,握了握拳頭,搖頭笑著說:“我覺得我的十七歲還是足夠多姿多彩的。不遺憾,就沒有什么舍不得的?!?/p>
岑望杉忍不住給他鼓掌:“班長大人好酷哦?!?/p>
吃完冰激凌,她擦干凈手指,頓了頓,說:“有件事兒我想跟你說?!?/p>
難得見她這樣鄭重其事,楊朝連忙屏蔽噪音仔細聽:“嗯?”
“我打算去讀國外的一家音樂學(xué)院?!?/p>
事情不出所料,只是沒想到她會走那么遠,楊朝艱難地壓住復(fù)雜的心情,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是嗎?那很棒啊?!?/p>
“抱歉,不能跟你一起去C大了?!?/p>
“你還記得?”
“當然了,我又不是老年癡呆,”岑望杉瞪著眼睛說,“我沒有胡亂許諾,那會兒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未來應(yīng)該怎么辦才好,就是覺得跟你在一起很開心??筛阆嗵幘昧宋也胖雷约翰辉撨@么草率,讀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專業(yè),總覺得對不起專業(yè)也對不起自己,更對不起你?!?/p>
他看上去實在太認真了,認真到她一個吊兒郎當?shù)娜送耆缓靡馑颊驹谒磉叄瑸榱撕退谝黄鸬臅r候不用太心虛,她下定決心做回自己。
理想那么偉大的東西,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資格呼喚它。但最起碼,她想試一試。
聽她這么說,楊朝已經(jīng)很感動了,就算是外交辭令也比什么都不說就走讓他好受很多,可是,他盡管很努力地想要微笑,總歸還是掩飾不住失落。
說沒有不舍得當然是假的,那些黑白記憶因她闖入才有了色彩,可是現(xiàn)在她要離開。
但他想讓自己的姿態(tài)盡量酷一些,所以大大方方地送她轉(zhuǎn)身。
“要加油啊,我相信你可以的?!?/p>
9
楊朝仍然幫岑望杉補習(xí),抓住一切機會靠近她。在離她最近的地方,看她每天進步,然后跟他匯報進程。高考結(jié)束不久后,她成功拿到了那邊的錄取通知書,他為她高興,陪她慶祝。
分別的日子一天天接近,卻沒有暫停鍵來緩沖,該來的總會來的,假期一晃過去,他必須送她去機場,雖然不想看她在眼前離開。
他有太多話想對她說。
想感謝她在十七歲贈予他的美夢,讓他有機會跟她并肩走這一場。他捏著手指,琢磨該如何開口才最瀟灑,女生卻早一步伸手跟他拉鉤:“你要等我啊。”
千言萬語都被拋去九霄云外,他愣一下,鼻子發(fā)酸:“你還打算回來?”
她先是認真地點頭,又驀地反應(yīng)過來:“你是有多不希望我回來?”
不是不希望,是因為怕失望,所以不敢讓自己再有希望。
不敢看她的眼睛,怕自己紅著眼圈的樣子不像男子漢,便只能低頭跟她的影子說話:“這次不可以反悔了哦。”
她捧起他的臉,再次與他四目相對:“絕對!”
絕對。
編輯/沐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