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春
秋天是從落葉開始的,曾子君這樣想著,心猛地疼了下。曾子君喜歡秋天,卻不喜歡落葉,在她的心中,落葉和死亡連在一起。
門前的梧桐樹合抱粗,比別的樹高大得多,卻經(jīng)不起風(fēng)的吹送,早早地就把一片片手掌般的葉子脫了下來,自第一片葉落下就止不住了,緊三趕四地將一樹的葉子落盡了。秋還不深,何必呢?曾子君問自己,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梧桐樹長得快,不過十來年,就長得有了好模樣。還記得栽這樹時,越凡對著曾子君說:栽棵梧桐樹,引來金鳳凰。越凡和曾子君同歲,也算是青梅竹馬。
梧桐樹栽下了,便長得活潑,春天鵝黃的葉,夏天一片綠蔭,曾子君樂于坐在樹下,想一些事情,再看看遠方。
也就是栽下梧桐樹這年,越凡考取了一所北方的大學(xué),甩著手走向遠方,把梧桐樹和曾子君留下了。
日子一天天地過,越凡年年都會從北方大雁般飛回,每次回來,似約好般,曾子君都獨坐在梧桐樹下,將目光掛在樹梢上,樹的枝頭有時有葉子,有時光禿禿的。
見面時也沒有多少話說,越凡總是席地而坐,久久地陪著曾子君。實際上曾子君最希望聽越凡說說遠方的事,越凡不說,曾子君也不好意思問,就那么枯坐著,往往是有鳥飛來,踩下一片葉子,才把他們之間的沉默打斷了。
梧桐樹越長越高,越凡回來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但還是回來,回來時,曾子君一定是在梧桐樹下的。越凡忍不住想說幾句,看到曾子君把目光掛在樹上,又止住了。
前些日子,越凡從遠方捎來消息,他就要結(jié)婚了。曾子君耳聞后,猛地僵在樹下,梧桐樹第一片葉子恰恰落下,砸在了她的腳面上。
越凡攜著新婚妻子回來了,秋接近了尾聲,梧桐樹上一片葉子也沒剩下,但樹蔭還有,只是落在地下斑駁著。
越凡第一次沒見曾子君在樹下,家中的門也虛掩著,他的心沉了下。
實際上曾子君就在房子里,她或有或無地打量著越凡,眼中的淚潤潤的,她想問越凡:梧桐樹長高長大了,金鳳凰呢?眼淚噎住了曾子君的嗓子眼,終是沒發(fā)出聲音來。
夜里曾子君做了個夢,她結(jié)婚了,但奇怪的是見不著新郎的面孔,面孔永遠在黑暗中,她急得大叫,才見新郎伸出手來,她認出這手,是越凡的。一陣激動,手卻變成了一羽枯葉,梧桐樹落下的黃葉。
一激靈曾子君醒了,秋天的月好圓好亮,斜斜地從窗戶撲進。
曾子君披衣下床,雙腿面條樣拖著,她拿起床面前的凳子當(dāng)腿,一步步向外移去,移到梧桐樹下,坐下,抬頭望月心又疼了,明月被裸枝戳破了。
曾子君想笑,笑著哭了。她記得七八歲時,越凡天天背著她去村小上學(xué),還說:越凡的腿就是曾子君的腿。
無邊落葉蕭蕭,落葉無聲息,下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