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兆貴
在我們這地方,男人一般都能喝點(diǎn)酒,要說酒量最大的,就是白五爺了。
白五爺可以不吃飯,但不可一日無酒。東北純六十度的二鍋頭,夠烈性吧!他一口一大碗的,連干十幾大碗不成問題。
李家燒鍋的少掌柜李德林聽說后,坐上花轱轆馬車專程過來拜訪白五爺。臨別時,李德林說:“改日五爺去我的燒鍋?zhàn)隹?,我要跟你一醉方休!?/p>
白五爺抱了抱拳:“放心,我一定會登門拜訪!”
白五爺住的村子離李家燒鍋二十幾里路,沒過多久,白五爺就過去了。飯桌上,李德林問白五爺:“你一頓到底能喝多少酒?”
白五爺?shù)溃骸拔乙活D只喝三五斤,多了也喝不起?!崩畹铝致犃诵闹邪迪玻勺焐蠀s說:“到了我這燒鍋,別的沒有,白酒管夠。這次五爺只管敞開了喝,我倒想開開眼界,看你一頓到底能喝多少酒!”吩咐伙計舀上來一瓢酒。白五爺接過酒瓢,仰起脖“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下去。
李德林隨后把白五爺領(lǐng)到了存酒的庫房里。打開一缸酒,讓白五爺自己拿瓢舀著喝。
白五爺說:“少掌柜的,這樣太費(fèi)事,我還是扒缸沿兒喝吧!”于是他雙手扒住酒缸,身子微微往前傾,把嘴湊上去。再一看,這缸里的酒“咕咚咕咚”往嘴里鉆。這哪是喝酒呀,簡直就是一臺抽水機(jī)!很快,這缸酒就見底了。
說來奇怪,白五爺?shù)亩亲訁s一點(diǎn)不大。這缸酒讓他給喝哪兒去了呢?李德林明白,白五爺?shù)亩亲永镆欢ㄓ袀髡f中的酒蟲子。
據(jù)說這酒蟲子在人的胃里,幾百萬人當(dāng)中才會有一個。有酒蟲子的人終日離不開酒,而且喝多少都不會醉。要能把這酒蟲子弄出來,可就成了無價之寶! 李德林滿心歡喜,嘴上卻說:“耳聽是虛,眼見為實,五爺不愧海量,這次我算開了眼界!”
那以后,白五爺經(jīng)常被李德林請去做客。一來二去的,白五爺和李德林就成了好朋友。白五爺每次去,李德林都會親自作陪,還總要讓廚師炒上幾盤好菜。
這天喝完酒,李德林讓家人沏上一壺茶水。白五爺才喝幾口,眼皮就硬得挑不起來了。他往旁邊一側(cè)歪,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白五爺醒過來了。他睜眼再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大頭朝下被吊在了庫房的房梁上,下邊是一個敞開口的大酒缸,裝了滿滿一大缸酒。白五爺一陣心慌,一邊掙扎一邊呼救,可喊了老半天也不見有人進(jìn)來。
酒的香氣,直往白五爺?shù)谋强桌镢@,酒癮很快被勾上來了。白五爺用鼻子使勁兒吸一下,憑多年喝酒的經(jīng)驗,就能斷定這是一缸陳年老酒。白五爺喝了這么多年酒,還從沒喝過這么好的酒呢!他很想喝一口,可是又喝不到嘴,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也太饞人了。
白五爺索性將雙眼閉上,不去看酒,可是不行,酒的香氣太濃了,他無法抗拒這種誘惑。
白五爺又開始掙扎,希望能把捆綁他的繩子掙斷,不過不是為了逃脫,而是想讓自己掉進(jìn)酒缸里,好能喝上幾口。哪怕讓酒淹死,他都覺得值了??墒抢壈孜鍫?shù)睦K子比拇指還粗,又是根新繩子,他咋都掙不斷。白五爺忍不住大聲呼叫:“來人,喝酒,我要喝酒!”
還是不見有人進(jìn)來。白五爺饞得實在受不了了,覺得胃里有個東西開始往外爬,很快就爬到了嗓子眼。一張嘴,這東西就從白五爺?shù)淖炖锱懒顺鰜恚且粭l白色的蟲子! “咕咚”一下,蟲子順勢掉入酒缸。
躲在門外的李德林見了,急忙快步走進(jìn)來,故作驚訝地說:“我正在四處尋找五爺,原來你在這兒呀!啊,怎么回事?這是誰把你吊起來的呀?來人,趕快把五爺放下來!”
幾個伙計跑進(jìn)來,七手八腳地解開繩索,把白五爺放到地上。白五爺心知肚明,他這是中了李德林的圈套。沒辦法,人家是開燒鍋的,交際廣,想斗也斗不過。白五爺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在客廳里歇了一會兒,白五爺便一瘸一拐地回家了。
從這天起,白五爺見了酒就想吐,再沒有喝過一口酒。
李家的那缸酒呢,自從有了酒蟲子,缸里的酒總是滿滿的,今天打出去大半缸,明早起來再一看,缸又滿了。這缸酒,呈琥珀色,有黏稠度,色味俱佳,可以跟很多名酒媲美。
李德林靠這缸酒,不知道賺了多少錢。他開始買房子買地,沒過多久就成了這地方的大財主。
很快就到了土改時期。白五爺身無分文,被劃為老貧農(nóng),參加了農(nóng)會。他表現(xiàn)積極,還成了農(nóng)會干部。
這天,白五爺跟農(nóng)會主席一合計,決定開個批斗大會。
李德林被五花大綁地帶到了會場。白五爺站在臺上,“控訴”了當(dāng)年李德林對他犯下的“滔天罪行”。說到傷心處,白五爺聲淚俱下。臺下群眾義憤填膺,大家一擁而上,一頓棍棒就把李德林給打死了。
過后,白五爺趕到李家燒鍋,找到了那缸酒。把酒放干凈,探頭往里一看,酒蟲子已不知去向。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