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悠
摘??? 要: 《紅樓夢》是閨閣文學的代表作。其中,既有林黛玉、薛寶釵等才華出眾的創(chuàng)作者,又有幾位青年女性,雖未留下作品,卻是對閨閣文學發(fā)展有相當影響力的掌權(quán)者。賈元春是超脫賈府內(nèi)部權(quán)力系統(tǒng)的掌權(quán)者,王熙鳳是榮府實際的掌權(quán)者,李紈負責閨閣小姐們的日常教導。本文重點分析這三位青年女性掌權(quán)者在其中發(fā)揮的作用。
關鍵詞: 《紅樓夢》??? 青年女性掌權(quán)者??? 閨閣文學
一、賈元春:閨閣文學的推動與傳播者
賈元春是榮府次子長女,卻是寧、榮二府的嫡長女(只因現(xiàn)今大小姐是正月初一所生,故名元春,余者都從了“春”字①(20))。她身處皇宮,超脫于整個賈府內(nèi)部的權(quán)力系統(tǒng),是閨閣文學的推動與傳播者。
賈元春直接涉及閨閣文學的內(nèi)容分布在第十七至十八回,第二十二回和第二十三回。
在這些篇章中,賈元春主要起到三重作用。
(一)元春省親,為游園題聯(lián)額提供前提條件。
在這里,賈元春起到引子的作用:沒有她省親,賈府就不會修造大觀園,就沒有這次春日游園,也就沒有題聯(lián)額這件事了。這一點從賈政和清客們的談話中可以看出:
這匾額對聯(lián)倒是一件難事。論理該請貴妃賜題才是,然貴妃若不親睹其景,大約亦不肯妄擬;若直待貴妃游幸過再請題,偌大景致,若干亭榭,無字標題,也覺寥落無趣,任有花柳山水,也斷不能生色①(136)。
(二)展示家學淵源的代表。
賈政最后選用了寶玉所題的聯(lián)額,原文這樣介紹其中原委:
當日這賈妃未入宮時,自幼亦系賈母教養(yǎng)?!菍氂裎慈雽W堂之先,已得賈妃手引口傳,教授了幾本書、數(shù)千字在腹內(nèi)了。①(149)
賈元春能教導祖母視若掌珠的幼弟,她的才學必然是得到賈母認可的。
省親部分充分展示了賈元春的才學。首先是自主創(chuàng)作。包括園名和正殿聯(lián)額的擬定,亭臺樓閣的賜名(“怡紅快綠”“瀟湘館”“蘅蕪苑”“桐剪秋風”“荻蘆夜雪”等),詩歌和文章(“異日少暇,必補撰《大觀園記》并《省親頌》等文”)的創(chuàng)作。
其次是鑒賞品評。根據(jù)她“詩歌創(chuàng)作應‘不負斯景”“美景必須‘別有章句題詠方妙”等論述不難看出,元春閱讀面極廣,也有自己的思考。她評價諸姊妹的作品:“終是薛林二妹之作與眾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睂氂癯噬系脑娮?,她指《杏簾在望》“為前三首之冠”,并將“浣葛山莊”改為“稻香村”,間接認可了林黛玉的才華。
此處用墨如潑,目的是展示賈府的閨閣文學傳統(tǒng)。明清時期,才女輩出,女教興盛。不少仕宦家族對女子教育十分重視,或由長輩親自授書,或延師以教,閨閣中掀起創(chuàng)作高潮。賈母、賈府四姐妹、林黛玉、薛寶釵等人,正是這一背景下貴族女性的代表。結(jié)合前文賈政對文學創(chuàng)作與風景關系的論述,寶玉所題的聯(lián)額(“雖非妙句,在幼童為之,亦或可取”)和與清客們的對談(如引述歐陽修“釀泉”之典、對“天然”的論述、引述《離騷》《文選》介紹蘅蕪苑的花草等處),賈家非常重視本府子弟的學養(yǎng)(書中有“翰墨詩書之族”“詩禮之家”等說法),且男女均需讀書。聯(lián)姻時,亦十分重視家族的文化傳統(tǒng)(如賈政深惡孫家,因其非“詩禮名族之裔”;香菱提及夏金桂時說她“在家也讀書寫字”“又添一個作詩的人”;寶玉評價傅秋芳“瓊閨秀玉”“才貌俱全”等??梢娕拥牟艑W也是結(jié)親的重要條件。
綜上所述,可以得出賈元春在這里起到的第二個作用:展示家學淵源的代表。
(三)閨閣文學的推動與傳播者。
元春還是閨閣文學活動的推動者,如第二十二回,因她賞下的燈謎讓賈母起了興致,才有了之后的燈謎會。她安排寶玉和姊妹們?nèi)胱〈笥^園時,原文是這樣說的:
如今且說賈元春,因在宮中自編大觀園題詠后,忽想起那大觀園中景致,自己幸過之后,賈政必定敬謹封鎖,不敢使人進去騷擾,豈不寥落。況家中有幾個能詩會賦的姊妹,何不命他們進去居住,也不使佳人落魄,花柳無顏①(193)。
元春令這些人進園居住,是因為這些少女的容顏和才華能為花柳“增色”。間接促進了大觀園文學興盛期的出現(xiàn),具體表現(xiàn)為一系列雅集,如秋季的海棠社(當場創(chuàng)作4首+史湘云補作2首)、菊花詩(12首)和凹晶館聯(lián)句(林黛玉,史湘云,妙玉),冬季的蘆雪庵即景聯(lián)句(十三人參與,1首聯(lián)句+3首“紅梅花”分韻七律+賈寶玉《訪妙玉乞紅梅》),春季的桃花社(林黛玉《桃花行》,未起)和柳絮詞(史湘云1首+現(xiàn)場創(chuàng)作4首),參與人數(shù)眾多,且橫跨四季。這部分章節(jié)也是《紅樓夢》的高潮?!盎ㄕ行鋷В飨泔L,再也不似前番那等寂寞了”。
元春還是閨閣文學的傳播者。如第十七至十八回,品評完詩歌后,元春“又命探春另以彩箋謄錄出方才一共十數(shù)首詩,出令太監(jiān)傳與外廂”。可以肯定的是,這里的“外廂”雖是本家男子,但都是異性。連黛玉探春都認為“且別說那不成詩,便是成詩,我們的筆墨也不該傳到外頭去”,元春卻敢將女子的詩歌作品傳給家中的男子觀覽。省親回宮之后,元春又命將那日所有的題詠“命探春依次抄錄妥協(xié),自己編次,敘其優(yōu)劣,又命在大觀園勒石,為千古風流雅事”。傳播范圍雖然只限于賈府內(nèi)部,但已超出閨閣范圍。稱其為“千古風流雅事”,認為“閨閣筆墨”能和男性詩人的作品一樣流傳千古,更是極為大膽的舉動。
(四)小結(jié)。
作為皇妃,賈元春特殊的身份和這一身份賦予她的在賈府中超然的權(quán)力和地位,有效助推了閨閣文學的發(fā)展,也推動了閨閣作品的傳播,在其中發(fā)揮了極為重要的作用。
二、王熙鳳與李紈:經(jīng)濟來源與日常導師
王熙鳳與李紈身處賈府,在閨閣文學發(fā)展中扮演更親切的角色,發(fā)揮更直接的作用。
(一)王熙鳳:經(jīng)濟上的支持者。
王熙鳳是榮府兩房都能接受的管家人選,左右逢源,地位很高,手握重權(quán)??此婆c閨閣文學沒有直接關聯(lián),但其作用不可忽視。例如第四十五回中,眾人來找鳳姐:
鳳姐兒笑道:“你們別哄我,我猜著了,那里是請我作監(jiān)社御史!分明是叫我作個進錢的銅商。你們弄什么社,必是要輪流作東道的。你們的月錢不夠花了,想出這個法子來拗了我去,好和我要錢??墒沁@個主意?”……李紈笑道:“你們聽聽,說的好不好?把他會說話的!我且問你,這詩社你到底管不管?”鳳姐兒笑道:“這是什么話,我不入社花幾個錢,不成了大觀園的反叛了,還想在這里吃飯不成?明兒一早就到任,下馬拜了印,先放下五十兩銀子給你們慢慢會社東道。過后幾天,我又不作詩作文,只不過是個俗人罷了?!O(jiān)察也罷,不‘監(jiān)察也罷,有了錢了,你們還攆出我來!”①(367-368)
首先,鳳姐為詩社提供經(jīng)濟來源,這是“起”詩社的前提。聚會需要茶果點心,這在當時文人聚會中相當重要(袁枚《隨園食單》有“點心菜”與“茶酒單”兩篇予以詳細說明)。根據(jù)“我包總五六兩銀子也盡夠了(第四十九回)”,寶釵、黛玉、寶玉、湘云各出一兩,而眾姊妹的月錢是二兩。這些錢需要打賞下人、廚房加菜、送禮等,并不夠用,更不用提作東道。作詩一途在賈府的長輩們看來非女子正業(yè),鳳姐卻同意了,這和她的成長環(huán)境有關(“自幼假充男兒教養(yǎng)”),賈珍也有提及(“頑笑著就有殺伐決斷”)。更重要的一點是她把自己視作“入了社的”,若不參與就是“反叛”。
其次,鳳姐雖不會作詩,但不代表她不感興趣,也不代表她沒有才氣。蘆雪庵聯(lián)句,她只是順路,卻積極參與(“既是這樣說,我也說一句在上頭”),她的起句“一夜北風緊”得到了極高評價(這句雖粗,不見底下的,這正是會作詩的起法。不但好,而且留了多少地步與后人。就是這句為首,稻香老農(nóng)快寫上續(xù)下去①(408))。
總而言之,王熙鳳雖然沒有直接參與閨閣文學活動,但她有一定的興趣,為詩社提供了經(jīng)濟支持。
(二)李紈:導師和管理者。
由于在大觀園內(nèi)與眾姊妹長期相處,李紈所起的作用更直接。關于李紈的才學,原文中有這樣一段描述:
……這李氏亦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為國子監(jiān)祭酒。族中男女無有不誦詩讀書者,至李守中承繼以來,便說“女子無才便有德”,故生了李氏時,便不十分令其讀書,只不過將些《女四書》《列女傳》《賢媛集》等三四種書,使他認得幾個字,記得前朝這幾個賢女罷了,卻只以紡績井臼為要,因取名為李紈,字宮裁①(134)。
李紈有家學傳統(tǒng),家族有官場背景,這是賈府聯(lián)姻時考量的重要因素。女子的素養(yǎng)不低,可以和賈府守望相助。
李紈特殊的地位與婚姻有關。她讀的是傳統(tǒng)女學書籍,因此傳出的必然是賢良穩(wěn)重的名聲,符合王夫人對女子的要求(“沉重知大禮”)。外加賈母偏疼幼子,作為二房嫡長孫媳,她應當很受看重。由于“寡婦奶奶們不管事,只宜清凈守節(jié)”,李紈不能理事,王夫人找了王熙鳳管理家務,她要做的只有“侍親養(yǎng)子,外則陪侍小姑等針黹誦讀”,而她無疑做得很好,賈母王夫人“素喜李紈賢惠,且年輕守節(jié),令人敬伏”,非常放心地“只把姑娘們交給他,看書寫字,學針線,學道理,這是他的責任”,實際上也是隱形權(quán)力,在詩社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如詩社成立之初,眾人齊聚秋爽齋,她進門就毛遂自薦:“雅得緊!要起詩社,我自薦我掌壇?!?/p>
李紈也拿出了充分的理由:“……我們七個人起社,我和二姑娘四姑娘都不會作詩,須得讓出我們?nèi)齻€人去。我們?nèi)齻€各分一件事?!⒍松纾俣P約。我那里地方大,竟在我那里作社。我雖不能作詩,這些詩人竟不厭俗客,我作個東道主人,我自然也清雅起來了。若是要推我作社長,我一個社長自然不夠,必要再請兩位副社長,就請菱洲藕榭二位學究來,一位出題限韻,一位謄錄監(jiān)場。亦不可拘定了我們?nèi)齻€人不作,若遇見容易些的題目韻腳,我們也隨便作一首。你們四個卻是要限定的。若如此便起,若不依我,我也不敢附驥了?!雹伲?00)
李紈既提出了行之有效的基本框架,又考慮到了迎春和惜春的情緒,讓她們有事可做,也給自己三人留了余地。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能拿出一套可行的基本方案,充分體現(xiàn)了李紈的能力。
蘆雪庵聯(lián)句充分體現(xiàn)了李紈的能力,分兩部分進行討論。
1.起社前
(1)起社的時機。小丫頭說“大奶奶才打發(fā)人來說,下了雪,要商議明日請人作詩呢”,可見李紈既考慮激發(fā)創(chuàng)作靈感的最佳時機,又兼顧園中的客人們:“又替他們接風,又可以作詩”。(2)聚會的地點:“我這里雖好,又不如蘆雪庵好?!崩罴w了解最佳的賞雪位置,又顧及眾姊妹的身體情況,富有情趣又細致周到。
2.起社中
(1)題目的擬定。由于人數(shù)多,李紈選擇即景聯(lián)句和較簡單的二蕭韻,讓眾人都可以參與。(2)寶玉落第,眾人認為李紈給的懲罰(讓寶玉去櫳翠庵取梅花)“罰得又雅又有趣”。除了眼光和能力,這種偶爾閃現(xiàn)出的生活情趣讓她整個人都洋溢著青春活力,閨秀們都樂意與她親近(如寶琴“他在大奶奶屋里,叨登得大發(fā)了”)。
李紈雖然不善作詩,但是并不乏這方面的眼光。從“前兒春天我原有這個意思的”一句可以看出,李紈起詩社的念頭比探春更早。諸人起別號時,李紈自己定了“稻香老農(nóng)”,又為寶釵選了“蘅蕪君”,切合居所又不落俗套。評點作品時,寶玉說“稻香老農(nóng)雖不善作卻善看,又最公道,你就評閱優(yōu)劣,我們都服的”,說明李紈的鑒賞水平是得到認可的。
李紈能在閨閣文學發(fā)展中扮演導師和管理者,身份賦予的權(quán)力是基礎,能力和眼光是硬件,素日積累的威信和人望是軟件,如此方能讓才女們心服口服。
三、結(jié)語
在《紅樓夢》中,賈元春是閨閣文學發(fā)展的推動與傳播者,王熙鳳提供經(jīng)濟保障,李紈則是她們精神和行動上的導師,她們從不同方面為閨閣文學的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
注釋:
①曹雪芹,高鶚.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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